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与森鸥外
情况要比想象中更和平一些。
芥川龙之介对着伫立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的森鸥外恭敬地问好,在男人漫不经心地摆手中安静离开房间。
空旷的会客室宽敞明亮,森鸥外背着手,并未转身去看站在门口的二人。
道正梛枝默不作声,安静地躲在胀相的身后,睫羽微颤,盯着胀相给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皮鞋发呆。
这个角度只能模糊看清男人的侧脸,刺眼的晨光堂而皇之地闯进来,肆无忌惮地照射着屋内的每一个人。胀相不适地半眯着眼,暗中观察着整个房间。他不了解这个世界,但能感受到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走剧情。在情报不足的条件下,他选择按兵不动。
“爱丽丝。”森鸥外嘴角弯起一丝弧度,阳光洒在他身上时显得儒雅端庄,完全不像外面的流言中形容出来的角色。
金发的可爱萝莉应声出现在他身边,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穿着的华美裙子,手脚并用地、气呼呼地捶打他,嘴里不停说着一些埋怨他的话。
森鸥外任由爱丽丝对他动手动脚,语气中含着无奈的宠溺感:“好了好了,爱丽丝……还有客人在呢。”
说话间他已经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子扫过胀相,尤其专注地看了许久躲在其身后的道正梛枝。
气氛因他始终未挪开的视线而冷凝几分,胀相的身子又往前挡了挡,将道正梛枝整个护在他的范围内。两个男人之间暗流涌动,几乎是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然而在胀相即将出手之际,森鸥外笑容温和,牵着爱丽丝走到一侧的沙发处坐下。
他坐下后不忘把爱丽丝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顺滑的金发,意有所指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森鸥外微微歪头,仿佛感受不到胀相周身散发出的可怖气息,从容自若地开口道:“不坐吗?”
“……”胀相收敛了气息,反手握住道正梛枝扯着他衣角的手,似是安慰地轻轻捏了捏。
这一幕被森鸥外尽收眼底,成熟的男人勾唇轻笑,揽着爱丽丝的手臂收紧,把头抵在她的颈间,语气轻缓:“胀相君真是个好‘妈妈’。”
胀相没听出森鸥外内含的戏谑,眼底柔和,但态度冷硬地回答:“毕竟弟弟们需要照顾。”
好像被玩家当成‘弟弟’的道正梛枝:“……”
没想过对方会这么坦诚的森鸥外:“……”
沙发上的男人咳了一声,收起方才那副面孔,失了不正经的气质显得更冷酷严肃。
“我们应该要谈很久,真的不坐吗?”
胀相拉着道正梛枝坐到了森鸥外的对面,一大一小,一懒散一拘谨。挨在一起坐着的场面荒诞且怪异。
在落座的同时,嵌着古朴花纹的木雕大门从外面被人敲响。森鸥外拍了拍爱丽丝的后背,小女孩就顺着力道蹦跳着去开门,回来时摇摇晃晃地端着一个托盘。
她在森鸥外的示意下把茶盏依次放在了三人面前,费力地将三杯倒好茶,捧起托盘边缘包装精美的果汁自顾自地喝起来。
森鸥外轻抿一口茶,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弄着沙发的扶手。
“道正小姐……”
嗒嗒的敲打声戛然而止。
“想活下去吗?”
“……”从进门开始就没抬起头看过森鸥外的少女这时揪住了胀相的衣袖,翠绿的瞳眸死死盯着对面像锁住猎物般看着她的男人。
坐在她身侧的胀相看不清她的神情,黑色的长发把那张小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他能够感受到那只手在努力克制不继续颤抖,于是他调整了姿势,贴在道正梛枝的耳边低声道:“别怕。”
殊不知她颤抖的手是因为太过兴奋而导致的。
二人的关系诡异,相处时的气氛格外黏稠,十分坦然地抗拒着试图融进来的外人。
森鸥外越看越觉得新奇,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双手交叠撑着下颌,静静地、仔细地等待着。
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爱丽丝毫不掩饰地嘬着吸管发出的声响。
半晌后,道正梛枝双手拥着胀相的手臂,声音因恐惧而发颤:“……你想做什么?”
“呵。”森鸥外轻笑,晦涩的眸子落在胀相身上,“可以请您先出去吗?”
胀相眉头紧皱,欲要开口反驳,却瞥见任务面板上的指示,沉默片刻后转头看向试图从他这里获取安全感的道正梛枝:“如果有事就大声喊我的名字。”
少女脆弱的眼眸聚着泪珠,她害怕胀相会丢下她一走了之。
露出了像弟弟一样的、依赖他的眼神。
胀相忍不住抬手拭去碍眼的水渍:“我就等在门口。”
大抵是男人的表情太过认真且庄重,纤弱白皙的手像散开的浓雾,放走了迷途中的旅人。
厚重的门板再一次合上。
“想说些什么?”
褪去伪装的道正梛枝交叠起双腿,姿势肆意地躺坐在沙发上,手肘抵在花纹繁复的沙发扶手上,掌心撑着自己的半张脸,歪着头问着眼前人。
“那家伙——”森鸥外抬手指了指门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道正梛枝神色淡然,丝毫不意外森鸥外会说出这种话。
“想说的只有这件事吗?未免也太无趣了吧。”
“当然不。”
他怜爱地抚摸着爱丽丝的发顶,眼神蓦地锋利起来:“没人会希望自己的人生被掌控吧?”
