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风沙呼啸，一对破旧的纸灯笼在屋檐下随风摇摆。
高宣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举目看向悬挂着的牌匾。只见匾额上书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纸醉金迷。
不削的轻蔑一笑，毫不犹豫的直接推门而入。
门推开的一刹，浓烈的汗臭味夹带着热浪汹涌而来，穿过横档在眼前的草灰色席帘，迎面直扑了过来。
那样呛鼻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于是他举手右手轻轻的横档在鼻尖下方，慢慢的走了过去。
席帘后有无数人在欢笑、在叫喊，极为热闹，七嘴八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穿了过来：
“大大大！”
“小小小！”
“一三四，小。”
“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哟，王二，今天运气不错啊！”
一群人围着赌桌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胡乱说话，语气也是尽不相同。
高宣眉间轻皱，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呦，看来还是张老板技高一筹，赢了这把头筹！”酥润的女声从二楼传来，四姨娘莲步婀娜的缓缓从二楼楼梯口走下。
一刹那间，席帘背后的大厅里忽然传来了激烈的喝彩声，那些赌徒们终于分出了一个输赢，开始互相恭维吹捧。
“四姨娘。”高宣挑起席帘，走了进去。
满堂的嬉笑声陡然间安静了下来，随之嬉笑变成了惊呼——不染俗尘的翩翩佳公子也会来到这乌烟瘴气的市井赌坊？
“谁？”女子声音不高，低低的柔柔的响起，赌坊老板娘四姨娘一手摇着香扇，一手插着水蛇腰，回头看去。
……
声音戛然而止。
“这……”打量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四姨娘妩媚浅笑，“原来在是公子呀！”
高宣走到她身前，扫了一眼周围：“四姨娘，这……”
高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争相朝这边围来，纷纷看着这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张老板戴满宝石的肥厚手指挥了挥，一直侍立在旁的奴仆便直冲了过去关上了赌坊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应声关闭，将所有人都关在了大厅中。
高宣眼角一撇，不动声色。
“张老板，你这是做什么？！”四姨娘看出了端倪，忙走到张老板身侧，堆起笑：“这位公子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张老板肥腻的大手一把推开四姨娘，一脸贪婪□□的走到高宣身前，“你跟我走，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张老板慢慢游走在他身侧，一双眼赤/裸/裸的紧盯着高宣。他阅女无数，家中姬妾成群，却从没为一个男人如此着迷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即使在品流复杂的赌坊，那张斯文典雅的脸上也看不见任何凡尘俗世的影子，身姿宛若天人。
高宣冷冷的站在那里，对着满满一大厅的赌徒神色淡然，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四姨娘眼看事情不好，忙腻声道：“张老板您看这……”
“这什么这！本大爷的兴致都被你扰了！”张老板一脸的不耐烦，戴满宝石戒指的手再度挥了起来，“放心吧，这里的损失我会双倍赔偿。来人呐，给我拿下！”
他傲然抬起那张肥硕油腻的脸，下巴处的肉都重重耷拢着。
侍立等待在四周的奴仆在得到命令之后一步步从人群中逼围了上来，张老板得意的□□着，忽然间，他的眼神凝住了，脸上的赘肉不停的哆嗦，惊恐万分！
“不要啊！”四姨娘看到情势紧急，不由的脱口而出：“公子，且住手。”
高宣斜着眼，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似书生的手直直的掐住了张老板的脖子，然后用力捏紧。
张老板脸色发紫拼命挣扎，惊恐的双眼越睁越大。
“公子，别……”四姨娘大惊，连忙上去阻止。
高宣看了四姨娘一眼，这才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细细擦拭了一翻，冷冷说道：“今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
“多谢公子。”四姨娘见高宣松了手，点头报以感谢，“公子请楼上稍等。”
高宣嫌弃似的扔下锦帕走过张老板身侧时冷冷的撇了他一眼，眼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咳咳，你……”张老板捏着脖子松了口气，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在人前丢尽了面子，不由得忽视了高宣临走前的警告，再度厉声喝道：“给我上！拿下他！”
已经靠近楼梯的高宣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三位打手抓住了。他们一左一右分别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个更是将他的手反扣在身后！
