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翌日清晨
狱卒们给你和宋江拿来了崭新的白色中衣、一桌丰盛的酒菜，甚至还有两朵尚带露水的山茶花。
山茶花因凋谢时直接整朵掉落，故而有了个‘断头花’的俗名。
断头花配死刑犯，倒也相得益彰。
宋江给你编的草虫被你小心放进怀里，和挂在胸前的小香囊贴在一处。
唉，你轻轻叹了口气。
有这两个小玩意儿陪着，你也就不怎么怕了。
你们的双手被反剪捆绑，背后插了块‘斩’字红圈木牌，立于囚车内，穿过街巷往刑场而去。
巧了，死牢你是头一回进，这囚车更是头一回坐……不对，应该是站。
昨夜落了些雨，今日街道上湿漉漉的，潮湿的空气没由来的令人烦闷。
百姓们簇拥在街道两旁窃窃私语，你瞧着他们对自己指指点点，或惊讶、或叹惋、或唾弃、或厌恶。
无数道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你二人死死裹挟于内。
身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你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下天空，果然阴阴沉沉，不见日光。
想不到临死前连太阳都见不到，着实遗憾。
忽然，前方的吵闹声愈演愈烈，逼得队伍停了下来。
似乎是有人在闹事，可惜距离太远，你也看不清楚。
你大致扫了眼四周，左边是娶妻迎新的红轿子，前面是戏蛇卖艺的武夫，右边是运送东西的货郎。
再加上中间你们这命不多时的死刑犯，俨然组成一副世间百态。
没想到这街不大，聚的人倒挺杂。
就在你要收回目光的时候，视线中却忽然闪过了几个熟悉的影子。
嗯？
不确定，再看看。
你朝右前方多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花荣焦虑的目光。
？！！
你连忙收回视线低下脑袋，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若是花荣在此，那……？
你忍不住又悄咪咪瞧了一眼，这回不仅是花荣，连阮小七也朝你看了过来，甚至还有功夫向你抛个媚眼儿。
周围几人的身影也甚是熟悉，包括但不限于晁盖、刘唐、阮小五、阮小二、黄信、吕方、郭盛……
好家伙，这梁山上一半的头领都下来了吧？！
黄文炳下令就地处斩，你和宋江被官兵强拽下车，跪至前方。
宋江面色凝重，慢慢转头看向你，不料却见你悄悄对他眨了下眼。
“哥，咱们这辈子的兄妹缘分，怕是还没尽呢。”
“午时三刻已到，开刀问斩！”
‘等死’的滋味儿着实不太好，明明不过几个数的时间，你却因为复杂的情绪而感觉格外漫长。
‘啪！’
那碗盏破碎的声音直直穿过人群进入耳中，令人为之一振。
“杀啊！！！”
你低着头没看清始末，只知再抬头时周围厮杀声立起，混乱至极。
李逵最先跑过来，宋江大叫着让他先救你，话音还未落花荣便到了跟前。
“小幺！”
“小花哥哥？！”
此时的花荣与那日在青州一般，抹成一个脏兮兮的小包子，莫名有些可爱。
“放开俺妹子！”
李逵不认得花荣，抬手就要砍，幸而被宋江及时喝住：“都是自家兄弟，休要伤着！”
李逵背起宋江往外冲去，花荣将你横抱起来，阮氏三雄护在你二人身边，连同晁盖等人一起杀出城去。
临近城门时官兵越来越多，一柄利刃透过人群向你二人袭来。
花荣抱着你无法拼杀，其他兄弟亦被冲散，于是他干脆转过身想用后背挡这一刀。千钧一发之际王英及时赶到，一刀砍了那个兵卒。
“妹子，俺刚才帅不帅？”
“帅帅帅，哥哥最帅了！”
直至江边白龙庙，众人才停下稍作歇息。
“小花哥哥，辛苦你抱我这一路，我可不轻，把哥哥累坏了吧？”
“不轻？”
花荣疑惑地看了你一眼，眉眼间含着心疼与薄怒：“你伤成这般，瘦的都只剩一把骨头了，还觉得自己能重到哪儿去？”
眼见着往日最是温和知礼的花荣都生了脾气，你连忙撒娇讨饶：“小幺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小花哥哥莫生气，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花荣：……
好像更气了怎么办？
“小幺！！！”
得，你都不用转头去看，光听这嗓门就知道是谁。
“七哥啊，我这耳朵又不聋，你也不必每次见我都这么大声音吧？”
花荣刚把你放下，一堆人就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小幺你怎么样？戴院长说你伤得不轻，都伤哪儿了？！”
