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分析
谢绎继续道:“首先是御膳房的管事陆平,从宫外带进慢性毒药交给自己的姘头,长春宫宫女彤云,并指示她利用职务之便,把药粉涂抹在淑妃娘娘会用、但不会经常用的家具缝隙里,缓慢用毒气进一步侵蚀她的身体……”
慢性药与烈性药相叠加,最终目的是夺取姐姐的性命,还要让她看起来像是急病发作。如樱听谢绎把案情拆开揉碎了告诉明熙帝,心中逐渐涌上难以言喻的愤慨和解脱,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对于她来说,姐姐的死前告别已经是十年前的记忆了,但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仿佛真的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一样:
——“我希望……我的死亡,能让那些人真正付出代价……我想要成为他们永远的噩梦,躲不开,逃不掉。”
“……淑妃娘娘曾经觉得彤云行事鬼祟,心中留有疑惑,此后让尚仪局女士陈碧蝉突击检查了她,确有发现罪证。臣已经让汪院判查验过彤云私藏的药粉,是本案相关的慢性毒药。”
——“……就算不行,我也已经为我的儿子、我的妹妹,争取到了更多的怜悯和更大的机会。”
“长春宫嬷嬷柳氏,承认自己收受彤云的贿赂,默许她的很多小动作。但臣还在她的住处搜到一些精练乌头粉末,此药能用于麻醉治疗,但过量服用可致人出现幻象、宛若疯癫,最后却因心悸而亡。不过她极力否认自己也参与毒杀,且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会出现……”
——“樱樱会理解姐姐,帮助姐姐完成最后的心愿吗?”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如樱脑海中交替展开。
她想到了当年飞蛾扑火一般想用自己最后的价值拼命一搏的姐姐,又看到现在自己终于有机会救下的姐姐,思绪纷纷扰扰。
那些泪水、颤抖和倒数计时的生命,无一不让她刻骨铭心。
家破人亡,国将不稳的日子……她是再也不想过了。
其实如槿从发现家具里的慢性毒药开始,就减少了自己日常补品的摄入,让身体变得更为虚弱,就是为了等到死的那一天,可以毒发更激烈,要能明显看得出来时中毒而不是突发疾病。
可惜当时的明熙帝并没有亲身受到威胁,自然没有专门让谢绎这么快就查清真相。如槿最后的结局虽然惨烈非常,也只是被当做病逝来安葬。
幸好后来自己和大皇子确实得到了很多照顾,也算圆了她一半的遗愿。可更多悲剧的种子,也在那一刻种下。
“……臣的所有推论皆来自于对长春宫和御膳房宫人们的审讯提问,并未详细与淑妃娘娘和萧二小姐谈过相关内容。如果皇上允许,臣还可以把这件事查得更加仔细。”
谢绎做完最后的总结陈词,再补上了这样一句话。
“指挥使忙碌到深夜,已经很是辛苦。主犯从犯都拿下了,也不用再花费更多心思。何况淑妃也又怕又累的……事已至此,不如让她带着妹妹好好休息。”
明熙帝不假思索就回绝了他的提议,又沉声安排道:“但是那几个下毒的,必须处死以儆效尤!”
如樱回过神来,在心里冷笑。他估计是怕再查下去就要涉及到苏贵妃,就想把这案子草草了结,不去面对真相了吧。
“皇上虽然这样说,但这三人臣还是主张送往宫正司再查查底细。汪太医先前和我提到过,毒药精细复杂,主材更是西域特产,恐与西羌或是西羯有所关联。”谢绎却像如樱最期待的那样,不愿息事宁人。
“若只是祸乱宫闱也就罢了,万一是异族细作想要掀起更大的风浪,臣没有让背后阴谋水落石出,是大大的失职。”
明熙帝并不是有勇有谋之人,这样被吓了一番,又开始万事都相信谢绎,一切都随谢他安排:“那就还是按照指挥使的想法来做算了……”
如樱隐约听到他吩咐总管太监,说是准备去景阳宫苏贵妃那里用些夜宵。
这时,如槿的宫女石榴就又出现了:“娘娘,大皇子醒了,正哭着想要找您呢。”
“皇上,臣妾能否先行告退?”她一听儿子的消息,瞬间站起身来,片刻之后才想起需要得到明熙帝的首肯。
“朕也同你一起去看看吧。”明熙帝估计是见不得美人着急,转眼就又忘了景阳宫的事,决定陪她继续去休息,也把整个摊子甩给谢绎。
如樱不想给姐姐添乱,再次留在了谢绎身边。
皇帝一走,谢指挥使也懒得装样子,直接宣布把一直压在偏厅的太监、宫女和嬷嬷三人直接送到宫正司去,还叮嘱总管好好办事。
双方正在交接之时,却出了变故。
