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下人
黎明时分,天边出现第一抹光亮时,扶舒骑马离开,去往西北的大梁。
星野靠着树,目送她渐行渐远,在马蹄踏起的烟尘中,逐渐消散,有些怅然若失。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能够在某一个时刻相伴走过这么一小段,已经是难得的缘分……只是分别时,不可避免的都会有这么一丁点失落。
天色彻底亮起来时,星野回身往破庙走,被一直跟在身边的言蹊拦住了去路。
星野眯着眼睛:“咱俩也不算熟悉吧?你的好奇心也满足了吧?是不是该一拍两散了?”
言蹊带着帷帽,帽檐上垂坠的细纱在晨起的微风中轻微晃动。星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就是感觉这人在纱后面笑。
言蹊伸出手,指着不远处:“不急。那便有卖朝食的,不如一起吃完馎饦?”
星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家朝食铺子已然开始营业。铺子里摆满了刚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馎饦,白色的蒸汽弥漫开来,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星野摸着空空荡荡的肚子,正需要一碗馎饦来填满:“也好。走吧。”
二人寻了个空位坐下,点了两个馎饦,十个胡饼。
这是店家今早的第一单生意,便是这么一个大单,喜不自胜,和善介绍道:“看二位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里的馎饦,加了北山那便的调料,极为特别,二位一定没吃过。”
星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我们一定要好好尝尝。大娘,昨夜城中起了好大的火,你看到了吗?”
大娘将煮好的馎饦端上桌,才道:“那怎么能看不到!那么大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天亮时分才扑灭。说是城南黄家,一家老少全交代在里面了。”
“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大娘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城南的人家非富即贵,和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里能扯上关系。便是他们家的下人,在外面行走时,都高人一等。呸,有什么了不起的。”
摊子旁又有人来买朝食,大娘乐呵呵迎过去,将还要抱怨的话丢到了一旁。
星野吃了两口热腾腾的馎饦,感觉整个身体都舒缓了不少。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向着城门的方向。星野瞥了一眼没太在意,只当是一个寻常赶路人。
那马在朝食店附近停下,马上的人风尘仆仆,一跃而下,准备吃份朝食再进城。
言蹊指着在一旁吃草的马:“那是什么?”
星野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脑子不太好:“马。”
“……我是说马鞍角落的那个标志。”
星野这才凝神看去,只见那马鞍角落确实烙着一个字,一个古体的“黄”。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言蹊:“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你是故意引我到这个早餐店的?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言蹊也不反驳,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吃着面前的餐食。
星野冷哼一声,转头盯着下马的人,见他端着一碗热食到角落的座位上坐下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块胡饼,起身边吃边向那个方向走去。
星野大剌剌坐到那人对面,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大哥,您是黄府中人?”
那人人高马大,蓄着浓密的胡子,看到是个小丫头,放松了几分:“怎么,你认识我?”
星野摇摇头,继续套近乎:“只是觉得你的胡子特别威风,所以想凑近看看。”
那人大笑起来,声音惊起一旁的鸦雀:“那你便多看看,不收钱!”
“大哥你赶了很久的路吧?胡子上沾染了不少灰尘。”
那人垂头看了眼,随口回答:“是赶了很久路,待今日回到府中复了命,定要痛痛快快洗个澡!”
星野咬了一口饼,语气有些含糊不清:“大哥是去帮黄老板办差了吗?为何这么着急赶回来?”
那人看了星野一眼,笑道:“小丫头想套我话?不过没关系,我今日心情好。不瞒你说,我家主人,明日要办一个宴会,我是特意赶回来,想凑个热闹!”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无人注意,低头凑近几分,放轻声音,“我家主人得到一颗长生不老药,要在明日宴会上服下。我特意赶回来,见证我家主人升仙!”
在这人眼中,唯有仙人可以长生不老,是以服了长生不老药,便是飞升成仙。星野垂下眼睫,遮掩住双眸中的怜悯,声音沉闷了些:“是吗?我可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生不老药呢?”
那人没注意到星野的细微变化,见她不信,话音中带了几分急躁:“我说的千真万确!这一趟,我便是奉主人的命令,去古陵那边,给他的一个朋友送礼!听说当时这长生不老药,就是主人和这位朋友一起找到的。只是最后那位朋友没要这颗药,留给了我家主人。自此之后,我家主人每年送一大笔钱给他,养活他一家老小。那位朋友取药的时候折了一条腿,要不是我家主人照拂,日子还不晓得要辛苦成什么样子!”
