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如槿
彤云被摁着跪倒在地，眼泪都掉下来，在几个人的钳制下拼命摇头。
陈碧蝉看如樱很在意这件事，决定现场就审她两句，看看能得到什么样的交待。
结果刚拧了她几下，就听她挣扎道：“陈女史，如樱小姐，不是的，我没有私藏禁药！”她边哭边说，声音含含糊糊：“这是只是我私藏的雪霜糖粉，想在嘴馋的时候偷偷做甜汤吃。”
如樱仿佛心软了，轻轻反问道：“真的吗？”
彤云点头不止。
可如樱笑得更甜，她看着更怕。
“你说得好轻巧，但我不信的呀。”如樱的声音漫不经心，一字一字叩在彤云的心上：“拜托陈女史把药粉一分为二，一半留着审查，另一半现在就喂给彤云姑娘好了。”她转向陈碧蝉，建议道：“让她甜甜嘴巴。”
这个点子可能太符合陈碧蝉的期待，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当场就答应了。
“来，把彤云给我压实在了，我亲手喂她吃糖。”
如樱仔细欣赏着彤云被吓得又大哭又吐不出药粉样子，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满足的。
这药粉是慢性药，可能必须得和家具上的清漆一起才能变为毒气，彤云并未当场发作，但看着也挺惨烈。而且为了怕吵到贵人，她没哭几声就又被堵了嘴，拖到宫正司去了。
收拾了这第一个主犯，自然不够。
一会儿晚膳的时候，如樱还要把御膳房的中层管事——太监陆平，抓个人赃俱获才好。
她再次把连翘指使了去悄悄找到如槿身边的大宫女芍药，让两人一同去请皇帝来长春宫一起用晚膳。说是自己很感谢他赐的腰牌，也很想念他，要当面感谢。
这一举动终于把如槿本人给惊动了。
如樱正式踏入长春宫的大门，就看到姐姐站在正殿的台阶上迎接自己，一副欣慰温婉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她魂牵梦萦整整十年。
她突然有些却步。
自己刚刚才用私刑惩治了坏人，还能是姐姐心目中的乖孩子吗？
“樱樱，是天太热了吗？怎么愣着不走呢？”
轻柔舒缓的声音不近不远地传来，抚慰了如樱的心。
那是她魂牵梦萦多年的念想。
“姐姐，我好想你呀……！”
她完全放松下来，张开手臂，像真的小女孩一般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
淑妃如槿见到妹妹今日又进宫来探望自己，觉得很是意外。
明明之前已经郑重和她讲过自己要将计就计，也专门告别过了，她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吗？果然这事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过于残忍了。
如槿这样想着，视线都有些模糊。她趁如樱扑到自己怀里的瞬间，避着她用丝帕轻拭眼角，瞬间又恢复了应有的温柔姐姐状态。
“如樱既然来了，那就再好好陪姐姐吃顿饭。”
既然她来了，就要好好照顾她，等一吃完饭就把她送出宫去，应该就没事了……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沁人心脾。
如樱非常郑重地点点头，拉着她往殿内走去。
“姐姐今天觉得身体如何？胃口恢复了吗？我还把皇上也请来啦，等下晚膳的时候要好好感谢他给我的金腰牌。”她声音有些紧了，连忙清清嗓子再接着说：“大外甥呢？不会还在睡觉吧，我除了见姐姐、见皇上，还想再看看他今天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点。”
如槿听到妹妹去请了皇帝，稍稍愣神片刻，但也只是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就你人小鬼大事情多，看什么外甥呀，先陪我一起去更衣打扮？”
“如樱小姐今天桃红柳绿特别喜庆可爱，奴婢就给娘娘搭配一身水红碧青吧，姐妹两个正是相宜。”如槿的贴身宫女芙蓉会意，说完这话就去安排人准备衣饰，务必要让主子穿得端庄恭敬才好迎接圣驾。
如樱肯定是不答应的。
“不要不要，姐姐穿的这身桔梗紫哪里难看？”她拽着如槿的手不放，“顶多再插两支金钗就足够了，芙蓉你去拿首饰盒，等我看完外甥，我来给姐姐挑选。”
如槿也哭笑不得。大皇子其实吃饱了正睡着，但她也答应了如樱，先去探望，随后再找时间打扮自己。
可惜皇帝来得比预计得快了太多，两姐妹刚走到大皇子的卧房门口，外头的通传之声就响了起来。
“朕来得这样早，可给爱妃添了麻烦呀？”
明熙帝的声音也跟着由远及近地传来。
满院子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如槿带着如樱福身行礼。
“臣妾恭迎皇上。”“臣女恭迎皇上。”
“哟，爱妃今日竟然是家常打扮，朕来得真巧，大饱眼福了呀。”他一见到如槿就面露惊喜之色。
如樱适时地退开几步，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姐姐。她穿着朴素的浅紫色襦裙，挽着雾蓝色的画帛，也就堕马髻上缠着的红发带成为了唯一的亮色。整个人看上去虽是有些病容，可确实国色天香。
