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少女
接下来的几天沈越都在莳花坊内养伤,期间赵四前来探望调笑沈越:“逸之果然高瞻远瞩,连养伤都挑这么好的地方,真是让人嫉恨。”
沈逸之背靠软枕,支起上半身,手中拿着管桃夭借来的书淡淡说道:“若棣庭公子羡慕,我可以考虑将你也捅一刀,再向桃夭姑娘求个情,给你一间房子留你几天。”
“啧啧啧,果真蛇蝎美人。沈都护好意心领了。只是最近借住刺史府,每天都能见到季小姐,心情是非常灿烂。”
“棣庭公子这话若是让卿瑶听见,卿瑶怕是要躲着公子了”桃夭这几日修习剑舞,手中拿着两柄长剑推门而入,对着床上的沈越行了揖礼。“多谢沈大人指导,动作果然顺畅了很多。”
赵棣庭见着桃夭进门,用折扇抬起桃夭的脸“果然不论何时见姑娘,姑娘都是如此的美艳动人。让人心动不止。”
桃夭笑的灿烂,不但不避开反而前进两步,抬头看着赵棣庭:“棣庭公子虽面若冠玉,但桃夭青睐的却是严守男女授受不亲这等俗礼大防的沈大人。棣庭公子这般的风流人物还是留给卿瑶吧。”
“姑娘可真是伤透了我,罢了,我看这房间里也是容不下我了。我还是先行告辞。”
“棣庭公子可是要回府衙,烦请公子替我给卿瑶带句话。卿瑶每逢初一十五会随季夫人去城外清心观祈福,乔家那不长进的嫡子这几日已在观外徘徊多时,让卿瑶务必多加小心。”
“那厮居然还在痴缠季小姐,果真贼心不死,桃夭姑娘放心,在下定护着季小姐”赵棣庭闻言一副凌云壮志的精神走了出去。
“桃夭姑娘这几日闭门修习剑舞,居然对城中之事也如此了解”沈越看着手中的书,一副漠不关心的口气。
“沈大人难道不知,艺馆茶楼酒肆才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更不论那乔家嫡子也是莳花坊常客。”桃夭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桃夭姑娘真正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成为花魁吧”沈越放下手中书简,冷冷的盯着桃夭。
房间里的鎏金四角熏炉散发着袅袅青烟,清风吹进房间,惹的窗边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房间内一片寂静,桃夭出言打破平静:“今天时日尚早,不知沈大人是否有兴趣听个故事,听闻二位曾在聚福酒肆打听过我与卿瑶的关系?”
“姑娘果然是神通广大,可姑娘为何如此坦诚”
“因为直觉告诉我,与沈大人为敌将会是很麻烦的事情,而我讨厌麻烦。”
“姑娘既已如此坦诚,那沈某洗耳恭听”
二十年前,锦州城乔家老爷乔尹做生意归来,此次归来乔尹不仅带回来了大批的异域珍宝,还带回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据说乔夫人当场就大发雷霆,拒绝此女子入府,夫妻二人大吵一架,最终该女子仍得以入府,因那女子已身怀有孕,乔老爷不顾一切,都要纳女子为妾。
女子入府后,乔老爷视如珍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源源不断送到女子面前。女子虽为妾,却比正室主母更加受宠,此事引起乔夫人强烈的嫉妒,却因乔老爷太过爱护也是无计可施。
第二年春天,女子就生下了一个女婴,乔老爷很是欢喜,对母女二人更是无比的呵护。直至有一天,乔老爷再度外出经商,女子在乔老爷走后身染重疾,不久就撒手人寰,只留下那个孩子。