森鸥外挥挥手,金发萝莉消失在眼前。
“我就知道。”道正梛枝喃喃道,“这个满是疯子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不满。”
“我可不希望被你这么评价。”森鸥外笑道。
这个姿势不大舒服,道正梛枝坐正了些:“这就是重要NPC和炮灰NPC的不同待遇吗?凭什么被系统追杀的只有我。”
森鸥外站起身,又一次俯瞰着这座城,神色怅然:“当然不是。”
“对它来说,我们都是可以随意操控的玩具。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你太不擅长伪装了。”
道行梛枝垂眸,看到茶水中飘飘荡荡的茶梗忽地在杯中立起。
森鸥外叹气:“到底还是年轻气盛,那么直白地和它对着干,不是自讨苦吃吗?”
“为什么不呢?被它玩弄那么久,凭什么要我受着。再说——森先生这么轻易就向困难妥协了吗?好逊。”
“一时冲动的反击是快乐,但是你有考虑过以后的路应该怎样走吗?”他说话语气宛若一位替孩子着想的长辈,“要知道在这里,说它是‘神’也不为过。你确定自己有底气和它对抗吗?”
“哈。”道正梛枝走到森鸥外身侧,虚空指着他的心脏,“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原来如此……”森鸥外睁大双眼,心下了然,毫不客气地直言赞赏道,“了不起的年轻人,是我小瞧你了。”
道正梛枝欲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森鸥外用食指抵住了嘴唇。
“时间快到了。”
“嘭——”
道正梛枝捂着绽开血花的左肩,眼泪一颗颗涌出来,她用着破碎的声音唤着:“胀、胀相先生……救救我……”
“做得不错。”森鸥外与她错过时轻飘飘地说道,“期待你的——‘未来’。”
等在门外的胀相破门而入,空旷的室内只留下道正梛枝软软倒在地上的身影。洁净的落地窗上被溅上形状不规则的血点,往下还能看到呈垂直方向下滑的血线——应当是倚靠在上面的人脱力跌坐而产生的。
先前还面色红润的少女,此时唇瓣发白,气若游丝,苍白的手指挣扎着想要抓住他。卷翘的睫羽缀着泪珠,湿润中泛着比眸色更深沉的墨绿色泽,轻颤着、像即将死去的蝴蝶。
她哭得可怜极了。鲜活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瞳眸被蒙上一层阴影,黯淡着眸光。眼尾晕开一抹淡红,男人粗糙的指腹擦过,细嫩的肌肤纹理下透着浅粉色的血丝,过于脆弱的可怜模样,能平白激起一股破坏欲。
褪去血色的唇瓣尚留一丝缝隙,因受伤而微薄的呼吸又轻又慢,时不时翕动着发出细碎的哀求。
胀相喉结上下滚动,喉间漫上股说不出的痒。他抑制住心头的烦躁,操作着游戏面板寻找可以治疗伤口的药物。
“我、我会死吗?”道正梛枝抽泣着,努力吐出完整不断的话,“……好疼,呜呜、胀相先生……”
“不会的。”胀相毫不迟疑地回答她。
他充钱买了治愈药剂,就算日后有人击碎她的心脏,也无所畏惧。
看着背包中一摞摞叠满的各类增益药品,在游戏中的安全感达到了顶峰。
少女胡乱抓握的手在喂药的时候显得碍事,胀相单手桎梏住,另一只沉稳有力的手不断尝试喂她喝药。可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抽抽搭搭的,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大概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根本不配合他。
胀相“啧”了一声,把道正梛枝又拉近几分,娇小的身躯彻底被他拢在怀里。他两根手指夹在药剂瓶的凹陷处,少女的脸小得过分,他大拇指和食指罩在她的双颊上,萌生出一种太用力会把她捏碎的既视感。于是他十分克制地轻捏,期间还因她挣扎而几次三番地蹭过她的嘴角,愣是给苍白的唇捻出点颜色。
胀相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举止间流露出的怜惜,这般折腾下仍旧好脾气地哄劝,无神的五官也因此带了些不同于往常的生动——或许是一种更倾向于人类的状态。
他唇线向下弯曲,神情分辨不出喜怒,在少女支离破碎的哭求中将一整瓶治愈药剂灌了进去。
氪金得到的东西效果就是好。
刚喂下去,道正梛枝左肩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呼吸也逐渐平稳,安然地窝在他的怀里睡过去。
胀相抱着陷入沉睡中的道正梛枝站起身,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确认不会伤害到她后才击碎碍眼的落地窗,步伐轻盈地顺着破开的豁口跳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吵闹的会客室再一次陷入沉寂,摇摇欲坠的大门被推开。
不远处传来森鸥外意义不明的命令:
“不用修了,先放着吧。”
隐没在黑暗中的男人手中拎着好几条花里胡哨的小裙子,眼神期盼地望着气鼓鼓的金发萝莉,趁着她受不了拿着裙子换装时低声呢喃:“也不知道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深沉严肃的状态只有一瞬间,转而又被新鲜出炉的萝莉吸引全部注意力,黏糊糊地凑过去:“啊——爱丽丝!”
“不许贴过来!林太郎!”爱丽丝嫌弃地推搡着挤过来的森鸥外。
森鸥外的脸被推到变形,使得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嘛,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