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数不清的息壤如潮水涌上岸边，黑压压的几乎占满了整座孤岛，不留一丝缝隙。空气一度变得沉闷而腥臭，强大的压抑感像一座高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羽夕鸾目色紧张的看着眼前急速穿梭在息壤包围下的矫捷身姿，手心却微微沁出一丝冷汗。那双握紧的手，似乎在下什么艰难决定。
“小心。”
一股疾风瞬息而至，电光火石间强烈的恶臭传入鼻尖，羽夕鸾猛然回神却在刹那被一股力量带离，她脚步当下有些不稳径直摔去，然而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就将她紧紧护住。
沙漓将她护在怀中，一瞬间的手起刀落，前面丑陋无比的息壤应声倒地。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沙漓目色急切，上下打量怀中女子。
“我没事。”羽夕鸾抬头迎上那如海般的眼眸，晶莹剔透的眼中溢满了担心及后怕，“你....”然而话刚到嘴边，巨大的黑影就临空照了下来。
沙漓也发觉了不对劲，半眯起眼，二话不说抱起羽夕鸾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不远处。
强烈的疾风从耳旁刮过，羽夕鸾回头看了眼，只见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赫然被息壤拍出三人见宽的大坑！
“这...”羽夕鸾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大坑，心有余悸，再一想到眼前喘着粗气的男子，心下不由难过几分，“你休息下...我来应对它们。”
“不打紧。”沙漓摇头，抬手擦去额角细密的汗水，将人护在身后。
看着眼前如山般□□笔直的背影，羽夕鸾心中亦不再犹豫，右手轻招，一把银色长弓已然握在掌心。
“这样一个一个的不知要弄到几时。”羽夕鸾跨前一步，侧头对着沙漓调皮的眨眨眼，小声道：“我来帮你。”
沙漓略微迟疑了下，点头应道：“好。”随后立马唤回风凌，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些什么。
只见风凌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视野中。
羽夕鸾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下一秒，仿佛心有灵犀似得望向沙漓。
四目交对之下，两人了然一笑，瞬间跃上最近的枝头。
羽夕鸾站在树端左手执弓，右手轻轻勾起弓弦，强大的气劲随之曼舞在身侧，吹起她的那身白衣，宛如夜空下随风舞动的精灵。
沙漓默默的看着她，脸上多了一丝耐人寻味，只见她如琥珀般的双眸沉静如水，瞬息之间十箭即出，泛着银白微光的箭影宛如夜空中的流星悄然绽放在树林的上空，细密而强劲的箭气如一张巨大的天网盖住下方不断涌现四处攻击的息壤。
沙漓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已和往昔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分差，不在是从前柔柔弱弱模样，反而多了几分清冷坚毅与淡然。
细密如织的箭气交错在沼泽上空，鼓动的枝叶上下翻飞莎莎作响。
息壤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漫天的杀意，更加不安的来回冲撞，仿若失去方向的野兽只知道横冲直撞，不知闪躲。一时间，群兽爆走，箭气纷涌，息壤被箭气所伤吃痛的死命挣扎，只瞬间便残尸遍地。
沙漓静默的站在一旁，眉间微蹙，那些息壤虽在箭气的催使下四分五裂，残体散落满地，然而却又在瞬间复活重生，竟是越杀越多，如潮水般拥入林间。
风凌隐匿在黑暗中看的惊心动魄，照这架势，不消片刻自己藏身的这颗大树就要被这群恶心的息壤撞倒践踏。
随着相邻的一颗大树倒下，林子的上空突然响起了诡异的铃声，夹杂在兽吼中却是格外的明显。
羽夕鸾双眼微眯，顺势收起手中的银弓，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似乎是在祈祷的模样。
沙漓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她，目色关切。只见她缓慢的闭上眼，起伏不定的胸口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逼他出来，想办法控制文叶。”
传音入秘，沙漓短暂的错愕后，点头无声的应承。
风声，断枝声，息壤的震吼，万物生灵此时此刻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这一刻，她的耳中，只剩了那处诡异铃声。
嘴角微微勾起，清如琥珀的双眸在黑夜里陡然睁开明亮如火，照亮周遭一切，就连始终隐藏在黑暗里的风凌都不禁被吸引了去。
风凌或许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只会抢他哥哥的女子已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是名至实归的羽族公主。
风鼓动，翩然纷飞的衣袖下那双纤细瘦长的手臂凌空张开做弯弓搭箭的模样，只是她的手中无弓亦无箭。沙漓静静的看着，只觉得此刻她虚无的手中握的是一把能震慑天地，撼动日月的神弓，而那无色的箭矢也有贯穿星河的磅礴之力。
箭去，白色的微光如划破夜空的流星，飒踏而过，急速穿梭在密林之中。
夜色下，密集的枝叶中不断惊起阵阵飞鸟，受到惊吓的鸟儿不安的盘旋在空中，更添几分不安。
沙漓目不改色紧盯着疾驰而出的飞箭，不敢放松片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握住身旁那只微凉的手，却发现原来在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却是在隐隐发颤。
她也在害怕。
“他来了。”羽夕鸾突的一声低语。
只见极淡的微光下，一道黑影猛的从枝叶中窜出，微光照耀下他的身姿矫捷而迅速。
“该死！追踪箭！”黑影滚落在地，咬牙切齿的望向身后紧紧跟随的羽箭，“原来是羽族....”