昨夜扶舒提到配方,她就生了几分心思。既然墓中有长生不老药,会不会也有这药的配方呢?当然,生了这心思,不意味着一定会去。她从没做过摸金校尉的差事,连最基本的寻龙定穴都不会,要如何行事?
万万没想到,她只是起了心思,言蹊便将线索送到了她的眼前。言蹊出手,必然货真价实,这线索关键到可以直接确定下一程目的地、下一步目标。
星野手中的胡饼已然吃的差不多,想要的信息也已经拿到,便不再耽搁。她将手掌上沾染的胡饼碎屑扑到地上,叹道:“昨夜择安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大哥还不知道。”
那人一愣:“什么事?”
星野站起身,俯视着他:“昨夜城南黄府起了大火,一家人男女老少均咋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她越过这人,看向不远处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安稳坐着吃朝食的言蹊,一字一顿,“相识便是缘分,我建议你将马鞍上的家徽抹掉,天高海阔,走得越远越好。”
……
拎着剩下的八张胡饼离开朝食铺子后,二人再次折返道观。
破道观大门前停了一辆拴着两匹马的马车,外表平平无奇,两匹马却是难得一见的宝马。
马车旁站着一个和言蹊差不多大,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手中握着一捧紫花苜蓿,正在喂两匹马。
那人看到言蹊,停了手中的活,走到言蹊面前,行了个礼:“师父。”
言蹊扶他起身:“什么时候到的?”
那人笑呵呵:“刚到不久。”
言蹊转身看向星野,见她表情呆滞,甚为可爱,便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叫元参。”
元参看着这个只到他鼻尖的小姑娘,眼睛转了几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星野逐渐回过神,主动介绍:“叫我星野就好。”说完,她看向言蹊,“那我们青山不改,就此别过?”
言蹊一愣:“你要去哪?”
星野抓抓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南下,去古陵看看。如果能顺利找到黄安下的那个墓,说不定能发现长生不老药的配方。”
“正巧,我也要去古陵。”
星野气笑:“你去古陵干什么?你没有要做的事吗?”
言蹊微微一笑:“我最大的事,便是要寻有趣的事打发时间。恰巧我这几年遇到的最有趣的人便是你,便决定跟着你走一段。”
星野转了转眼睛,思索片刻,觉得有这神棍跟着,也未必是坏事,便收起张牙舞爪的姿态表情,重新挂上笑容:“也成。既然同路,能分我点马草吗?”她指着元参手中的紫花苜蓿,“我的马最喜这种马草,只是离开家后,便再也没吃到了。若能吃到这个马草,他定然很开心。”
“你的马?”
星野挑眉,蹦蹦跳跳跑到道观后门,牵出了一匹黑马。
小黑马在道观后呆了几日,神情有点萎靡不振,站在言蹊的两匹宝马旁边,更有些不伦不类。
星野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怒其不争,拍了一下小黑马的脑袋:“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呢!”
元参喜马更懂马,这匹小黑马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太精神,但也是难得的宝马。他问道:“这马有名字吗?”
星野问:“这两匹马叫什么?”
元参介绍:“棕色的这匹叫千夫长,白色的这匹叫万夫长。”
星野挑眉,瞬间给小黑起了新名字:“这不巧了嘛!我这匹马叫大将军,比这俩官大!”
“……”
星野最终还是没能骑上官很大的将军,而是上了言蹊的马车。择安城到古陵有七八日的车程,几人商讨决定,三匹马轮流驾车,隔一段距离,便替换一匹马,让其跟在车后奔跑,休息调整。
星野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里精致的布置,咂舌:“没想到你一个神棍,出门在外,这么奢华。”
言蹊端坐在星野对面,正翻看一本游记。这游记他看了有几日了,断断续续的,一直没看完,这几日的路程到是好机会。他早就习惯了星野自说自话的本领,没有搭理她。
星野见他不回话,有些无聊,盯着对面那人精致的脸,突然回想起自相识后,这人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气质,对他起了好奇:“言蹊,你到底是什么人?神棍的头头?”
言蹊翻书的动作僵住。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用“神棍头头”来称呼他。他合上书,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星野一愣,讪笑:“你不是能算吗,算算不就知道了。”
“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测算的。我能算的,只有还未发生的事。你的命格极为贵重,我大概能推测出你的身份。但星野,我推测的,和你主动告诉我的,大不相同。你既然都无法坦诚告诉我你是谁,又为什么想要知道我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