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游乐
今日陪同如樱出门的，除了国公爷指派的护卫，只有一个银霜姑姑。
即使人员精简，又需要成婚的仆妇出面，也应是谭嬷嬷或者芳娘跟着。
但后者家中小女儿高烧不退需要照顾，前者又被留下来看家，数来数去，还是银霜最为合适。
“一回生二回熟，多谢小姐给我这个机会了。”
她倒也大方应下，只是初次担任这等要职，谨慎小心不说，还时刻保持着笑脸，就怕给自家小姐丢人。
两人坐在雍家安排的马车上，等到达南街瓦市后，再与谢绎汇合。
“指挥使并不是很难相处之人，我跟他说话都未必很客气，姑姑到时候当做没看见没听见就好。”如樱觉得自己有必要事先交待了，免得到时候大惊小怪。
“我省得了。”新晋管事仆妇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然而等到马车到达瓦市，她们还未下车，就有人敲起了车窗，直把银霜吓得一愣。
“你是今天可以陪我一起玩的小伙伴吗？”
那声音细细软软，听着竟然也是个小女孩。
咚咚咚。她又敲了三下。
如樱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只给银霜使了眼色，让她先下车看情况。
车帘掀开，一个身体瘦弱，但满眼亮晶晶的孩子出现，见到她们，就咧嘴笑了起来。
“……你？”
如樱扶着银霜的手臂跳下车厢，依然不敢确认她的身份，尤其她还穿着一身男孩子衣衫，稍显空荡。
“如樱妹妹好，我叫谢绵。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可别‘姐姐’或者‘绵绵’的，听着好腻歪。”女孩笑出两侧的梨涡。
听到她爽快自报姓名，如樱终于反映过来，这就是谢绎的妹妹，长安大长公主的小女儿。
从前她们当然也是认得的，不过那时候谢绵已经及笄，很是活泼开朗，还甚爱骑马蹴鞠，大多数公子少爷都玩不过她。
没想到她十来岁时竟是如此瘦弱又病态的模样，明明比自己大上两岁，走近了比较一下身形，都看着差不多。
“郡主，我还是不僭越了。”以后熟悉了再叫谢三也不迟。
谢绵嘟着嘴，不甚满意如樱对自己的称呼，趁着谢绎还没走过来，赶紧撒起娇：“哎呀别这样……”
“谢绵，真论起来，你还是二小姐的长辈呢，站要有站相。”
可惜小阎王大步流星，眨眼间就到了妹妹跟前，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她的额头。
如樱不禁掩面而笑。银霜看着他们这样熟络的样子，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惊讶。
“二姐把你托付给我时，她也听到了，就吵着一起出来玩。于是要请二小姐多多担待了。”谢绎解释道。
如樱连忙摆手：“快别这样说，我才需要郡主担待呢。刚还想着今天有女孩子一起玩，更自在些。”
“这倒也是。”谢绎露出些许笑意。
前一回如樱来到瓦舍，直奔着甜点小馆而去，这次终于沿着主街逛了逛，脚踏实地感受了一番市井气息。
除了各色吃食饮品之外，卖玩具、摆件、鲜花的推车，或是吆喝理发、盘头和算卦的，都很鲜活有趣。
她的脸上戴着谢绵给挑选的白兔面具，说是藏起真面目才能玩得更尽兴。
但真遇到投壶的摊子，完全走不动道的还是这位小郡主。
何止是想要尽兴，简直是不赢到最终大奖，善不甘休。
“我一定要射中那个蛮子丑将军！”
这处摊位没有用常见的双耳铜壶，而是将这些器物放置于专门塑成西羯士兵样子的陶罐里，粗鄙丑陋且野蛮，看着就让人手痒。
这些陶壶一共分了四五圈摆放，最外圈最大的都是小兵或者骑兵，最中间簇拥这一个羯人将军。也不知哪家的匠人出手，将它做得甚是精致，连左眉上的斜刀疤都看得清晰。
谢绵连投五支钝头竹箭，出招姿势像模像样，但用力状况完全不得要领，除了一支箭落入一个小兵壶中，连骑兵壶都没有完好投中，更别提将军壶。
她有些气馁，又有些心急。
然而回头看到自家哥哥在人群后平静站着望向自己，又觉得更加不甘心，并且打消了找他帮忙的念头，转而向如樱求助。
“你刚才投中骑兵了，能不能试试帮我投个将军？”
“我尽力吧，万一不成，郡主也别怪我呀。”如樱对自己现在的投壶技巧不算太自信，于是将这话说得诚心诚意。
谢绵只管把自己手里剩下的五支箭往她手里塞去，还给她加油鼓劲。
如樱把面具掀到额头处，以求不遮挡视线。
她深深呼气，手腕轻轻晃动，仔细掂量着手中竹箭的重心，随后吸气沉丹田，举起手臂将箭掷出。
叮——！
箭头砸在将军壶口右侧，被弹开了。
“哎呀有点可惜，但是你已经做得比我要好了……”谢绵在边上念念有词。
如樱又试了第二回，这次稍稍偏前，依然没中。
摊子周围其它人见她就顾着瞄准羯人将军壶，陆陆续续凑了过来，点评一二的有之，出谋划策的也有之。
“小姑娘细手细腿，估摸着没什么力气，那就要以瞄准为重！
“这丑将军的原型是西羯王子吧？多看他几眼，搞得老子也想来扔他几箭试试了。”
“大奖不重要，射中才最有成就感！”