黑影既出，沙漓目色转沉，二话不说直接结起蓝色法印。一时间，所有水滴晨露在灵力的催化下一一化做尖利冰棱，朝着黑影袭去。
后有箭矢追踪，前有冰棱挡路，黑影短暂的错愕后，突然觉得有一点寒光照亮了他的眼。
“你....”黑影乍然顿住，看着近在尺间的脸，脸上闪过一抹震惊，“风凌....”
风凌嘴角浮起冷笑，趁黑影错愕的瞬间立马封住他的周身大穴，以牵制住他的行动。
见风凌已将黑影制住，羽夕鸾这才收回箭矢从枝头跃下，站定在他身前，道：“文叶，这也是你的杰作吧？”
一语顿悟，风凌总算明白过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文叶编织的幻象。随后转头看下从枝头跳下的沙漓，道：“哥，你也早就知道了？”
“恩。”沙漓不急不缓的回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想让我们死在幻境里。”
“哈哈哈...”文叶听后不怒反而放声大笑，看向羽夕鸾道：“不，不是你们。是她！你们是被她连累了！”
“我？”羽夕鸾不明所以。
“是的，你。”文叶停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几番变幻，“你不记得了吗？”
羽夕鸾看着那双欲说还休的眼，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下泛起了涟漪，“我应该认识你吗？”
“你觉得呢？”文叶不答反而抬头望向天际，手中轻轻捻起一枚古旧的铃铛。
刹那间斗转星移，枝叶临风而动奏起清脆的乐章。乐章下风起云涌，日月交辉，时间似乎在那一刻暂停了。
铃起，铃灭，时空错位相交，竟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我可以帮你恢复记忆。”文叶收回铃铛，忽的回头冲着羽夕鸾狡猾一笑，“怎样？”
羽夕鸾有一瞬间的讶然，清秀的眉目间荡开一抹犹豫：“你...真的可以？”
“当然。你想不想知道？”文叶语气中多了几分诱惑，诱的人心痒难耐：“你，遗忘的过去。”
“遗忘的过去...”羽夕鸾闻言低头，喃喃重复道：“过去...吗？”
“夕鸾！”沙漓见她神色逐渐低迷，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别被他诱惑了！”
他的声音清冷如水传入耳间，浇醒了散乱的神智。
“我....”羽夕鸾猛然抬头，望着那一汪清澈如冷泉的蓝眼，懵懂的双眸又恢复了以往的清亮。她看着沙漓，却是对文叶微笑道：“既然过去的已然忘却，又何苦在忆起。”
文叶瞬间愣住，看着羽夕鸾的眼中闪有明暗不定的光华，而后又看了看守护在侧的沙漓。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似是了然：“我骗你的。我只是受人所托取你性命。”
“是谁？”羽夕鸾蹙眉，回头问道。
“不知。”文叶摇摇头，似是感叹，“从没想过竟然会是你....怎么会是你....？”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低迷。
“你...”一抹难言的熟悉感悄然划过脑海，羽夕鸾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林子附近的喧闹声彻底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谈话，她略微顿了顿，不快的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是谁在那里？！”
此时，天光破开了云层倾泄而下，三五成群的人跌跌撞撞的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这是...！”深褐色的眼眸瞬间放大，羽夕鸾脚下生风不禁跑了过去。
文叶随之看了一眼，满不在乎道：“在你们之前来的，可没你们那么好运。他们可一直都被困在幻境之中。”
“你们怎么会在这？”羽夕鸾不可置信的看着人群，斥声道：“你们是谁的部下？队长是谁？”
刚从幻境挣脱的人群只觉得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打散了陈蒙的意识，原本颤抖不止的身体瞬间镇定了下来。
“你们是谁的部下？”羽夕鸾见他们神色逐渐趋于平静，又向前迈开一步，重复问道：“你们中谁是这一次的领队？”
话音刚落，惶恐中的人群几乎不面面相对，只有一人警惕的从中走出，缓慢的挪到羽夕鸾身前。他抬眼来回扫在羽夕鸾身上在瞄到她身上悬挂着的羽灵时瞬间呆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快速抬起头，紧张到几乎连话都说不清了：“小....小的三元在翼天远将军部下....”
