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婚礼仪式还在进行,谢清彦看不下去付西漫那副半死不活的没出息样儿,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踱着步子先离开了。
付西漫想去洗个脸,但是脚底发软,兴许是低血糖发作,今天的婚礼上她还没进过什么食,娇气的胃也跟着作乱不让她好过,鲜明感十足一阵阵地痉挛疼着。
她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找到不起眼的卫生间,拉开最角落里那一间的隔门走了进去。按着胃坐在马桶盖子上时,她眼睛似乎又开始发黑看不清东西。
失重感从后背升起,沿着脊骨爬上大脑。
高跟鞋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咚咚铛铛传进耳朵,付西漫垂眼瞥见一双黑色的漆皮小高跟在视野里一闪而过。
她以为是其他来上厕所的宾客,因此没有过多在意。晕沉沉地歪着头闭眼凝神,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越来越重了。
沉静的空气里渐渐有冷气侵袭,十月的云市,气温竟然低得惊人,付西漫眉角不自觉地跳了跳。
直到确定那股冷气不是天气导致而是有人在外打开了冷风开关。风箱里持续不断呜咽低响着,冷意顺着裤腿一股脑儿往上钻,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根本无处躲避地浸透着她的四肢。
付西漫搓着手臂慢慢找回了些意识,两手试探地往前一推,卫生间隔门不出所料地推不开了,也许是被锁住,或者有什么东西在门口抵着。
她又想起不久前那双突然出现的高跟鞋,眼睛里连半点惊讶的情绪都没有。静默片刻,她朝后退了几步,淡定地掏出手机。
又是意料之中的没有信号,付西漫突然有点想笑,觉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烂运气才会总能撞上这些破事。
她仔细回想,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这双高跟鞋主人的,不过见与不见的意义不大,今天这样的场合上,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人,除了赵郁梅她想不到第二个。
无奈的同时又感到好笑,心想不愧是你赵郁梅,多少年过去了依旧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付西漫到底是高估了她的气度,先前说出口的那些话毫无意外成了导火索,变成她现在被困卫生间的主要原因。
等谢清彦嗅到不对劲意味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殷龙亦面色不虞从卫生间里扶出嘴唇青紫的付西漫,后者已经被冷空气吹到浑身冰凉直打哆嗦,意识几近昏迷。
谢清彦只看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阴沉着脸问是谁干的,付西漫牙关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付栋明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心里知道这事跟赵郁梅脱不了关系,但当下情况特殊,赵郁梅仗着他不敢现在跟自己发脾气,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冷眼站在一旁。
“西漫,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没冻坏吧?赶紧把外套披上。”付栋明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装模作样说着关心的话,同时给付西漫扔了一个“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在这里和我闹”的眼神。
他的手即将搭到付西漫身上时让殷龙亦颇为客气地拦下了,他望着殷龙亦眉头紧皱的脸不明所以。
殷龙亦半张脸都像冰里浸过一遍冷得阴沉,顾忌着付西漫又维持着平稳的情绪:“再怎么不小心也不至于自己把自己锁在卫生间吧,付叔叔您说是么?”
这是很当然明了的事情,付西漫又不是傻子,更何况就算是傻子也干不出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来,付栋明只能哑口无言。
兴许是现场混乱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有去多想殷龙亦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张口为付西漫说话。
按理说,他和付西漫应该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付月霜十分心疼地找来了毯子裹在付西漫身上,开口就是难以自控的哽咽:“西漫……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付西漫缓和过来一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我没事,姑姑。”
“查监控吧,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搞出这种事来影响多不好啊。”谢清彦冷声说。
付栋明发间出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汗,怕把事情闹大急忙打圆场说:“应该是哪个客人不小心的吧?今天来往人这么多一个个去查太麻烦了,我看西漫也没多大事……”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不等他话说完就被付月霜打断了,“西漫被冻成什么样你没看到吗?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小心把她一个大活人锁在这里还故意开了冷气?”
