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异草
神色不耐烦的双生子架着战战兢兢的程序员返回小屋,正巧和跌跌撞撞摸索出门的黑毛怪打上照面。
以为程序员在说胡话的双生子顿时瞪直了眼。
对于这场相逢,两方各有解读。
三人这边以为怪物要来伤害他们了,吓得魂飞魄散,想逃跑却双腿无力,急得不行;黑毛怪那边以为自己中了奸人暗算,失声又失明,还被对方追过来赶尽杀绝了,手脚乱蹬,慌不择路。
后者这举动,在前者眼中,又被误会成了进攻的前兆。
四人各作鸟兽散,却因为各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原因,始终在小屋附近周旋。
闻讯赶来的无色人结束了这场大清早的闹剧。
没有人去通知他们,但就像心有灵犀似的,他们来得又快又好。
村民一个个的都精神抖擞,不像熬夜修仙的夜猫子,倒像不用睡觉似的;衣衫整齐,工具也带得齐全,完全没有凌晨大早上匆忙起床的仓皇。
两只黑毛怪物,一个是学生妹,一个是西装男。由于药物作用,他俩暂时哑了,身上也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伤——要么是因为自己行动不便,碰的,要么是因为幸存者不明真相,揍的。
村长解释说,昨天晚宴的食材大概混入了生毛草。
这东西和一种味道鲜美的菜长得很像,难以区别。不过,即便误食了,问题也不大。草叶无毒,只是会刺激动物的毛发在短时间内疯长,同时麻痹动物的嗓子,让它们无法出声。
如果近视女和程序员刚开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房间里有一堆碎布片,那正是由所谓的怪物身上的衣服被撑爆得来的。
但两边谁也没空顾得上这点,才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
“这两位客人到明早应该就能正常说话了,至于这一身的毛……我们的人会帮忙打理剔除。”
老人诚恳道歉后,郑重保证道。
对此,大家反应不一。
其中最为气愤和不满的是那对双生子。他俩生在大家族,长辈宠爱,同辈忌惮,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出过这种丑?本想借这个由头好好发作一番,当听到村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提起几遍“救命之恩”后,二人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还是选择隐忍。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寄人篱下的时候,还是不要多生是非得好。
见大家依然神色担忧,过来凑热闹的独臂女人也开口缓和气氛。
“别担心,咱们村里几乎人人都误食过生毛草,除了出点丑外没什么不良反应。”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哈哈大笑:“有的动物懒得费心思做窝,就到处找这种草来过冬。吃下去睡一晚,‘嘭’地就蓬松成一个毛团,模样滑稽得很,但非常暖和,露宿都不冷。”
女人讲的趣事让众人面色缓和了点。
发现这招有效,她一只手比划着,继续笑道:“我们最喜欢这样的动物了,大老远就能瞧见,抓起来也方便。它们淹在毛堆里,路都看不着,走也走不利索,根本跑不掉。”
说话间,学生妹被抬着经过独臂女人身边。
女人见了,抓着对方胳膊安慰了好一番:“妹妹莫怕,明个儿就好好的了。”
等患者被送走后,趁大家都不注意的空当,她将刚才悄悄从女孩身上掐断的几根毛发快速藏入怀中。
如果说什么能抚慰人心,那其中之一必定是美食。
见一切处理妥当,村长带其余八人去吃早饭。
贵妇人经过羽毛女一晚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今天已经感觉好多了。她刚看完热闹,心情大悦,见独臂女人能说会道,便招呼对方过来陪自己聊天。
见识过昨日贵妇的慷慨,女人欣然同意,就着早上的事情讲起了这片土地上稀奇古怪的动植物。
“你腰后有一小块红色。”
一直很安静走在女人身后的黑发姑娘突然发话。
她旁边,头发花花绿绿的胖子和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都正认真盯着女人。
“啊,是么?”
