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深邃宁寂的地宫深处。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刻纹，流连似的来回抚摸触碰，细细描绘。
“王，请你原谅我……”
石门之后，一双柔魅的丹凤眼满怀思念的感触。
子纯缓缓走了上去，靠在石门口：“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春水似的柔情散开在地宫深处，可这份柔情却在霎时间内变得锐利，变得冷漠——如刀锋一般。
“苏尔耶联合高宣及高天阔那个老头，企图颠覆我国！”子纯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尖利：“王…你可别怪我啊！别怪我…”话到最后，忽的变得轻柔，怀着无限思念。
他闭上细长的凤目，眼中浮现的是帝伽英俊桀骜的脸庞。
——那是初见时的帝伽。
轻微皱起的眉间，回想起了曾经的种种牵绊与美好。
王，我违背了你的意愿。
子纯在心中低喃。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花尽站在不远处看着如此沉迷的子纯不禁黯然便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
发现了来人子纯忽的睁开眼，似是叹息：“花尽。”
花尽顿足，隐在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外边如何了？”子纯看着她，站直了身。
花尽有些失落，淡淡回道：“高宣已经包围住了皇城。”
“看来，是时候了。”子纯回头，虚空的眼神越过了坚不可摧的石门落在了石室中的那口棺椁上：“王，我走了。”
怔怔看了半晌，子纯这才挪开了视线看向花尽，举步从她身边经过：“走吧，我们也该去找公主殿下了。”
一点精光在凤目里稍纵即逝，如流星滑落夜幕。
狂舞的沙暴整整肆虐了三天三夜，漫天的尘土遮挡住了日月光辉。
一切都黯淡无光，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铺天盖地的黄尘之中。
窗沿之后，一双魅亮如墨的眼珠正定定的看着这满城风沙。
她一身华丽红衣，金线绣制的凤凰栩栩如生，如沐火重生之后的振翅高飞。
“成败，在此一举。”
苏尔耶守着窗儿，平静无波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起伏。但，她的内心，此刻又有谁可知？
焦灼的守候，漫长的等待，只为了这一刻。
案台上，凤首雕花炉中燃起袅袅香雾，龙涎香的香气随着阵阵烟雾蔓延苒尽满室。
她不禁闭上眼低下头，合起的手掌紧紧握住胸前的那枚玉佩，玉佩触手微凉——那是帝伽送与她的，代表着他无言的父爱。
“父王…”
紧蹙的眉间，难奈的神色，她似乎在下一个决断。
“父王，我也不想这样。”苏尔耶低声自言，哀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这一切都是子纯造成的！他违背了您的意思，企图颠覆您用鲜血换来的大好河山！我怎么可能忍心看他这样糟践您的心血！姐弟相残不是我要的结局，但我不得不这么做！父王，请你，原谅我……”
曾经骄傲美丽的公主，这一刻完全抛弃了少女时的天真，只剩了成熟与坚强。
纯金打造的金凤额饰，含着红宝石流苏盈盈点点垂挂在额前。
宝石微凉的寒意，点醒了沉醉中的苏尔耶。
她蓦然睁开了黑亮的双眼看向窗外，窗外风沙依旧，只是在风沙中能依稀分辨出几缕寒光——那是盔甲反射出的光芒。
一点一点，逐渐连成一片，正将这座辉煌大气的皇城团团围困住！
“公主。”一声轻唤。
苏尔耶身子忽的顿住，怔愣的看向门外，眼中闪过震惊的光芒。
此时，门外瘦长的身姿倒映在门窗之中。他也不等苏尔耶说话，径直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一袭白衣，衣袂轻带。
他缓步走近苏尔耶，最终停在凤首雕花炉前，细长的凤目紧盯着香炉燃起的袅袅烟气。
“子纯。”苏尔耶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公主。”子纯嫣然一笑，修长的手指挑起凤首炉盖，只见灰白色的香灰中尚有半块龙涎香还未燃尽，它正吐着点点星火，在高温下散出怡人的香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尔耶悄然走向他，眼神充满了戒备。
“没什么。”子纯随手扔下凤首炉盖，铜制的炉盖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回头淡淡的看着苏尔耶，道：“想请公主殿下下楼一观。”
“你想做什么。”苏尔耶心下一沉，忽的顿住脚步，眯着眼细细打量近在尺间的子纯。
子纯横着眼，细长的凤目流连在苏尔耶的一身华服上：“公主这一身华装又是为谁而备呢？是重云还是高宣？”
咋听之下，苏尔耶心底蓦然一跳，不知为何有一种惊恐的寒意涌上心间。她不禁睁大了眼，失声道：“你此话何意？”
子纯倏的一笑，笑的云淡风轻：“那就要烦请公主殿下亲自去看看了。”
不知怎的，苏尔耶只觉得子纯的双眸中充满了诱惑，如一道漩涡深深吸引着她，要将她吞噬殆尽。
苏尔耶不由自主的走向子纯。
“公主，请吧。”子纯紧盯着苏尔耶的双眼，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有一团黑气闪现，稍纵即逝。
三连城如今笼罩在一片沙尘之中，入眼处皆是茫茫一片的黄土之色。
劲风挟着黄沙，散入满城，就连城外的胡杨林也被强风折断了不少，只余了几株空枝在风中颤栗。
高天阔站在墙头，迎着满城风沙——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从城内出来的人。
他要在这，将那人击毙，以解心头之恨。
时间漫漫，风沙依旧。
