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月当空。
十五月圆夜，孤影向谁述？
云渊之颠的归宗塔此时万籁俱寂，空无一人的塔下只有赵景一人黑衣微敞，席地而坐，任由夜露沾满全身。而他的手中握有一只通透的白玉盏，盏中是一杯酒香淳韵的美酒。
但他却不饮，反而将盏中美酒尽皆洒于地上。
“阿风…你送我的簪子都还带着呢。”
说着，赵景轻轻取下发簪，长发在他身后徐徐散开，在月夜下随风飞舞。
乳白色的白玉簪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朦胧间他菱角分明的俊容渲染的有些柔和，让他不再是拥有王者之气的人族景帝。
这一刻，他彷佛是醉卧月下的风流才子，在月夜下沉醉。
一声轻叹，赵景轻柔的握住那枚玉簪，怀着思念与柔情，忽的他侧过身拿起身边的玉质酒壶，倒满玉盏，对月邀杯。
独酌无相亲。
“阿风…”
面沉如水的脸上落下伤痛的泪滴，那是苍凉的落寞。
“阿风，我还记得这里，你看一点都没变。”
“你呀，下棋赢不过我，还总喜欢悔棋。却总是一遍又一遍…”
“阿风，好久好久没听你弹曲了，你弹给我听听好不？”
“阿风…阿风…你怎么就走了呢？”
独自的低喃，最后随风消散。
一滴。
两滴。
三滴。
泪水滑落下颚。
仿佛还是少年时，两人在此处下棋、弹琴，谈理想抱负，指点河山。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似昨日之事，清晰的映在脑海中。
——只是他们已不在年少。
“阿风，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我…我要娶妻了…”赵景已记不得那天他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只记住了那时阿风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一直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不敢去触及不敢去回想，只因每次的回忆都让他痛彻心扉。然而他却还是走了，离开了，连一个转身都没有，将自己毕生所爱留在了那云渊之颠中。
如果那时转身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日的局面？
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如果可言。
万里之遥，只用了半月。
羽夕鸾风尘仆仆的站在昆仑山的山脚下，抬头仰望处于漆黑中的归宗塔时，人族景帝却是在对月独饮。
万宗门归宗塔，九州大陆的最西北端，坐落在山顶之上，临崖而立。九州大陆上有着这么一个规矩：不管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民族恩怨，都不可在昆仑附近掀起战火。可见万宗门的神圣庄重性。
羽夕鸾翻身下马，将马匹牵至一旁，独自一人从昆仑山左边的小道径直而上。
山路杳然，没有一个人影。
她缓步走上山，月光洒满全身，更显得她白衣宛如仙人般出尘、清冷。
更深露珠，万宗门笼罩在月光下，更加显得清冷与庄重。
羽夕鸾忽的停下脚步，站在山腰处不禁握紧了衣袖中的短剑，身形也不由的加快起来，飘然直上。
月光朗照。
羽夕鸾携着月光慢慢走进了万宗门中，可没走几步就见人族景帝临崖而坐，而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
“景帝?”
羽夕鸾走在他的身后，轻轻一声叹息。
赵景好像知道她会来似的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仰头喝下盏中美酒。
“羽夕鸾…”赵景轻轻侧转着手中已经空了的白玉盏，目光停在杯盏上。
羽夕鸾看了赵景一眼，走上前，在他身侧站定。
“果然是你——”赵景轻笑出声，继续说道：“没想到你的本事那么大，竟然能瞒过向彦亭那只老狐狸，单独送信给我。”
羽夕鸾并没有回答他，径直将手中的短剑扔在了他面前。
月光下，那把短剑横躺在地上，多么的孤独与无助。
赵景不可思议的凝住在眼前的短剑上，握盏的手立时顿住了。
“相思无尽处…”他的手立马放下酒杯微颤的拾起地上的宝剑，摸着剑身，目光无限温柔，带着无尽思念，“阿风真的....”
羽夕鸾看着他那做作的样子，心中不禁愤然：“你杀了我爹爹，你还在这里做戏给谁看！”
“我没有！”赵景大声吼道：“我怎么会杀他！怎么会！怎么忍心…”说到后来，身体却开始不住的隐隐颤抖起来。
羽夕鸾双眼微红，紧紧盯着眼前的赵景：“那为什么这把剑会出现在我父王的胸口上？！”
“这把剑我已遗失好久…”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赵景喃喃道，“已经遗失好久很久了......”
“你还想装…就算不是你，也是因你而死…”
泪在眼中凝聚，羽夕鸾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赵景装模作样的演戏。
赵景听后，剑眉竖起：“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呵呵…”羽夕鸾嗤笑出声：“你知道吗？我重伤昏迷，是爹爹不惜耗损修为替我疗伤续命！而他临死之前想的竟然是你——赵景！”
羽夕鸾怒不可竭的指向他。
“我....”赵景一时语塞，悔恨莫及的饮下一杯酒，近乎哽咽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阿风的女儿....如果我知道，即便是要了我的命，也断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假惺惺。”羽夕鸾别过脸不去看他。
赵景底下的眼??中满是懊悔：“以阿风的修为，我以为....他会无事...”
