第八章
早晨是由各种锅碗瓢盆地声响汇聚到了一起,前些天刚在南方小镇散心回来的祝书艺不仅没睡个好觉,不到七点便被温春樱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温春樱只给她三分钟。
第一,洗漱完毕。
第二,穿衣完毕。
“妈,”祝书艺望着厨房里忙碌着的母亲,摇了摇头,“这些就交给柳姨好了,您十指不沾阳春水,肯定会累的。”
“那你还睡什么觉啊,不下来早点帮我。”
祝书艺无奈地挽起袖子,围上围裙,跟温春樱围绕着厨房忙前忙后。
在温春樱的世界里,她知道多余的解释就是狡辩。
所以没什么好狡辩的,她干活就好了。
“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吗?”祝书艺摆上最后一道菜,手指烫地急忙捏住耳朵下垂,“这么丰盛,不像是专门给我和我爸准备的。”
温春樱难得好脾气地没有责备她,而是瞟了她一眼,说道,“小妄今年读研第三年,忙的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今年将他从学校这学生会那学生会里把人叫出来,当然要准备点什么啊,这孩子又不经常回来,一年总共见不上几面,学习压力大,吃又吃不好,估计整个人都瘦了。”
说完这些,也没有去注意祝书艺僵硬地表情,匆忙之间看了下时间,温春樱稍稍放下了心。
“还好时间管够,你帮忙摆一下碗筷,我去看看锅里的煲汤好了没有。”
温春樱走了几步察觉祝书艺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折了回来,不厌其烦地提醒道,“听到了没有啊?”
“哦哦,”祝书艺好像心跳遗漏了几拍,说不上来这种一想到就要见到江宴妄的感觉,她浑身都不舒服的样子,好像每一根血管都注了进去冰冷的血液,然后油然而生激起她后背一阵寒意。
这些年来祝书艺总是在刻意回避什么,而从母亲口中得知,江宴妄甚至都很少回来,看到大家都在遵循规则,突然一下子就要见面在一起吃饭,祝书艺还是无所适从。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是要去练舞,温春樱第一个不同意,甚至当面就能给她一个不痛快,与其母女俩闹矛盾不如就这样随了她,反正就一吃饭,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只有真正的到了饭桌上,祝书艺才根本发现,那个被她遗忘好多年的名义上的“小哥哥”,气场强大到根本不容让人忽视。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更别说这些年来她有意无意刻意减少和避免俩人见面的次数,一来二去确实有些年没有见着了。
父亲为了庆祝家庭成员头一次全都到齐,高兴的一连开了好几瓶自己珍爱许久的好酒,而母亲便是不停的夹菜和念叨。
祝书艺默默埋头,挑着碗碟里的菜,尽量忽视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也没有人注意到,就这样坚持几分钟,她就可以有理由推辞,说是朋友叫她出去,有事情交谈。
“小孩子能有什么事情啊?”温春樱别她一眼,示意她说话不分场合。
祝嘉华附和道,“难得小妄也回来了,你过几天不是要去南大报道?有什么不懂可以多问问小哥哥,人家不仅学习又好,懂得又多,从某种意义上还是你的学长呢。”
祝书艺筷子一顿,埋头停了下来。
自己为什么会去南大他们不知道么?
她明明是要出国的。
忽然,面前的碗碟里多了一双素净的筷子,江宴妄亲切地夹了些红烧肉放在她的碗里,有意无意问道,“书艺实在是太瘦了。”
“可不,人家练舞,人家为了上镜减肥呢。现在更是连饭都不好好吃,挑了没几下又要走是吧?
就这还怪我们夫妻俩拦住了人家出国留学的梦,看看这风吹就倒的小身板,出国病倒了我看谁能赶过去。”
“行了,春樱。孩子刚回来说这个做什么,这又没走,咱高兴的日子少说几句。”祝嘉华放下了开酒器,语重心长。
温春樱也就收了收口,没再说什么。
家里的气氛只要是关于她,就会剑弩拔弓,无论她做什么让步或者退步。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红烧肉,祝书艺的胃口也就到这儿了。
可是母亲在一旁不停催促,她只好轻轻启齿咬下一半。
“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温春樱提醒道。
“谢谢哥哥。”她乖顺地说,依旧低着脑袋。
“嗯。”对方漫不经心,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伯母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看看人家小妄,这孩子……”
“行了行了,快尝尝这瓶好酒,九几年的,有些日子了。”祝嘉华给每人杯子里到了一些,红色的液体看得祝书艺没来得右眼皮直跳。
一顿饭下来,祝家父母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儿了,怎么好像都没怎么抬起过脑袋的,祝嘉华微醺,大着舌头,“闺女,你脖子是怎么回事儿啊,要不让爸给你揉揉,总低着个头,脖子是不是不太舒服?”
说完,祝书艺便听到了耳边一声轻笑,连温春樱也发现了,问道,“你平时不是很注意体型体态什么的?今儿个怎么了?”