只听太监陆平砰地一声,整个人直直撞向红漆大柱,血溅当场,周围惊起一片呼声。
谢绎快速赶到,抬腿就把也想当场自尽的彤云从柱子踹开,又箭步上前,干净利落地卸掉她的下巴,以防她咬舌。
还没等他再回过身去处理第三人柳嬷嬷,又是一声肉撞地面的闷响传来。
他顺着方向看去,竟是如樱猛地冲过来,把老妇大力撞倒,惹得她哇得一下把噎在喉咙口的金耳环吐了出来。
如樱阻止完柳嬷嬷,自己累得不行,思路却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异常清晰。
这老婆子藏着乌头的事,前世的她都不知道,今生必须留住性命,好好审问才行。
“二小姐不简单啊…”
身旁传来谢绎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撞进他有些惊艳的眼神里。
如樱被谢绎一把从地上搀扶起来,他还躬下身给她拍了拍裙摆上的浮灰。
“看出来你很关心这个嬷嬷,”趁着不远处的金羽卫开始清理残局,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清的声音说道:“先前我亲自审问了她,一开始并不用刑,只让她仔细观看另外两人是怎么被招呼的。后来轮到她自己,一整套流程只走了一半,她就已经招认了玩忽职守的罪状。我没下令,其他人也就没停手。”
“指挥使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如樱听得高兴,但想到自己现在是八岁女孩,心下又是一紧。
……谢绎从不做无用之事。
他转身就继续去忙,没有让她马上得到回答。
如樱的不安渐渐有些扩散。
她作为太后时,与作为摄政王的谢绎,相处起来经常是这样的感觉。
当年十五岁入宫为后,病入膏肓明熙帝被她冲了喜,但一年之后依然驾崩,不满十七岁的她顺势成为太后。
此时苏家早已经没落,但她还需要防着另外两个大贵族崔家和徐家,再加西北羯羌两族和南乾皇室正虎视眈眈。仔细权衡之下,她决定尽快把自己和谢绎绑在一起,促进萧家和谢家并肩作战。
她利用了生母陶夫人和姐姐如槿与谢绎之间的情份,还有自己的美貌……给他下了迷情药物后,促成露水情缘。
如樱想起某个沉郁的夜晚,自己从梳妆台的镜子里,望见不远处幔帐边的谢绎。
那个时候他只穿墨色的衣袍了,解开领口就能看到前些日子里自己恬不知耻印上去的梅花痕,在他白皙的颈上,分外扎眼。
“娘娘,不仅是愤怒的表情,害羞的时候,也要更为收敛。”她记得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嘲讽:“别暴露自己的弱点和无助,要学会笑得高深莫测。”
他走到自己身后,俯下来,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唇珠,一左一右将她的唇角往上提起,左手手背上狰狞的伤疤,突兀地映在镜中。
她也尝试去笑了,可惜很不到位。往后很长时间里,她只能笑得尽量无辜,结果看起来阴森森的,反而也有了不错的效果。
在那些被紧张的局势压抑到身心俱疲的时光里,她和他爱欲交加的相处,已经是难得给她带来生活实质的避风港湾。
临近午夜,金羽卫撤离了,谢绎不适合继续留在长春宫,如樱自作主张去送他。
两人刚走到宫门口,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谭四海正巧与他们迎面遇见。
“谢指挥使安好,咱家奉皇后懿旨,专程把皇上的冠冕和龙袍送来长春宫。”谭公公手里捧着金丝冠,象征性行了半个礼。
谢绎回礼,突然听得宫门外传来另一波人马的嘈杂动静。
如樱偏头瞥去,竟看到了苏贵妃!?
紫衣白裙、怀有身孕的贵妇正被宫女搀扶着,缓缓走下青鸾金纹的仪舆。
苏贵妃今日也作家常打扮,梳着普通的圆髻,发髻上除了缠着莹润南湖珠链,只插一把镶了红宝石的银梳。不过身上玫瑰紫的杭绸艳丽非常,上头的葡萄百果纹样还是苏绣针法,让人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如樱知道,这些均是南乾出产的贵重东西,崔皇后身在北坤都不易拥有。
“贵妃娘娘安好。”谭公公的声音里多含了三分讨好:“真是赶巧,能在这里遇见您。”
苏贵妃声音悠扬婉转,很是动听:“确实巧得很,大半夜也能看到公公不辞辛劳为皇后娘娘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