“你知道爹爹对我说什么吗？”羽夕鸾哀痛目光落向一片漆黑：“他说他最爱的还是你，要在奈何桥边等你！呵呵呵…”
话及此处，羽夕鸾已是泪流满面。
赵景不禁一怔，低头注目于手中短剑，短剑反射月华的光芒更显示寒意肆起。
久久无语。
赵景怔怔道：“他说在奈何桥边…等我…呵呵…”
他笑了，那是一种放下一切的微笑。
阿风…错过了你一次，我绝不会在错过第二次。
赵景忽的扔下手中杯盏，将那把短剑小心翼翼的抱在胸口处，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飞眉如鬓，那笑得让人甘心被蛊惑沉沦的脸。怪不得风帝至死都深爱于他。
羽夕鸾看着眼前缓步行走的黑衣男子，他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几度扬起又落下。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丫头，你真的很像阿风，那样的性格，真是像极了他.....呵呵，这把剑是我送给阿风的不错。可是在我婚礼的当天，阿风他又把剑当成贺礼还给我了。我以为他想和我恩断义绝…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有勇气再次触摸他，直到发现了剑身上的那些字…那些字，那首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而我却错过了…”
羽夕鸾呆呆的站了一夜。
直到东边天际渐渐露出一缕光亮，羽夕鸾这才下山，骑马驻足在山脚下，回首仰望高耸入云、庄严肃穆的归宗塔，心中一片怅然。
爹爹…这昆仑之巅应该是你这辈子最难忘的回忆了吧。
“驾！”羽夕鸾定下心神，扬鞭驱马前行。
快马扬鞭，逐渐消失在滚滚尘烟中。
当羽夕鸾风尘仆仆的赶回羽宛城时，便传来了人族景帝自杀而亡的消息。得知消息的羽夕鸾骑在马上遥望昆仑山的方向，心中暗道：“爹爹…你应该等到他了吧…你们又能在一起了呢…”
“那我呢…”
羽夕鸾低头，右手掌心那条伤痕赫然在目。
景安城郊。
一道丝缎般的瀑布仿佛是从九天裁下的星河，飞驰着顺着山崖急速滑落，涛声滚滚，直击打的池塘中水花纷飞，水汽蒸腾。
沙漓一身蓝衣独自屹立在飞落的水珠中，水花四溅，沾湿了他的衣服。
他长身而立，袖袍翻飞，流云般在他身侧飞舞。
“凌，你来了。”他的目光只凝住在眼前的瀑布上。
风凌呆呆的注视着眼前苍茫寂寞的身影。
久久不能言语。
“我说哥，我的隐匿之术是族中最厉害的，怎么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呢。”最终风凌还是现身在沙漓跟前。
沙漓自信的一笑。
漫天光华都及不上此刻的笑容。
“对了，哥，你叫我查的事情我差不多有点眉目了。”风凌正色道。
沙漓哦了一声看向风凌。
风凌苦笑了下，说道：“天晴海。”
“天晴海？”沙漓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满脸的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风凌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当年我们沉入海底，不久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叫天晴海的杀手组织。而极有可能这次的事情就是他们所为。可就是想不通他们是无意间的帮了羽族一把还是故意为之。”
沙漓道：“此次事件受益的只有羽族。难道说真是羽族策划的？可是....羽夕凰软弱，夕鸾纯良，都不像是会这么做的。”
风凌怪物似的看着沙漓，近乎嘲笑的说道：“哥，你说羽夕凰软弱不假，但是这羽夕鸾纯良？！呵呵，过了那么久，她还会是当初那个只会依偎在你身边的小白兔吗？再者，她当年被怨灵袭击，怎么就偏偏跑到我们这儿了？哥，你想过没有？”
“这……”沙漓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但是仅凭这点猜想，我还是不信她会这么做。况且那时候人族与羽族一直都相安无事的。”
“你！”风凌气的直跺脚，他不明白他的这个哥哥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个羽夕鸾，“哥啊！那只是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啊！你看看，枫叶镇就是被羽夕鸾所带的羽族军给灭了，全镇无一人生还啊！”
“凌！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沙漓厉声呵斥，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气：“……算了，算了，既然你已经想了怎么做那就去做把。”
沙漓拍了拍风凌的肩膀，转过身离开了瀑布。
“哥，还有件事。很奇怪。”风凌突然叫住他。
沙漓顿足，皱眉问道：“何事？”
“向彦亭在挫败妖族之后并没有立即赶回，反而支开我们折转向西，去了金翠洲...”
“什么？”沙漓大惊之下立马回身道：“知道他去哪儿做什么吗？”
风凌茫然摇头道：“不知。我们的人去不了那边，只知道回来的时候带满了金银珠宝。”
“金翠洲，听说那里居住着上古之神的后代，他去那里做什么？”沙漓的目光落向金翠洲的方向，“凌，从今以后我要知道向彦亭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了哥。”
自此，人羽之战总算告一段落。羽族由风帝嫡系长子——羽夕凰继承王位；而人族景帝一生无子嗣，由其弟―——赵轩继位，称为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