城外的沙丘上，在茫茫沙尘中，有一弯黑影正在沙漠中艰难挺进，如一条黑蛇蜿蜒曲折伏趴在沙地中。
只可惜，高天阔没有看见。他被沙尘模糊了视线，也被自己的满怀壮志蒙蔽了双眼。
重云艰难的穿行在沙丘之上，行进在沙暴之间。
粗粝的风沙拍打在他的脸上，留下细毫的血痕。
眯着眼，重云压低了身细细丈量隐匿在沙尘之后尽在咫尺的沙国都城。
“你打探的如何？”重云紧盯着城头上的一举一动。
“将军。”震军蹲在他的身侧，贴耳道：“前哨来报，高宣已经围住了皇城。而，城墙这边高天阔所带兵力并不多。”
“这…”重云远望，脑海中一个计谋渐渐生成。他忽的回过头，在震军耳边低语。
震军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重云：“将军，你真要这么做？”
“是的。”重云神色坚定：“只能如此。”
“属下知道了。”震军对他抱拳：“属下这就去准备！”
为了掩人耳目，重云此次所带的兵力并不是很多，所以坚决不能在高天阔这里浪费时间，浪费资源！
他需要智取，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成功。
风继续呼啸着。
震军带着一小部分兵力越过沙丘，在风沙中穿行，前往那座此刻已是满城风雨的三连城。
行至城下，震军掩住口鼻，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随风鼓动。
风沙茫茫，迷蒙了视线。高天阔站在城墙上，风沙中上下翻飞的猩红披风格外的显眼，他知道是重云来了。
“重云！”高天阔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猩红披风，大声喊道：“你怎么来了！”
风暴中，他的声音依旧雄厚，夹带在咧咧风沙中。
震军假装轻咳了下，掩住口鼻：“羽…羽族攻打过来了！”
虚弱的气息很快就被呼啸声淹没。
高天阔不禁愣住了，眯起的眼中有杀伐的果断寒光。
此时，正是一举歼灭重云的好时机，可是……
高天阔忽的举目看向了远方，万里之外风沙滚滚，似乎那儿有一支羽族军正踏着满天沙尘向这边疾行而来。
手下意识的紧握住随身的佩剑。
机会只有一次。
是放过重云？还是……
正思绪间，忽的眼角闪过一点光亮，在漫天的昏黄中那道寒光再度亮了起来！
高天阔大惊，骤然拔出佩剑朝那点光亮处袭去！
剑出鞘，一闪如雷电划破空际。
叮！两道电光在空中交汇，一支长枪从风沙中穿过。
高天阔堪堪侧身避过，他错愕的看着那只长枪，看着隐在沙尘之后一身黑金色盔甲的重云。
“重云！”任天风脸色骤变，立马冲至城墙边向下看去。
城墙下，猩红的披风依旧，只是人却不同了。
震军拿开掩住口鼻的手，抬起头看着城墙上此时已经大变神色的高天阔。
“怎么会！”
怎么会看走了眼！
心中懊悔万分，高天阔猛然回头，举起长剑向重云刺去。这是经过无数日月，千锤百炼的一招，势必将龙纹枪斩断，将重云当场刺死。
重云脸色深沉，不发一言，只是睁着眼看着那一剑朝自己而来。
可惜，剑的锋芒，离重云只剩了半寸的距离，而后便骤然消失在沙尘之中。
高天阔惊讶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剑尖处两根粗粝的手指紧紧的夹住了剑身！
屈指轻弹，剑身发出剧烈的颤动，龙吟声不绝于耳。
重云发出一阵冷笑，龙纹枪从右划至身前，霍然刺出。霎那间那柄长枪犹如银龙，在茫茫沙尘中搅开了一道裂痕，向着高天阔怒飞而去。
银龙涌动，携带起所有的风沙化作一条巨大的沙龙一蹿而上。
银色的光点亮了昏黄。
高天阔呆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沙龙自九天而下，朝着自己而来，最终透体而过。
沙龙猛然一窒，停在了高天阔背后。一阵风袭来，失去了力量支撑的沙龙，在刹那间轰然崩塌，黄沙四散纷纷从半空中落下。
只瞬息之间，天地都趋于静寂——那是死一般的静默。
没有人看得清阵中情形。只知道，当清脆的龙吟声响起的时候，风沙也被那股力量逼的暂时消停了下来，而高天阔却倒在了城墙上，倒在了黄沙之中。
高天阔一动不动，浑然无觉的仰望着昏黄的天空。他的眼中再也没了半点光彩，虚空的眸子中只剩了死寂，如一滩死水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浪。
重云身上连半粒沙子都未曾沾染上，他停手收住龙纹枪，黑色的战靴慢慢走向任天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重云，你！”高天阔捂住胸口，嘴角流过一道鲜血。
重云看着他，冷着眼不发一言。
“重云，你杀了我吧。”高天阔轻咳了几声，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高天阔，我不杀你。”重云收起长枪，冷言道。
“为什么！”高天阔躺在地上嘶喊，空无的看着天空。
“一切交由宰相大人处置。”重云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从他身边走过，尖锐枪头划过地面发出嘶哑的鸣音。
高天阔侧头，突然间空虚的眼角爬满了惊惧，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远去的背影。
他说，一切交由宰相大人处置！
那么，其实子纯早已知晓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才会让重云带着死灵军假意支援赤河源！
那么，高宣……
一念至此，高天阔忽然大声狂吼，一股鲜血猛的从嘴里喷射而出，染红了一片。
此时，风沙再度袭来，而高天阔却只能躺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毫无回旋之力。
黄沙满天，如片片雪花堆积在城头上，掩盖住了一切。
高天阔心只觉得心沉入了深渊中，不见天日，正如这暗无天日的天空一样，只剩了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