独臂女人努力扭过身子去看。
一块花瓣形状大小的暗红出现在了自己腰的右侧。
见果真如此,女人简直喜形于色。她也顾不上说话了,当即走出队伍,急匆匆踏上右侧小道,似乎是要往远处的竹林去。
同行的几个无色人切切私语,虽然褚知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语气听着好像是挺羡慕的。
韩琵眼尖,发现了独臂女人对学生妹的小动作,自打那起,三人就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附近。
对方和贵妇的交谈内容,他们自然也都听见了。
女人提到的生物,总的来说,都挺不讨喜的:要么是譬如生毛草这种折腾人的,要么是危险能致人重病重伤甚至死亡的,听得贵妇连连倒吸凉气,表示还是村庄里安全,如果可以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出去。
也是在这时候,褚知白干预了谈话,告知女人这个其实已经出现了好一会的“新发现”。
“客人们有所不知,”村长似乎很热衷于科普,即便没人询问,他也贴心地再次为大家答疑解惑,“咱们这里的人,也是偶尔能再次拥有颜色的。我们试了很多方法,最后发现,只要做大好事,就有机会染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这或许是神明对我们行为的认可和嘉奖吧。”
老头笑眯眯点点头,捋了捋胡子上的珠串。
至于什么才算大好事,那只能交给村民自己去尝试了,至少能肯定的是,救人这一行为符合。
“所以实不相瞒,我们救下你们、收留帮助你们,也是有点私心的。当发现生活能再次染上颜色,大家都渴望得到一些改变……哪怕拥有的时间很短暂。”
他那番流利而又诚恳合理的解释达到了取信于人的效果。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帮人也不是单纯的乐善好施,更不是什么傻白甜。
韩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内心真正放松下来。
揣测不出用意的善举往往让人恐惧,但当明晃晃的意图拍在人眼前,且这意图又让人可以接受、行为转变为你情我愿的交易时,不少人会乐于坐享一切。
褚知白面不改色地听着。
她和大叔对上眼神。
大叔先看着她,眼神往村长方向快速一扫,然后又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做一样。
黑发姑娘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即便村长所说句句属实,她心中依旧有些许疑问没能得到解答,更何况……倘若他说的并不都是真的呢?
独臂女人喜不自禁的脸庞一直在褚知白脑海中反复,需要注意的点又多了一条。
褚知白暗自叹气。
早餐时,其余的幸存者都刻意避开了带叶子的菜,尽管无色人再三强调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故。
众人吃饭的地点是一个宽敞的大草亭子,亭子里有做饭的灶台,用于供热的暖石,需要的工具和容器,以及些许桌凳。
韩琵发现,自己的这位朋友似乎很喜欢发呆。
她虽然在一丝不苟地咀嚼食物,眼神却是直愣愣地望着门口的小道,似乎在等待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韩琵一起张望了会儿,他刚准备低头认真享受美食,一个慌张的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顺着小道一路狂奔,冲到草亭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了几下,这才结结巴巴报告:“村村村村长,客人洗浴用的小木屋遭灾了!”
*
独臂女人和队伍分开的那个路口,往前走是草亭,往右走是竹林,竹林再往前,就是昨天大家洗浴用的小木屋。
众人走上这条路才发现,在到竹林之前,居然还有个用作练武场的空地。练武场周围大树、灌木丛茂密,远看十分隐蔽。
此时,两个无色人站在空地中间,正在厮打。
更准确一点说,是一方拼命进攻,另一方使劲躲逃。
身材娇小的女人,把五大三粗的汉子撵得满场乱蹿,有意思的是,哪怕女人破绽全露,后者也只是专心逃跑,丝毫没有还手意图。
褚知白认出,追人的是昨天照顾贵妇的羽毛女。
只见她一手拿刀一手拿长矛,动作笨拙却又狠意尽现地刺向面前的男子,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那是我的,你偷我东西?信不信我杀了你!”
男子狼狈躲闪的同时连连讨饶。
羽毛女失手将武器卡在了树上,这会儿正努力在拔,他也只是颤颤巍巍地站在边上等待,好声好气求原谅。
“下回双倍地还你,我实在是熬不住,等太久了……”
“别打了别打了,会疼的……那边还在等我呢!”
男人此刻心里十分焦躁。
他的时间有限,浪费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让他心疼。可若不好好解决眼前的事情……自己的生活也许再也不会有盼头了。
“让诸位见笑了,恋人间有了点小矛盾,他俩经常这样吵吵闹闹。”村长搓着手憨笑,像个NPC一样尽职尽责地输送剧情。
幸存者们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开口,心里却掩不住生出疑惑。
这样打下去,真的不会出事?
大叔的关注点显然在另一件事上,他询问老人为何那名无色男子双脚通红。
“正如我先前所说,那是神的嘉奖与认可,”村长淡淡道,“小伙子昨天背了那位女贵人回村,他的所作所为神都看在眼里。”
提及贵妇,倒叫褚知白想起了个东西——男子脚上呈现出来的颜色,她说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可不就像极了贵妇送出去的那枚宝石胸针么。
再看歇斯底里的羽毛女,浑身上下仍是白花花的,与周边景物混作一堆。
就像敲键盘时脑中灵感突闪那样,纸片猫身体微微一抖。
她好像知道男人从羽毛女那偷走什么了。
望着男子那双暗红的脚,褚知白露出了一个在韩琵看来意义不明的笑容。
有意思。
无色人口中的神,难道也会像人一样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