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谈判
事后，如樱写信给姐姐如槿，看看她能否从从退役的宫中女官里，挑一个不是太惹眼的给自己当礼仪教习先生。
那些繁文缛节她前世就学的宫廷版本，于是今生得有相应的老师，才不会看起来突兀。
而且梦花轩就该有个真的懂行的人镇住场面。
那边厢，郑夫人把丁娘子打发走，连儿子都没顾上陪伴，就拉着乳母钱嬷嬷在房里说话。
“……我真是丢脸……被蒙蔽成这样，还要十岁都不到的继女自己清理门户。”她揉着太阳穴，语气无奈又痛心，“外面的人听说了之后，会怎么议论我这个后娘？唉……”
钱嬷嬷走到自家夫人身后，用温暖且皱纹堆叠的手指接替了她的，更有力地帮她按摩起头疼之处来。
“世人都知道后娘难当，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话来，夫人别把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能理解你的难处之人，自然懂这其中的艰辛，不理解的，说破了天，他们当然还是听不进去。”
“如樱最近实在是太古怪了些，怎么突然提前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搞得我左眼一直乱跳，别提有多别扭了。”
郑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和自己的乳母撒起娇来。
钱嬷嬷思索片刻，道：“如樱小姐那般厉害，只能是是宫里淑妃娘娘教的。她是目前唯一一位皇子的生母，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病秧子呢？”
郑夫人点头称是。
钱嬷嬷接着分析：“如樱小姐还会在家里待上十来年，这些时间，足够我们小少爷站稳长大，应该也可以顺利进入国子监读书了。到时候，她是大姑娘了，只有有求于夫人的情况，再不会给夫人添堵呢。”
郑夫人想到才三岁的儿子怀瑄，一时间红了眼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是呢，他将来是要和他父亲一样，当个治国文臣的，就该进国子监读书。”她畅想着未来：“不过若是他想要习武也可以，只是不能作为武将，和爷爷和姥爷那样上战场，太危险了些。我的儿子，能当个执笔佩剑的翩翩公子，就最好不过了。”
郑夫人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钱嬷嬷又说：“夫人提到老侯爷，老身就还想到了大姑奶奶。她嫁去苏家，做了骠骑将军夫人，正是宫中贵妃的嫂子呢。府里大小姐若是将来想要在宫中有所作为，那可就……”
郑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嬷嬷这样一说，我也懂得了。”
她福至心灵，缓缓站起身来推演着：“淑妃莫不是准备和贵妃娘娘打起擂台了吧？她妹妹现在鬼灵精似的，能说会演……没有大人指点，绝对做不到。那她若是要在娘家和宫中都争气起来，我的处境可就更难了一些，就算帮了如樱，也未必能得到她的信任。”
“是呢，老身还觉得，淑妃娘娘很可能会借着这次撵走杜嬷嬷的东风，再派新的管事仆妇道梦花轩。宫中贵人所赐，府里难以婉拒，夫人该有心理准备了。”钱嬷嬷猜得很细。
郑夫人扶额，又头疼至□□：“……真是省心不了了。世子还在青州巡查，如槿就这样转了性子，如樱真要惹出什么事，得我来替她们撑腰。”
她一时情绪激动，完全没发现自己直呼贵人名字，只继续道说：“我为萧家女出头，苏家会如何看我？前几日我回郑家，还被那飞上枝头的庶姐姐嘲讽一番呢……”
钱嬷嬷看自己的小姐痛苦非常，最终建议道：“夫人，我们再生气，违着淑妃娘娘的意思给如樱小姐脸色看，那也肯定是不行的。但也许能给她敲敲警钟，叫她别再做出今天这样打草惊蛇，就快把问题闹到郑家去的事？”
郑夫人眼前豁然开朗，随后坚定地点点头。
如樱做出来的那些事……拿珍贵的御赐茶盏当做诱饵不提，还企图查到郑家有关的当铺身上，这都快都影响到郑家和姻亲苏家的利益了，非常危险！
再不给如樱一点教训，她更不知天高地厚……
***
如樱被美景请去鸿雁园的时候，心情非常平静。
先明抢府中药库，再踢走教养嬷嬷，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郑夫人定然觉得面上无光。找她谈话，以正威严，那是理所当然的。
不可能让她事事顺心如意。
但是选的地方和她预想中的并不一样……
这是她父亲，安国公世子萧骋的住所。
而且她生母陶夫人的灵位，也供在这边的观音堂里。
下雨了，残留的暑气被无情驱散，一时间颇为凉爽。
如樱由忍冬撑伞陪着，走在最前，美景退后了半步，悄悄打量这位二小姐，发现她走得又快又稳，可裙摆上并没有被沾湿多少。