阮小七说着就要对你‘上下其手’，你连忙躲开了他的好意，阮小二和阮小五也眼疾手快地按住自家的傻弟弟。
“我没事我没事，倒是院长哥哥如今可好？”
“戴院长现下正在山上休养，你别担心。”
阮小二将你上下打量了一圈，你这苍白的脸色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沉沉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下你的脑袋：“你这丫头，胆子真是忒大。你知不知道戴院长说你重伤入狱生死不知，俺们几个都要吓死了！”
“没错。”阮小五捏了捏你的后颈，专门沉着脸吓你，“军师这回可是生了大气，说到时候要找你算账呢。”
你：……
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待在死牢里安全点儿dT-Tb
“临下山前，师父师娘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救回妹子与公明哥哥。”
黄信万年不变的严肃脸此刻终于漫上一丝笑意：“小毅那臭小子天天叫着要小姑姑，武也不好好练，可愁煞我了。”
“哥哥放心，到时候我在一旁和哥哥一起看着，不怕他不听话！”
（秦毅：小姑姑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dT-Tb）
宋江跪谢晁盖及众位英雄的救命之恩，你见状也要跟着跪下去，谁知腿刚打弯儿就被晁盖一把扶了起来。
他揉了揉你的脑袋，笑得温和可靠：“我的小福星这回吓坏了吧？”
“没有没有！”
你朝花荣和阮小七的方向抬了下下巴，声音轻快：“我一早就看见小花哥哥和七哥了，七哥还冲我抛了个媚眼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立时哄笑起来，笑得阮小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小七：已社死，勿cue）
说笑间，李俊、李立、童威、童猛、张顺、张横、穆弘、穆春、薛永等人行船而来，与你们汇合。
原来李逵当初去寻过张顺，商议如何救你们。张顺又去找张横和李俊等人，准备今日劫法场，谁知被晁盖他们抢先一步，便直接来了这里。
众人见过晁天王后又把你围了起来，你感觉今天自己就跟展出的小动物一样，这人一群一群的围观。
穆春、薛永、李立、童威和童猛五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李俊皱着眉头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你。
他注意到你一直未曾动过的右臂了。
“当日在江上骂老爷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
张横拉着一张狗脸左右瞧了瞧你这白衣上透出的血痕，敛去眼中的狠厉，抬手敲了下你的脑袋。
“怎得现在蔫了？变成小病猫了？”
“张横！”你用左手捂着脑袋，朝他呲了呲牙，“你个兔板牙！小心等我伤好了把你板牙打掉！”
“行啊，”他又敲了下你的脑袋，只不过这次力道小了许多，“老爷等着你。”
“哥，你别欺负小幺妹子！”
张顺拉开自家哥哥，对你抱歉道：“妹子你别介意，我哥其实可担心你了，就是嘴上不饶人。”
“谁担心她了？！”/“谁要他担心？！”
张横＆你：…………
“小病猫！！”/“兔板牙！！”
李俊待人群稍散后才走到你身旁，看着你的右臂皱眉道：“伤得可重？”
这话看似是问句，语气却是十足十的肯定，你听得心都有点儿虚了。
“没事儿李俊哥哥，我可是大夫，治这些伤都是小菜一碟。”
他闻言微微勾唇，无奈地看了你一眼，末了放下一句：“就知你会这样答。”
你莫名有种被他看穿的感觉，欲盖弥彰地朝他嘿嘿傻笑。
后者也不戳穿你，只抬手摸了摸你不知被多少人揉过、乱糟糟似鸟窝的头发。
诶别说，你俩现在这发型还真有点儿‘师出同门’的味道了。
众人聚于白龙庙，二十九人共同饮下一碗酒，以后便齐上梁山，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你站在宋江身边看着自家哥哥沉默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也放下举起一半的清水。
没错，是清水。倒酒的时候阮小二说你受伤未愈不给你喝酒!!ε=ε=(＞Д＜)ノノ!!