谢清彦点点头附和:“就是存心的,你说这人什么心肠啊居然这么歹毒。”
她有意无意往赵郁梅那边看,对方仍是栽着脑袋面无表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像是笃定付栋明一定能替她兜住所有,漫不经心极了。
付西漫头晕身上又没力气,她其实早知道付栋明的心有多偏不可能会为她主持公道,预料之中的场面变成了现实,她心里一丝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太正常了,她在付栋明身上感受到的父爱寥寥无几,已经有无坚不摧的坚/硬屏障无形之中在保护她,再没有亲情感伤能把她击垮。
拢着毯子暖意回升的片刻,付西漫伸手拉住付月霜的手腕。她张开了嘴唇,又半晌没说出什么话来,只用眼神示意付月霜不要再和付栋明争执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付月霜会意,一声叹气过后,更加难过道:“西漫……都是姑姑不好,没有随时在你身边……”
这是个多听话懂事的姑娘,知道付月霜和付栋明兄妹血缘不可割舍,从来不会让她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事,更多时候都只是一个人默默扛住一切。
付西漫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告诉付月霜她没事不用担心。
但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实在是太过难看。
很快付西漫就被耗尽力气站立不稳要往下倒,殷龙亦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地轻唤:“西漫……”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分裂,虚幻的白光逐渐占据所有视野。
有很多人在叫她的名字,关心的,担忧的,内疚的。
付西漫垂着眼皮,她还是坚持得有些久了,原本就只是咬着牙在死撑,那口不肯服输的气吊在胸口支撑了这么久,终于也还是落下了。
她得承认她不是铁打的,也许今天这场婚礼她本就不该出席,这样至少只是心灵上再受点折磨,而身体不会再经历摧残。
赵郁梅这些令人作呕的手段虽然不齿,但的确能伤人,不管哪个方面。付西漫跟她斗确实不是对手,毕竟没有她那么不要脸。
殷龙亦将付西漫打横抱在怀里,脸上表情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无措,指尖轻微发颤:“西漫。”
付西漫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攥住他的袖口,气若游丝地开口:“走吧,带我走。”
去哪里都好,不要再留在这里。
在冷气弥漫到最盛接近出现幻觉的那个时候,付西漫有想起高显阳。
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夸她的名字好听,嘴里总是时刻念叨着“我的西漫我的西漫”。
其实小时候,在付栋明曾经还对付西漫有过一些爱的时候,她的名字一开始叫做希漫,是希望的希。
只是后来这份希望和爱意转移到了赵希冉的身上。
因为赵郁梅强烈要求,所以赵希冉跟了母姓,可即便如此,她也得到了思想传统又死板的付栋明几乎全部的爱。
而付西漫的名字也从希漫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西漫。
她从未对高显阳说过这些过往,实际上自己都快要记不清细微末节,只是当时的打击和伤害深刻难以消磨,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一份说不清的执念仍旧存在。
高显阳每一次带着爱意叫她的名字,他说“我的西漫”时那大方自信的神情,都像是暖化剂在一点点融入她的心房。
只是时过境迁,再多彩的画卷最后也蒙上了黑白的灰。当时付西漫被困在卫生间里,强劲的冷气贯穿她的身体,那股冰冷似乎渗进皮/肉附在了骨头上无法驱逐。
身体越发麻木的同时,她的意识却奇异地清醒无比。
显阳啊,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确实有缘无分。
高显阳听说这边的事后焦急赶过来时,正好看见殷龙亦怀里抱着昏迷的付西漫准备离开,他目不斜视,稳健的步子迈得飞快。
先前的一切付栋明当他是一时同情心泛滥,但付西漫是他的女儿,今天还是赵希冉的婚礼,于情于理不该让殷龙亦一个外人就这样把付西漫带走。
“殷少爷,西漫是我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我们付家会承担,就不麻烦您多操心了。”付栋明拦住了殷龙亦的步伐。
殷龙亦闻言冷冷一笑,眸子里浸着寒光,口吻嘲弄道:“到底是我见识不多了,自己的女儿不关心还不许别人关心?原来付叔叔是这样的行事作风,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垂眸看一眼付西漫毫无血色的脸,再抬起的眼神愈发冷洌:“您放心好了,付西漫不用你们家来承担,她只要离你们远远的就永远不会出事。”
谢清彦捡起掉落在地的毯子给付西漫盖上,回头对付栋明说:“让开吧大叔,西漫现在可能没多大问题,但如果她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人是你们我保证她会气到吐血的。”
“我如果是你,就去查个监控看看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了,就算不为西漫,也为自己做个防备,这日防夜防家里人是最难防的,指不定哪天遭罪的人就成了自己呢?”谢清彦好心提醒着付栋明,“您说是吧大叔?”
付月霜摇头失望道:“大哥,你不应该就这么不明不白把这件事敷衍过去的。”
付栋明脸一沉,又还不死心不肯收回挡在殷龙亦面前的手,僵持之下赵郁梅出声叫住他:“栋明,你就让殷少爷带西漫去吧,我看着他们像是朋友,肯定不会对西漫怎么样的。”
付栋明心思没有赵郁梅细,早在开头殷龙亦看似路见不平替付西漫挡住那个巴掌的时候,赵郁梅就隐约嗅到了这两个人不太一般的关系。
殷龙亦稳稳抱着付西漫向外走去,路过门口高显阳身边时,他一刻也没有停留,只是意味不明地轻声说了一句:“兄弟,你娶了个好媳妇,有一对好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高显阳没有听出殷龙亦这话里藏着的意思,又或是压根没有在听他讲话,滞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放在付西漫身上。
殷龙亦已经走出去很远,高显阳才微微回过神来。
赵希冉心心念念想要和付西漫见上一面的愿望落了空,赵郁梅付栋明都没有对她说实话,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付西漫很早就跟朋友走了,他们也不清楚人去了哪里。
而知道实情的高显阳只是保持沉默,情绪不明。
殷龙亦是什么时候和付西漫认识的?高显阳不得而知,只是能从今天发生的一切里大概推算出二人关系匪浅。
付西漫常住庆州,高显阳又在这时候依稀想起殷龙亦近年工作时常出差,而每次出差的行程表上兜兜绕绕无论如何也会出现一个庆州。
付西漫换新的号码高显阳也是在殷龙亦这里得到的。
高显阳心里沉下去很深的一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对上赵希冉望向自己的纯真眼神,他内心又充满了没有来由的悲凉和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