“找死！”高宣眼神狠厉，极轻的吐出两个字，带着轻蔑之色。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还不是落在我手中了。”张老板看到自己的奴仆抓到了人，得意的朝他们走去。
然而还未等张老板近身，就见得寒光一现，三位打手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你……”张老板惊愕的看着高宣。
原本被反扣住的高宣，不知何时挣脱了出来。而他的手上，多了一把长剑——没有人知道，那把剑是从何处而来。
“嘣”的一声闷响，三位打手应声倒地，鲜血从他们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一刹间暗红的鲜血从四方汇集，滚滚流动汇聚成一弯溪流，宛如红蛇吐信。
“啊——”旁边的人都看呆了，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四姨娘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心中暗自叫苦——不过好在只是几个奴仆，应该不会太引人注目。
惊慌的人群，推开了桌椅，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外拼命的跑去。
“都给我停下来！”四姨娘尖声高喊。
霎时间所有赌徒都停立在原地，他们惶恐不安的看向赌坊主人四姨娘。
四姨娘不愧久经江湖，只听得她嗤笑一声，神情坦然道：“这三人得罪了公子，死有余辜。不过是几个奴仆而已，怕什么！”
整个大厅是从未有过的寂静，所有赌徒都哆嗦着看向高宣，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高宣却不发一言，眉梢挑起，眼光落向身前那个瘫软倒地的张老板身上。
机智如四姨娘，立马起身走动了两步横在了张老板身前，赔笑道：“公子还有要事吧？！”
高宣深深的看了一眼四姨娘，收回长剑转身离开：“今日看在四姨娘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瘫坐在地上的人，头如蒜捣。
等待高宣进入二楼雅间，一屋子的赌徒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表情。
“来来来，继续继续。”四姨娘招呼着周围的赌徒。
骰盅的声音，牌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间赌坊，没有人再会想起刚刚发生了何事。
楼上二层是雅间和包房，这里虽不是金碧辉煌的奢侈场所，却也还是在细微之处透出一股富贵之意。
——这里是城中最热闹，也是最繁华的地方。
高宣穿过喧闹的人群，踩着楼梯，拾级而上。紫色镶金边的衣角掠过陈旧松动的木质楼梯，每踏上一步便会带出暗哑的鸣响，古老而空幽，一声声的击打在赌徒心里。
那些赌徒就这样一直怔愣的看着那袭紫衣，直到看见他踩上了最后一个楼梯，悬着的心也才真正的放下了。
高宣熟门熟路的走到了楼梯的最顶端，停下来看着眼前的雕花围栏，然后伸出手轻轻摩挲——这里的围栏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破旧损毁，有些雕花纹更是被磨平的只剩了残缺，虽是如此破落却还是难掩其风华，可见当年刚建成时是如何的富丽繁华了。
衣诀轻带。高宣扶着围栏径直走向了一间雅间，推门而入。
小门之后，是一间布置的极为秀雅的空房。
不大的房间内，只有四个小圆凳围绕着一张紫檀木圆桌，而嵌着一整块白玉的桌面上一壶新沏的茶正不断的向外冒出袅袅热气似乎正在等待来客。
“准备的真周到。”高宣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夫人吩咐的，让奴婢好生招待公子，不可怠慢。”雅间的角落里走出一名女子，她抚向身边座凳：“公子请——”
高宣静默的走过去坐下，问道：“夫人大约什么时候来？”
采莲俯身轻巧的反转过茶杯，杯口向上，拿起茶壶斟茶：“奴婢也不知，总是要处理完下面的事。”
高宣点头，不置可否。
“公子请先喝杯茶吧。”采莲轻轻的放下茶壶，将那斟满茶水的青玉杯推到了高宣眼前。
高宣嘴角浮起一个笑容，伸出手却没有喝那杯茶，而是放在桌上来回推动把玩。
茶水四溢而出，淋湿了桌面，也溅起阵阵茶香。
茶叶清爽的气息瞬间弥散在雅间内，同时骰盅摇晃的声音混合着赌徒的叫喊声也越过了重重屏障隐隐不断的从楼下传来。
四姨娘好不容易安抚下那些赌徒，立马就朝着雅间走去。
她挑起珠帘走了进来：“高公子，今日怎么来我这小店了呢？”
“别废话了。”高宣终于放开了那只茶杯，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无疑后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衣袖中掏出一方锦盒：“你看着办吧。”
四姨娘疑惑，步履婀娜的穿过珠帘走到桌边坐下，犹疑的打开锦盒。
刹那芳华，点亮了一室光辉。璀璨夺目的光芒，从锦盒中四散而出，那如同明月一般的晶莹光辉霎时间照亮了满堂风华。
四姨娘嘴里一声惊呼，惊喜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在锦盒之中：“夜明珠……！”
高宣有些得意，挑眉道：“怎么样？”
“太美了！”四姨娘的目光一直留恋在夜明珠上不肯离去。那炫目的光芒，仿佛一朵艳绝的罂粟正一步步吸引出世人贪婪的神遂，诱惑着他们的内心。
四姨娘不由的伸出手想要去触及它的光辉。
啪，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的霎那，高宣无情的关上了锦盒，满室光华也在霎那间隐去。
四姨娘面色不悦，施施然收回手，不满的嗔了他一眼：“高公子是何意啊？”
“还没谈价格呢。”高宣的手指敲打在锦盒之上，发出咚咚响声。
四姨娘掀起裙摆，翘起二郎腿：“那也得让我看看清楚吧。”