“宋三郎，你为何不吃？”
晁盖见你和宋江没动酒水，走上前来询问。
眼前的景物骤然开始晃动，你模模糊糊地听到宋江说什么‘上梁山’‘黄文炳’‘重伤小幺’‘打无为军’……
再然后你也没听见。因为你两眼一闭，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
等你醒来的时候，你们已到了穆弘穆春的庄子上，侍女见你醒了急忙出门叫人。
你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因为伤口发炎又烧了起来，这才会倒在白龙庙里。
完了，你感觉一阵头疼。
这下又要挨训了……
宋江与晁盖匆匆而来，衣角上还带着深夜的寒凉。
宋江扶起你靠在自己怀里，又给你喂了杯水，你这才觉得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哥，天王哥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宋江黑着脸不答话，晁盖见状回道：“你没醒，哥哥们怎能睡得着？”
“唉，你这个丫头啊。”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你的脸，也跟宋江一样绷起脸：“大夫说你身上大小伤口几十处，需要缝针的十几处。右臂伤得最深，都发炎溃疡了，剜去腐肉后才缝合的。”
“当时问你你还说没事，结果就是这样没事的？到时候留下这满身的疤，看你哭不哭。”
“这有什么？有疤嫁不出去就赖在家里喽～难道哥哥们还会嫌弃我不成？”
“小丫头。”晁盖终于笑出了声，“又在胡说。就算养你一辈子天王哥哥都愿意，我看哪个敢说闲话。”
你用左手揪了揪晁盖的袖子，莞尔一笑：“就知道天王哥哥对我最好了～”
宋江从进门到现在都未曾开口，只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哎呀哥你就别生气了。”
你在他怀里蹭了蹭，撒娇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嘛？再养一两个月就好了。”
你不曾看到宋江湿润的眼眶，更不知他看到那一盆盆血水从你屋中端出时的痛心与无力。
“唉。”
他沉沉叹了口气，将所有自责道歉的话咽下，他知你定然不愿意听到这些。
“你好好养伤，什么都不要想。待哥哥杀了黄文炳，咱们便启程去梁山。”
宋江不愿杀人。
若黄文炳只陷害他一人，他或许真的可以看在黄文烨那个黄大善人的面子上放黄文炳一马。
但黄文炳伤了你，将他的小幺重伤至此，他……
绝不放过！
两日后
你是被外面的哄闹声吵醒的。此时天光大亮，看样子应已临近正午。
屋内没人，你的右臂吊在胸前，只得单手撑起费力地起身下地，又寻了件外袍穿上，推门出去。
与此同时·庭院内
“黄文炳，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三番五次加害于我？重伤我家小妹？！”
“你既然饱读圣贤之书，为何要干这等毒杀之事？！”
是哥哥的声音？
你寻着声音走去，看到廊下挤满了人，都背对着你看向里院。
“哥！他宋江题写反诗就是谋逆，勾结贼人就是造反！宋潇包庇戴宗逃走，与她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难道我作为通判，作为地方父母官，难道我就视而不见吗？！他装疯卖傻，我揭穿他不对吗？！”
“我虽只是个通判，但朝廷对我，对我黄家是有恩的你知道吗？！”
“哥！难道我遇到宋江宋潇这两个反贼不去理会，纵容他们对抗朝廷吗？！”
“……”
反贼……谋逆？
可笑这个专以害人为乐、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不知踩着多少白骨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小人，临死前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一番‘豪言壮语’。
或许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朝廷。
吃人者高官厚禄，忠义者身首异处。
你从人群中寻了个空隙想钻进去，只是还未看到院内的情形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眼睛，随后将你身子一转带进怀里，奇的是那人居然还小心避开了你的伤口。
“我知道百姓们都叫你黄蜂刺，今日宋江，就拔了你这颗刺！”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有些模糊，未等你细细分辨就有另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丫头不好好养伤，偷跑出来干啥？”
是阮小五。
“就是啊小幺，你要是想俺了直接让人传话不就行了？俺去陪你解闷儿啊！”
阮小七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你身侧。
“躺得腰疼，出来活动活动。见哥哥们都聚在这儿，就过来瞧瞧喽。”
随后你似乎还听到了李逵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你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那黄蜂刺的下场，估计不太好。
“这有啥好瞧的。”
阮小二在你另一边说话，完全阻隔了里院的声音。
“对了，俺们还没跟你算账呢！明明伤得那么重还和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俺头发都被你这丫头气白了知不知道！”
“诶呀，那小幺日后得给二哥好好补补，我还等着二嫂给我生个小侄子呢～”
“嘿——你个鬼丫头！”
阮小二作势要打你，被旁边的阮小五和阮小七一把拦下。
五＆七：“哥，小幺还受着伤呢！”
阮小二：……
啊对对对就你们疼她，就俺是恶人！
– _ –
“小幺小幺！这回你可算是要上山了，以后俺天天带你去划船，天天给你抓鱼吃！”
“你这性子毛毛躁躁的，一时不慎翻了船，淹着小幺怎么办？”
“俺哪里毛躁了？五哥你怎得还平白诬赖人呢？！”
“俺不管，俺必须得跟着才能放心。”
“都歇一歇啊，你们嫂子念叨小幺念了好久了，你俩就先往后排一排吧啊。”
…………
你被捂在阮小五怀里不能视物，阮氏三雄又在耳边不住地说话。
若非有这血腥气，你还真想不到里院中会是那样一副骇人的景象。
神思逐渐缥缈，你在心中暗暗长叹一声。
今日过后，你与宋江便真正坐实了‘贼寇’之名，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日子了。
不过想想梁山上的小院和那株金桂，还有这些哥哥们，你倒也不觉得有多惆怅。
过日子嘛！还是得开开心心的最重要，对吧？～ヽ(°▽°)ノ～
诶不对！
山上还有个等着跟你算账的吴加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