“既然你母亲是乔尹爱妾,可为何乔夫人会送你到莳花坊,你既是爱妾女儿,自然深得你父亲喜爱”沈越追问。
桃夭看着窗外的飞过的鸟群,淡淡答道:“娘亲生前备受宠爱,所以乔夫人连带对我也恨之入骨。娘亲去后,连灵堂都未设,乔夫人就将娘亲匆匆下葬。府中众人都怕因着我惹主母不悦,也都不管我,再加上我因思念母亲,整日哭泣,对我更是厌弃。不久后,乔老爷回来了,可能是因为见到我就会勾起乔老爷的思念之心,乔老爷也不再管我。不久之后,我就被送到莳花坊学艺。”
桃夭语气淡淡,似乎是在讲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乔家,莳花坊原先也不是乔家产业,只是因为乔夫人的儿子不务正业,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乔老爷实在无法管教,只得买下莳花坊,对外只说乔少爷是来打理生意的。”
“所以桃夭姑娘是想买下莳花坊,自立门户。”沈越一语点破。
“沈大人果然聪明,我已经无法从莳花坊脱身,那我为何不搏上一搏,给自己挣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姑娘所图并不为过,只是姑娘为达目的将沈某朋友拖入局中,似乎颇为不妥。”
“沈大人不愧是皇城司都护,竟如此敏锐。沈大人放心,卿瑶亦是桃夭的朋友。”桃夭脸上的又挂上了笑容,甚至越发灿烂。
“为达目的竟以朋友做饵,当姑娘的朋友还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我原以为沈大人果真是传言中的那面冷心硬的冷面阎君,蛇蝎美人,没想到沈大人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沈大人放心,我不会借卿瑶伤害棣庭公子,此事对我没有半分好处。”
“如此甚好,这事仅此一次,若有下次,姑娘怕是要随沈某去皇城司刑狱做客了。”
自沈越在莳花坊开始养伤,赵棣庭也时常出入这里,对外只说自己是沈越的好友,三人虽从未明说赵四的身份,但彼此也心知肚明,都在恰到好处的装糊涂。
桃夭突然靠近沈越,近的沈越都能清楚的闻到桃夭身上的冰魄香,桃夭笑的妩媚:“沈大人如此护着棣庭公子,奴可是羡慕的紧,不知沈大人能否这般护着我。”
“沈某有心无力”
“有心亦可”桃夭靠近沈越耳边,轻轻吐息。“奴可是十分钟情沈大人”
“大人,京城来信了”罗英一进门就看到沈越手持书册坐在床上,桃夭俯身趴在沈越身前,二人姿势暧昧,罗英瞬间羞红了脸:“大人,属下不知桃夭姑娘也在,抱歉打扰了,下次您记着关门”说罢逃是的关门离开。
桃夭见状失笑道:“大人自己是木头美人,没想到手下也是纯情少年。沈大人如此守德,奴更中意你了。”
沈越坐在床上,捏书的手紧了又紧,待感觉耳朵不再发烫,喝到“进来”。门外的罗英磨磨蹭蹭,心里默念:“大人千万别发火,是你自己不关门。”
信是京城传来的,信中说替圣武帝巡视南方诸州的太子不日即将返京,圣武帝传旨让沈越在锦州接驾,护送太子回京。
此次太子由光禄御史大夫齐敏陪同,奉旨替圣武帝巡视南方诸州。去年冬季南方多雨雪,南方各州皆有不同程度的受灾情况发生。原定过年返程的太子一行,硬生生被灾情将归期拖了又拖,直至春暖花开才启程。
太子凤泽是圣武帝与曹皇后的嫡子,亦是赵玉衡的兄长。但凤泽太子与赵四皇子却大不相同,凤泽太子很少说话却颇善权谋制衡之术,黎妃在世之时,太子与赵玉衡也是兄友弟恭,一起去学堂听太傅授课,一起学习骑射。但自打黎妃去后,两位兄弟就渐行渐远,后来棣庭更是屡遭后宫算计,黎家为保全赵棣庭,忍气吞声许多年。
“逃走的无极道有消息了吗?”