高宣看向她的神色冷然：“刚不是看过了吗？”
“我可没看仔细啊！”四姨娘嗔怪，“就那么一眼谁看的清啊！”
高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面带不悦之色：“那四姨娘这回可得瞧仔细了！”
啪的一声，那个锦盒又一次被打开了。
珍珠般质地的夜明珠，圆润而通透，晶莹流转的纯白光芒映照着四姨娘的脸，宛如皎洁的月光。
“这……”四姨娘倒抽一口气，她从未见过过如此完美无瑕，晶莹透润的夜明珠！
一室光华，敛尽万物风姿，价值万金而不止。
“一百万。”四姨娘不舍的看了最后一眼，而后合起了锦盒，对着任冰说道：“公子，你看这价格？”
高宣看着四姨娘，似乎有些不爽：“四姨娘，这价格好像不对吧？”
“……”四姨娘一愣，原本想贪便宜的心思瞬间少了大半：“公子，你看我们这店小，能拿出这价格已属不易了！”
“小？”高宣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楼下那些富商巨贾，可在你这进贡了不少银子啊。”眼神瞄向雅间外的一楼大厅。
那些富商常年行走于世界各地，将不同地区的物品进行置换以谋取各中差利。近一年来，因为三连城与羽族开战，倒置这些富商不得不滞留在此地。也因得他们停留在此，外界对三连城出产的一应物品都出现了短缺，而这些富商也是在此等待一个突围的良机。
四姨娘的如意算盘落空，只得无奈道：“一百五，最多了。”
高宣挑眉：“成交！”
“真的？”四姨娘愕然，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欢喜的难以言表：“采莲，采莲！”
采莲听后走了两步，躬身道：“夫人何事？”
四姨娘转头吩咐道：“准备好一百五十万两交给任公子！”
采莲不禁愣住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这么大的金额是跟在夫人身边第一次遇见！
“快去，快去！”四姨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中的团扇。
“……是。”回神过来的采莲急忙往银库跑去。
没过多久，也就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采莲就抱着沉沉的檀木盒子走了进来，她打开了那个檀木盒。
采莲将那放满银票的檀木盒搁到圆桌上，恭敬道：“夫人，公子，这里是一百五十万两。”
高宣看着那些银票，不由的站起身开始清点：“夫人，这回你可赚大发了。”
“哪里那里。”四姨娘巧笑，“这些可都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高宣从那些银票里抬眼，看了一眼四姨娘：“是嘛？那太可惜了……”说完，便低下眼继续数着银票。
四姨娘顺着他的话，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那里还有很多好宝贝。”高宣手下没停，一边数一边回道。
四姨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摇摇手中的团扇，团扇淫靡的香气围绕在鼻尖：“那就看公子再会拿出什么稀罕物件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高宣合上了那个檀木盒，“你先把钱准备好吧。”
“你不接着点点了？”团扇搭在檀木盒上，四姨娘倚着圆桌看向高宣调笑道：“不怕我少钱啊？”
高宣看了四姨娘一眼，抱起盒子就往外走去：“少了我下次再来问你拿回便是。”不想在多呆下去了，那股香气太过于浓烈了。
“你！”四姨娘一怔，回头向外喊去：“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了哦！”
高宣嘴角翘起，暗自得意。
其实四姨娘并不知道，就在刚刚几句话的间隙，高宣就已将那些散乱的银票悉数理清并暗自算清了那些银票的总数。
高宣也知道，那颗夜明珠远不至于止于这个价格，但是急需用钱的他只能来此处交换钱财——只因为这里是城中来钱最快，存银最多的地方。
一楼大厅，浓重的汗水味掩盖过了渗人的血腥味。被处理干净的地面，也早已看不清血流的痕迹了。
但是，赌徒心中的恐惧还是没有被彻底抹灭干净。
当高宣从二楼下来时，所有的赌徒都静止了，他们停下了手里所有活计一动不动的都纷纷看着他。
霎时间的寂静，赌徒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而高宣却好整以暇，抱着那个檀木盒悠悠然的行走在目光中。直到他走出了那间赌坊，身后才再复起喧闹声。
四姨娘站在二楼的围栏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颇有感叹：“唉，看来我这间赌坊开不长喽。”
采莲站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
“采莲啊。”四姨娘长吁：“你去把上次的那位公子请来吧……”
“夫人，这……”采莲踏上一步，神色担忧。
所有的一切采莲都看在了眼里，没想到这个远在江湖市井的赌坊最终还是被牵扯进了皇朝纷争当中去了。
“采莲，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四姨娘短叹一声：“自打接受了高公子的那个玉如意之后，我便再也无法脱身了。”
采莲不解道：“那夫人当初为什么要收下那个玉如意呢？”
“高宣一介平民，你以为他配拥有那个玉如意吗？”四姨娘嗤笑出声，团扇轻摇香气阵阵，“那个玉如意应该是公主殿下的。他找上了我，我自然不敢开罪公主的……可是……”
“可是谁曾想会牵出一个七曜大臣呢？”四姨娘暗自自嘲：“我混迹与江湖那么久，最终却还是栽在了她们手中。”
“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