这些叽叽喳喳的话落到如樱耳朵里，不小心将她逗笑了，于是第三箭还是没中，直接偏到地上，一点收获都无。
她抿着嘴，斗志被很好地激发起来，决定下一次必要投中！
如樱又一次将竹简举起，耳边的噪杂之声都被摒弃，屏住呼吸之间，她只听得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声。
然后投掷——
她感到手肘处猛然感到被什么小玩意击中了，用力的角度稍稍便宜了一点。
但当她想要轻啧出声表示惋惜时，竹箭在完全没有触碰到任何障碍的情况下，直直落入将军壶的中心！
铛的一声，不仅敲打在如樱心尖，也击中了围观众人的沸点。
“小小姐厉害呀！第一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也能投中将军壶！”
“老板，大奖务必要给得丰厚，这可是斩杀西羯王子的彩头呢！”
谢绵也满脸崇拜地看着如樱，随后发现她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谁。
不过拿到了摊主精心打包的一盒子桃木雕刻的小兵人，她又双手捧着递给了自己。
“不负郡主所托。”如樱重新戴好了面具，但隔着可爱灵动的兔头，也能感觉到她的意气风发。
谢绵直觉自己死缠烂打要出来玩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左手接过盒子，右手轻拍胸口，说：“都是你的功劳，我怎么好意思独占奖品？等我回家就给你府上递帖子，过几天你来做客了，我们一起玩！”
如樱又被逗笑了。
小郡主现在的脾气性格其实跟从前认得之时差不多，就是这身体……估计是在随后的几年里遇到了些机缘才康健起来。
她现在如此，大长公主现在也是如此，那很可能她们的病症是与血脉、生育有关。很显然前世里大长公主并没有调养到位，静养多年依然沧然病逝。
一直这样分心思考着，如樱在和她一起看皮影戏时，完全没印象自己看了些什么。
索性谢绵也觉得剧情太老套了没意思，又随意逛了会儿街，挑了两朵鲜花簪在头上，并不断让随行的嬷嬷出主意接下来去玩些什么。
公主府的教养嬷嬷哪里懂得这些？一通说辞更扫了她的兴致。
“不如去看角抵赛？我只听说过也有女力士比试这个，但从亲眼看过。感觉又不失郡主的体面，又刺激有趣。”如樱倒是提出了建议。
谢绵眼巴巴地望向指挥使哥哥，然后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同意。
当谢绎带着她们两个小姑娘在角抵场的贵宾厢房中坐下后，如樱突然反应过来，他这完全不反对，又熟门熟路的样子，很可能从前也陪谢缃来过。
“上啊！好样的！”
比赛已经开始，两位高壮的女力士一人穿红一人着蓝，在商场拳来腿往，力争抢先将对手掀翻在地，并彻底压制住。
这原是军营中训练士兵能力的方法，后又演变为带有娱乐观赏性质的民间竞技。
在北坤，女子角抵近年来逐渐风靡，比起男子之间的凶狠碰撞，更有一些巧劲上的对抗。而且还拓宽了观众群体，就连世家贵族的女眷也会低调前来观赛。
谢绵受到家族影响，本来就对竞技、对战相关的都很感兴趣，这回自然看得目不转睛。
她早就不在原位上坐着，捧着自家嬷嬷泡的香饮子站在栏杆前，一副恨不得自家也能上台一战的样子。
嬷嬷坐在角落里看着直摇头，但银霜也有几分力气和巧劲，硬是几次都恰好挡住她，没让她起身去提醒小郡主注意仪态。
“既然来了就看比赛，二小姐不用总是顾及我的想法。”
谢绎坐在厢房最靠外处，可以通过另一扇窗望见外头的街景，偶有衣着朴素但身形精干的人在外巡逻，侍卫断墨还从楼下带了些机密卷轴，让他参看。
如樱见自己又一次回头的瞬间就被逮住，干脆也不装模作样，离开位子上，站到了他面前。
“指挥使，方才在投壶摊子上，我投中的那一箭，是你帮了我吧。”
谢绎面对如樱的开门见山，也大方承认：“对。”
“你对妹妹真好，让我也沾了光。”如樱笑得甜美。
“二小姐有话大可以直说，不必迂回曲折。”谢绎今天心情不错，愿意替小姑娘答疑解惑。
于是如樱清清嗓子，小声问道：
“我姑母护国公夫人早上派人给我祖父祖母送了些秋日礼品，我都被分到了一点精巧东西，这回也带出来了。指挥使觉得，我能和小郡主分享吗？还是得避嫌呢？”
祖父萧捷在自己出门前的那番告知确实奇怪，毕竟萧家养着情报探子，不至于真的期望一个八岁小女孩去打听什么机密。
在宫里，徐昭仪投靠了苏贵妃，成为了姐姐如槿的对手，但在宫外，徐家现任家主夫人，是自己的姑姑萧令仪，她也是祖母王夫人亲生的女儿。
于是萧家和徐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其实并不好说……
而且徐家也属于四大国公之一，在北坤尊贵非常，谢绎不可能贸然出手。
如樱想，直接打听金羽卫锁了徐家的一些人是要干什么，肯定不行。
……但只问问亲戚家常，应该不算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