“没有,那人像是凭空消失了,季大人带着锦州城衙役和一众兄弟搜了这些天,连一丝痕迹也没有找到。”
窗台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沈越开口道:“这般大张旗鼓都没有找到人,只怕是被人藏起来了,关起来的那个哑巴身上可有什么线索。”
罗英听到沈越问,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属下失职,那个人昨夜死在狱中了,临泉县给到的户籍造册记录,此人名驴儿,天生哑巴,是个孤儿,靠搬扛货物为生,其余的还在查。”
沈越看着叮叮作响的风铃,手指轻轻互捻,对罗英说:“城中遍布我们的人手,过了这么多天依然没有消息,只怕城中有人接应。太子不日即将到锦州,此事要速速了结”
夜深人静的城中,巡城的士兵在城中大路上来回巡逻,在一处偏僻的后巷中,一个人影站在树影里。
“主人命令,暂时按兵不动,不可暴露身份,一切按计划进行”说话的人正是被沈越及皇城司众人追捕的无极道教徒,小巷中黑暗无光,天上的月亮也时不时的被乌云遮住,四周并无其他人身影,一片寂静,他似是对着空气再说,但很快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从巷子中穿过。
因为太子即将抵达锦州城,不论是锦州刺史还是沈越都要忙着安排城中护卫和一应事项。沈越不宜继续在莳花坊养伤,第二日便准备搬回皇城司锦州城据点。
“太子不日将抵达锦州,不论姑娘作何打算,最好在这几日就妥善处置了,以免节外生枝。”
桃夭看着被罗英搀扶起身的沈越笑道:“沈大人这是在提点我吗?我以为大人会阻止我?”
沈越躺了好些天,腹部的伤口却仍没有完全愈合,微微弓着腰:“沈某不会干预此事,但前提是不得把四公子牵扯其中。另外,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将沈某的腰牌还回来。”
“沈大人还真是无情,在奴家这里这么久,竟没有一丝不舍。可是我却是十分舍不得大人,以后怕是与大人难以相见。大人总得给我留个物件让我睹物思人吧”桃夭一如往昔笑的灿若桃花。
“姑娘的笑容里若是带上几分真心,沈某倒是真的会信。只怕这锦州城里怕是已有了沈某为姑娘入幕之宾这样的传闻了。”沈越冷冷看着桃夭:“沈某劝姑娘小心行事,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桃夭拿出腰牌把玩:“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轻松,桃夭虽身在青楼却并不想委身于人,无奈只有狐假虎威了。我保证,用完这个牌子,即刻归还大人。”
“姑娘最好说到做到”沈越说完就随着罗英离去。
清心观位于城外花林附近,观里供奉的真人保家宅平安,身体康健十分灵验,所以香火鼎盛。季夫人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带着女儿季卿瑶来此上香,祈求真人保佑家宅。
初一一大清早季府的马车就出了城,马车里坐的正是季夫人和季小姐。季卿瑶年芳十八,容貌出众,才情远扬。上门求亲的人家可以绕着刺史府转三圈,其中多数人家都是正正经经的找媒婆上门求亲,被婉拒后要不就是转头相看其他人家,要不就是拗不过家中的痴情子继续等待时机。但也一小部分人家犹如狗皮膏药,譬如乔家,无论怎么明示暗示,就是不愿放弃。
乔家嫡子乔启安是乔夫人嫡出独子,但从小被乔夫人宠溺,从不读书上进,只喜欢寻欢享乐。自打跟着狐朋狗友在勾栏欢场尝了风月之事的甜头,便醉心此事。乔老爷常年在外经商,疏于管教,回来后才得知家中请来的先生已被气走多日,乔启安也多日不曾回家。乔老爷当即命人将宿在温柔乡的乔启安拖回来,一顿家法下去,才在家安生了几天。可当乔老爷外出时,乔启安便又屁颠屁颠的钻进了胭脂姑娘的被窝。
就在大家都以为乔启安就这样无药可救的时候,锦州刺史换人了。新上任的季大人携家带口的来锦州上任时正逢百花会,乔启安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季卿瑶,回家后便求着乔夫人去季家求亲。可乔启安的名声只需略略一打听便一清二楚,季家不出意外的婉拒了乔家。乔启安被拒哪能甘心,依旧死缠烂打,暗地里对季家看上的人家也是暗中使绊子生事,致使季卿瑶至今婚事未定。
在摇晃的马车中,季夫人慈爱的摸着季卿瑶的手,问道:“瑶儿,窗外的风景好看吗?”