多少行止之间仪态出众的贵女都很难做到这一点，她这身段，才不是原先的杜嬷嬷可以教得出来的。
“见过母亲。”
如樱这回没有再猜错，美景一路领着她，就走到西厢的小佛堂。
她还算恭敬地给郑夫人行礼，声音又柔又乖，明知她正背对自己，也保持了微笑。
郑夫人低声念诵一句佛号，转身走向如樱，牵着她就往偏厅的罗汉床处去。
“你过来啦？我有话同你说，这边先坐。”
如樱很不适应被拉住手的感觉，可惜人小力薄弱，现在的环境也不适合挣开。
“母亲说，我都听着。”她端正坐下，笑容无懈可击。
郑夫人也笑，继而沉声开口：“二小姐。”
如樱眨眼，装作一副不明所以就等她指教的谦逊乖巧模样。
“我今天也叫你一声小姐，确实因为你是安国公府的贵女，世子原配嫡出，身份高贵非常。”郑夫人话里有话、苦口婆心：“但你年纪还这么小，不要觉得自己有人撑腰，又聪慧非常，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嚣张起来。从前你祖母训诫你，我都在一边不出声，并不觉得她说得对，但现在想想，她的话有些道理，二小姐你到底还是太心急、太没分寸了一些。”
如樱收敛了笑容，微微低下头。
大雨仍在下，窗外芭蕉潇潇，门里心事沉沉。
郑夫人再道：“我也反思了自己，最近只忙着管怀瑄，还得到了药库之后觉得压力已经很大，还没理清头绪，确实是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才把你变成现在这般。”
说话间她站起身来，重新走到观音像前，双手合十，再转了角度，又朝向右侧供着的灵位，俯身再拜。
“陶姐姐，我向你认个错，没把你的女儿教养好。”
郑夫人明摆着说这些话给如樱听：“我与她一起在你灵前行礼，从此以后，改过自新，不再像之前那般胡来。如樱定能听你的话，保证自己不会继续在家里频繁惹出事来，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也得和家中长辈一起完成，不擅作主张。”
如樱看着美景抱着一只枣红色绣银线的蒲团进来，恭恭敬敬放在灵位前，就等着自己跪上去磕头认错。
原来是这样的下马威！
如樱当然完全不愿意。
跪拜生母天经地义，但现在算什么？
郑夫人接受药库和药材供应链之后，明明已经取出一些老山参和灵芝这样的名贵药材带回娘家充面子，不感谢也就罢了，还抬出陶夫人来拿乔……也太聪明了一些。
不就是欺负自己还小，于是可以让跪就跪，让磕头就磕头吗？
此时的郑夫人原以为自己可以气定神闲地等待继女规规矩矩地跪好，却想不到她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走到神龛前，双手合十，先拜观音再拜生母，那通身气派，就让自己心底打了个突。
雨越来越大，光线逐渐幽暗，屋里的一应陈设显得更加古朴厚重。
“……有些事情，就是得有人做的呀，我不大胆，如何顺遂安康……女儿那么想念娘，娘一定也体谅女儿、认可女儿的。”如樱在陶夫人的灵位前轻声念叨。
郑夫人在边上恰好清晰听见。
字字句句，像珍珠落玉盘，也像密密的雨，细细的针，不留痕迹地刺在她心上。
这时，两声惊雷猛然连续劈下。
如樱的语气和表情纹丝未变。
反倒是郑夫人被吓了一跳，心口噗通直响。
……这小姑娘莫不是什么精怪托生的吧，为何多看几眼会觉得有些渗人？
等如樱和生母说完心里话，重新扬起声音。
“母亲，我想过段时间再和我娘单独磕头请罪。”她的声音在沙沙雨声之下，也清晰坚定：“现在我若是跪了，府里众人会觉得我不应该抢回药库的管理权，和踢走偷主人财物的嬷嬷。你之前也教导过我，不要在下人面前道歉认错的，对吗？”
“是……”郑夫人被噎了一下，不太情愿地吐出一个字来。
她看到如樱给她使了个熟悉的眼色，内心挣扎一番，还是抬手示意美景以及其他侍女先去外头的耳房候着，并掩上门让她们独处。
“母亲，你为我们这个家劳心劳力，都累出病来，还被祖母这般那般地挑刺，我都看在眼里的。”郑夫人听到小女孩的温软的关心，原本的思路略有些动摇。
“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颧骨处还略有点损了容貌的斑点，都是那病害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郑夫人说完这话，后悔万分。
这显而易见是个愚蠢非常的问题。
如樱没有笑，只是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在外祖父信件里学到了很多妇人养生的方子，姐姐能用上一些，母亲当然也可以。其中有一千金养颜饮，正适合调养母亲被累出的病症，尤其可以缓解面上的小瑕疵。于是我都做好了一小瓶，每日一勺，兑温水服用即可。母亲信得过我外祖父的建议，也能接受我这种小女孩的手艺，就可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