……现在还羞红了脸，更添一分娇柔可人。
“皇上不觉得臣妾怠慢了就好……”
如樱听着如槿不够自在的声音，开始后悔故意安排明熙帝这个渣男见到她这幅最美的模样了。但事已如此，只能顺水推舟。
“皇上，您来得这么早，真是太给姐姐和我面子了。”她凑上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如槿重新松弛下来。“不过也说明您今天一切顺利顺心，什么事都被你英明解决了，才能更早就等着我姐姐作陪，享受晚膳。”
明熙帝被她的孩子话逗笑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会说话？”
“因为以前……我还没长这么大呀。”如樱停顿一下：”我刚才跟姐姐说了，现在也要当面跟您说一次，若不是我有御赐腰牌，也不能想进宫来看姐姐就真的这么进来了。您的福泽，我感激不尽。”
“如樱这孩子惯会自作主张，皇上莫要见怪。”如槿大概是怕妹妹今天的反常表现犯了忌讳，赶紧提前替她找补。
明熙帝罢了罢手，也像是真的很享受小姑娘伶牙俐齿的真诚：“她进宫来陪朕说说话，还挺有意思的。以前她喜欢粘着你，今日转了性子凑到朕的面前来，多有趣呀。”
如樱控制着自己年幼的身体，用最小的动静深深吸一口气，缓缓轻轻地吐着气。一到他看不见的角度，立刻放下嘴角、凉下眼神。
当年伺候他最后的一年已经够烦了，若不是为了姐姐，现在也不想装乖卖娇，讨他欢心。
明熙帝全然没有发现这两姐妹的异样，在她们的陪同下先去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大皇子，待得稍有一些暮色了就进了花厅。
宫女太监们已经把桌椅布置完毕，如槿跟在他身后，柔声问道：“皇上现在可要用膳了？”
明熙帝点头。
他的总管太监盛重阳得令，朝外头大声宣布道：“传膳——”
一时间各色佳肴琳琅满目地端上来，谁看了都觉得应接不暇。
由于皇帝临时摆驾长春宫，御膳房还紧急加了几个御用菜。负责传菜的管事太监陆平也要在院子里候着，必须得把宫里最大的主子伺候到位，不能提前走人。
他一道一道唱诵菜名：“凉水茄子、槐叶冷淘、一品鲍鱼鸡冬瓜盅、金银荷包里脊……”
如樱安静地听着看着，那道最重要最特别的翡翠樱桃肉终于也上了桌。
如槿没有和妹妹一样坐下。但她刚拿上银筷子要走到试毒太监身边，明熙帝就又发了话：“爱妃身子弱，快坐下来一吃吧。布菜就交给下面的人来，别累着自己。”
“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她婷婷袅袅谢恩，安静地在他的右侧坐下。
“今天天热，皇上先喝杨梅饮。”和姐姐的少言少语不同，如樱依然保持着令明熙帝舒心的热情，振振有词道：“我听说这是用青梅加上盐、紫苏和蜜做成梅子酱，搭配新鲜的杨梅和冰糖，用冰水冲泡而成。两种梅子的酸甜在口中融合，解暑又开胃，最最适合夏天。苏贵妃娘娘也喜欢这一口呢。”
她起身，把刻花金碗往明熙帝那边推，又将一只玉盏挪到如槿面前，道：“但是姐姐就没有这么好的口福，她身体没有好全，还是喝热热的姜蜜水更佳。”
“你把一碗饮子都研究得这么透彻，真的不易。”明熙帝浅尝一口梅子水，那架势和饮酒差不多。
如樱道：“我梦里都是这个味道，等我以后学会了怎么亲手制作，方能想喝就喝。”
“怪不得，朕就在想，你以前不是更喜欢樱桃么？原来是梦里馋了，才眼巴巴进宫来。”明熙帝从试菜太监那里接过一碟子荷包里脊，细嚼慢咽着。
如樱再道：“我哪里对樱桃就失了兴趣，只是这翡翠樱桃肉呀……皇上您还没有动筷子吃，我怎么敢先尝上？”
她望向桌子中间的冰裂纹瓷盘，大小一致的樱桃和炸肉丸上淋着用鲜榨甘蔗汁加上余甘果调成甜酸酱，红红绿绿相映成辉。
如槿瞬时明白了妹妹的目的，紧张得呼吸困难。她一时岔了气，刚咳嗽一声就被被芍药扶到一边去休息以免影响明熙帝的食欲。
明熙帝本人被如樱这样一说倒是动了心：“朕还不知道你的性格么？说吧，今天一直这样乖巧，这次是有什么事想求朕办妥呀？”
他一个眼神就让菜太监先尝了一筷子，但并没有继续关注他后续的情况。
如樱从容自若，也跟着用勺子盛了两颗樱桃，乖顺凑趣道：“皇上，我待会儿说了，您可不能嘲笑我人小心大呀。”
暮色笼罩了长春宫，院子里随侍的太监宫女们继续低着头，无从欣赏明亮的灯火。
花厅里大小主子开膳以来，守在门外的陆平心中忐忑越发明显。
从先前到现在他就没看到彤云，这隐隐有些不对。而且现在目标任务淑妃都下了饭桌，可皇帝还在吃，那更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吧……然后他悄悄抬了下眼。
皇帝竟然还准备和淑妃的妹妹一人一筷子享用那道下了毒的翡翠樱桃肉！？
当他眼睁睁看着明熙帝把筷子凑到嘴边时，几乎惊吓得肝胆俱裂。
随后一道清脆甜美的童声突然传来：“不行不行！这菜有毒！皇上不要吃！”
这匆匆一句话，不仅吓了皇帝一跳，陆平也终于等到了落地的靴子，直接跪到了花厅门口，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