听到母亲问话的季卿瑶放下撩开车帘的手,脸色微红:“娘,窗外哪有什么风景,是这车里太闷了,我透透气而已。”
季夫人闻言也不戳穿,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被季卿瑶放下的车帘隔开了车里车外,车里是季府女眷,车外跟着的正是暂住季府的赵棣庭。
自打那天赵棣庭住进季府,他时不时的就能看到季卿瑶。他第一次在季府遇到季卿瑶是在季府花园。住在客房的赵棣庭百无聊赖想出去走走,结果却意外走到了季府花园,想找个人问路一时又找不到人,只能认命的在花园赏花。走到园中梨花树下,一树繁花开的很是灿烂,便就地躺下靠着树身闭目养神,晒着春光,闻着花香,赵四公子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赵四公子是被一阵阵窸窣的轻笑声吵醒的,赵四公子睁开眼,刺眼的强光让他无法睁开眼睛,恍惚间只看到三个女子的身影,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青儿不要笑了,快把公子扶起来。”
赵四公子再次睁眼,一个面若芙蓉的女子身着浅色衣裙挂着浅笑正站在他面前,旁边站着两个丫鬟,身着青色衣裳的丫鬟笑的眉眼不见,身着杏色的丫鬟嘴角微扬,站在自己与女子中间,隔开自己与女子的距离。
眼前的女子正是季卿瑶,今日天气正好,季卿瑶带着自己的两位贴身侍女在花园赏花,一路随着梨花香走到树下,谁知竟看到在家中暂住的公子靠着梨树睡的正香。青儿性格活泼,笑呵呵的说:“这位公子生的可真好看,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倒是和小姐一般好看。”说罢,三人都低低的笑起来。赵四公子也在这时醒了过来。
季卿瑶看到赵四公子醒了,轻声说道:“日头渐起,公子还是回房内歇息吧。”随后转头对着杏衣侍女道:“鸾儿,带公子回去。”
鸾儿走到赵四面前规矩的行了礼,便带着赵四往客房走去。路上赵四心生懊恼,自己的这幅窘态怎么就恰巧被季小姐看去,刚才还忘了和季小姐搭话,说着便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脸上也是挂上了一丝窘意。
带路的鸾儿虽看不到身后人的面色,心里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也浅浅的笑了笑。
很快鸾儿就将赵棣庭带到了客房,正欲行礼告退,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话:“棣庭公子,季大人命小人给您带话。沈都护抓贼受伤,现下在莳花坊,请您速速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棣庭因为时常出入莳花坊看望沈越,与桃夭日渐相熟,桃夭有时也会托他带话给季卿瑶,赵棣庭与季卿瑶也熟络起来。慢慢的也了解了乔家与桃夭的种种。
季家祖籍锦州,季大人寒门出身,出仕后将家中老母亲接至自己身边颐养天年,但是老母亲还未享受几年好日子,老人家就故去了。季大人三年守孝期刚满,就接到出任锦州刺史的旨意。
季卿瑶随父上任搬迁,刚来的第一年就在百花会遇见了乔家嫡子乔启安。季家夫妇本想着乔家是锦州首富,女儿嫁进乔家也算门当户对,谁知道稍稍一打听,乔启安不堪入目的过往就吓退乔家夫妇。但乔启安多番痴缠。有一天,季卿瑶出门买水粉,竟被乔启安带人从店里强行带走。季卿瑶贴身的青儿,鸾儿一个急着四处寻人,一个回家报信。
寻人的鸾儿在路上遇到了桃夭,桃夭听完鸾儿所说,带着鸾儿来到胭脂的所在的倚红楼。果真在房内看到了满脸拒绝的季卿瑶和一脸奸笑的乔启安。
乔尹听闻此事,气的火冒三丈,当场就说要打死乔启安。后来在乔夫人的哭闹下给了乔启安一顿家法,还是亲自到季府道歉。为了自己女儿的名声,季家也同意不将此事闹大,只说胭脂小姐虚心求教季小姐的学问,此事就算了了。但乔夫人认为儿子被打是因为桃夭的多管闲事,带着身边的嬷嬷丫鬟冲进莳花坊大闹一番还将桃夭打伤,对外散布桃夭将要争夺花魁,招揽入幕之宾的消息,一时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季家听闻此事愤怒不已,但因着乔家是锦州大户,锦州每年最大赋税均来源乔家,实在不便得罪,也只能是帮桃夭找大夫用药。但桃夭与季卿瑶也因为此事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