“我,我睡到扭了脖子。”祝书艺猛地抬起了脖子,整个晚上第一次慌乱中抬起了下巴,她本就就是长发,又黑又直,因为下午做饭的缘故直接挽了起来,留下几缕头发窝在颈窝。
这几年她的身材保持的凹凸有致,可能是有练舞的底子工,她的仪态觉得的好看,光坐在哪里清淡高雅的气质隐隐从骨子里透出。
都谁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却是骨相皮相没得挑,这点倒是继承了温春樱年轻时金城市选美冠军的美貌,连气质都如出一撤,只不过祝书艺更像是一盆君子兰,淡雅中又不失高贵冷艳。
“书艺,好久没见了。”江宴妄始终淡笑着,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这些年来彼此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联系,而在这么多年,眼前的这个人哪里还是那个留着黑色指甲怪戾的男孩。
他差不多有一米□□,梳着一丝不苟地背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镜框眼镜,仿佛一双漆黑的眸子能够随时随地洞察人心,举手投足间还有着一股少年老成的稳重和埋下许多年的城府。
这是她第二次见成年后的他。
而第一次是在她十八岁庆生后慌乱的晚上,想到这儿她下意识远离了酒杯,难得脸上露出一道破绽,即使伪装的再好也忍不住发颤。
“怎么了?”那人关切地将酒杯推至她的眼前,温柔笑笑,“好几年没见,怎么还紧张了呢,喝点酒就好了。”
“我有点不舒服,去下洗手间。”她致歉离席,一到洗手间就将水龙头放到最大,无论如何她都不太愿意想起那个她期盼却被人仿佛浇了一头冷水的十八岁。
十八岁生日当天,父母为她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派对,有她的要好朋友还有她的高中的同学,还有被她无数次刻意偶遇的原燃。
原本好好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结束,祝书艺以为只要她等到原燃回来,她就去告白,不论成功与否都是她这个人生阶段所要接受到的礼物。
可是她却被人安排到了一个漆黑的房间,刚开始她以为是同学的恶作剧,直到她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且散发着男性的身体,连连的惊吓叫她忍不住后退,那个时候腿都是软的,毫无力气。
对方似乎沾着酒意,拉住她的手腕摁在怀里,然后不顾一切地强吻了她。
直到慌乱中碰到了开光,一切天光大亮,那个喝醉了成一摊泥一样的男人,除了江宴妄并无他人。
然后她逃也似的就跑了,发绳都绷断了没发现。
男人迷离见看到了她的背影,手指克制地绷地发白,他贪婪似的不断嗅着她发圈上的发香味,眼底毫不加掩饰的占有欲蠢蠢欲动。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祝书艺试图用凉水拍醒自己,看江宴妄的样子她不是很敢确定他有没有忘记。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气无力的扯出一抹小,纤细的手腕弄了弄凌乱的头发。
敌不动,我不动。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能是她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等到她出来的时候,柳姨已经在收拾餐桌了,看见她叫了声,“小姐,要不要再吃点?刚才见你没怎么吃,就算减肥但太刻意了会伤身体的。”
柳姨语重心长地说完,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们人呢?”
“他们都走了,小妄说还有事情就也走了。”
听到都走了,祝书艺也就放心了,她倒也没客气,和柳姨要了些热粥缩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喝到见底。
她真的很难琢磨江宴妄的心思。
不过俩人都进水不犯河水好多年了,今天自己的忽然想起的回忆估计早在好多年就没有人想起来了,既然都是过去式,她也就没有必要看到江宴妄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了。
—
隔了几天,苏苗苗回来了。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祝书艺抓起来好好地仔细询问一番,为什么俩人当初一起报的海外学校,这人却一声不吭地报了南大。
害她赶在开学前费劲巴拉地买上机票又回来。
“说!你这个女人不给我一个交代,就让我去死吧~~”某人一闹,哭天喊地甚是委屈。
本来这所学校是她们俩人一起的目标,可祝书艺怎么就报去了南大,这点不用苏苗苗细想,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又是你妈跑出来作妖了?”
祝书艺沉默不言,苏苗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痛心疾首道,“那她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啊?”
“怕我身边没有人可以照顾……”
“我呸!老娘三天就能将你养个白白胖胖的!”苏苗苗是真的都一点都没什么淑女范儿,撸起袖子就要干,辛好这里是餐厅,即使将她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我的未来的好莱坞女星,待到出人头地能否带你小弟我高调的起飞啊。”
临近开学,苏苗苗偏偏又跑回来了一趟,费时费力地赶时间,这不没一会儿,就到了赶飞机的点了,俩人也没聊多久,这次却是真正的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好啊,你最好是给我在内地也火起来。”苏苗苗横铁不成钢,但又替她心急,祝书艺什么都好,就是和她爸爸一样天生的软耳朵,她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惜了,她那么喜欢跳芭蕾的一个人。
外面的大世界才需要她展翅高飞的。
而展翅高飞,到底也成了某些人的心病,就在展翅的瞬间,便被人一剪子剪了去。
苏苗苗是真的替她心急和担忧,过了几分钟她呜咽道,“要是你火不起来,或者火了起来,姐妹这辈子就给你当经纪人算了。”
祝书艺以为她伤感到了极点,搂住她的脖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那样好的学府才不是叫你去当什么经纪人,好好当我的大明星,总有一天你会去替我看看我想要看到的风景。”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还没说完,苏苗苗直接泪崩了,她本就情绪敏感再加上容易失控,“等我啊!”
苏苗苗背着小小的旅行包,再次踏上了异国他乡的飞机。
而她就要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