“翼天远？”羽夕鸾听后眉间轻皱，疑惑道：“那你们怎会在此？”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此时应在神木林驻守才是.....
三元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眼羽夕鸾，倏地跪下以头抢地。
羽夕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后退一步，疑道：“你这是作何？”
三元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俯低着身子，嘤嘤抽泣道：“公主殿下！快去救救他们吧！”
“他们？”羽夕鸾见他如此举动，一种莫名的不安瞬间涌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问道：“谁？”
“羽....羽绒....夫长...”三元忽的抬起头，回头指向身后，身子不住的颤抖，“我们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他们好狠好狠，要杀了我们...夫长他还被困在那里...”
“羽绒？！”羽夕鸾忽的脸色大变，望向那处黑暗，良久，她才淡淡道：“你们先在此休整，我立马通知羽晗赶来接应。”
她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量让人不得不信服。
三元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我们可以....”
“我说...待着不许动。”羽夕鸾横了眼三元，语气坚决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直接转身朝着沙漓走去。
“可是....仲灏...”眼神如刀，三元顿时感觉如临冰窖，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能无奈的看着自家公主朝那二人走去。
空气里传来凛冽寒光，沙漓下意识的瞥向羽夕鸾身后，却见三元如临大敌般的眼神，心中默默摇头，不禁嘀咕道：“看来他们对我们的敌意很大啊....”
那声音不大也不小，羽夕鸾走近凑巧听到，她不由回头瞧了一眼，低笑出声道：“你也会怕他们？”
“我和凌二人势单力孤....”沙漓顺着说道。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羽夕鸾轻笑带过，然而却在瞬间收起了笑，沉声道：“我有事拜托你们。”
沙漓见她突然变得深沉，心下也不禁沉了几分，“何事？”
“他们。”羽夕鸾转身看向正在整顿休憩的人群，对着沙漓道：“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他们...至少不要让人伤害他们....”
“那么你呢？”沙漓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放心。”羽夕鸾回头对着沙漓挑眉一笑，“我就是去救几个人。我会通知阿晗赶来，到时候你只将他们交予阿晗即可。”
拒绝的话就在嘴巴，沙漓却是迟迟未曾开口，因为他知道她非去不可。
羽夕鸾对他宽慰一笑，随即召出惯用的银弓对着天空轻轻勾起弓弦：“去找羽晗。”
话音落，一根无色之箭矢迅速而出。
“追踪箭...”文叶看着疾驰而去的箭矢喃喃自语。
极淡的语气穿入耳间，心似乎被某种东西敲击了一下，羽夕鸾回头莫名的看向文叶，只是她不知这一眼便是永别。
“这边我会帮你守着。”沙漓看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白玉面具，不知怎的心中更是乱了几分，只道：“你，此去小心。”
羽夕鸾点头，拿起面具覆在脸上。
夜色下，白玉面具泛起莹莹寒光。沙漓看着却突然有种错觉，感觉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模样。
“我走了，这边交给你了。”羽夕鸾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变得有些低沉。
沙漓默默的看着，直到那袭白衣跃上枝头穿行在浩瀚苍穹之下，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