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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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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颜娇刚才那气愤的一拳,卢骏此刻纵有满腹疑问也无从再问起,眼看着他们处理伤口、涂抹药膏,话别离。

他还在纳闷,为何颜娇不与他们同走,直到他看见了王猛副将,他才知道原来颜娇是要去安西都护府的。既然是回军营,少不得是褚荣武召她。难不成,褚荣武也打颜娇的主意?

思及此,卢骏想上前阻挠,毕竟他衷心侍奉之人是太子殿下,哪能让褚荣武钻了空子。

刚要上前,王猛副将看得出他的小动作,便半搂半拖的将卢骏拽去了一边拉家常。

水岸边就剩颜娇与李修缘。

颜娇河边饮马,李修缘思量了一晚终是开口问道:“小九,你对北静王什么感情?”

李修缘冷不丁的提这个,颜娇不防备,尴尬又强装镇定的回道:“那是我叔叔啊。他待我可好了。”

颜娇出口便觉有失偏颇,便追了句,“你们待我都极好。”

李修缘笑笑,从颜娇闪躲的眼神里,他清楚的知道,她待百里書的感情同自己的不同。

“同我,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李修缘道。

“那是我叔叔,你得尊敬他。”颜娇见李修缘不信,便有些耍小孩子脾气的嗔怪道。

“那是叔叔?还是書書啊?”李修缘语气里酸溜溜的。

颜娇白他一眼,小声嘟哝,“他是个大人,我不能直呼其名讳吧。”

李修缘心中惆怅,颜娇喊他一声哥哥,作为兄长,他不能不帮她考虑清楚、分析透了,道:“你就嘴硬吧。我说你听着,太子有意娶你,说是娶,自然是为了你的肚子,毕竟他早已有太子妃了。你不是说褚柏霖醒了嘛,褚荣武召你回去,怕也是逼你强嫁。太子,你是见过的,依着你,定不愿嫁他,我也不让你嫁他。那褚柏霖呢?你们虽未谋面,然褚家行事颇为狠绝,折了阴福,我也不想让你嫁他家。”

颜娇听闻乐的呵呵直笑,道:“哥哥怕是还忘了一个人。”

李修缘听闻略一怔愕,转旋不屑笑道:“阿史那卓然敢对你不轨,整个大唐都饶不了他。”

颜娇听闻嬉笑一声,便不再答话,望着站在晨光中侃侃而谈的李修缘,河边的水光映着他的脸,何时他亦变的如此耀眼,不是初见时那般的轻浮浪荡样。

“傻笑什么呢?”李修缘伸手在颜娇面前摆了摆,颜娇怔怔回神,兀自摇了摇头。

“我说的你可听进去了?呵,”李修缘似是瞧不起般的冷哼一声,“这三个哪个条件都一般,事急从缓,你且慎重选个自己喜欢的吧。”

忽的说到这话题上来,颜娇心内砰砰乱跳,面色又红又窘,怪道:“哪有哥哥教还未及笄的妹子不伦不类的。”

李修缘听闻噗嗤笑出声,往颜娇近前走了走,拿起她抓缰绳的手,郑重其事道:“人生路上,不由自己做主选择的事太多。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只希望你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而不是被迫的。”

李修缘的真诚实实切切的传达到颜娇的心里,颜娇的脸虽还是红的却不是羞的,而是感动的,心内涨着满满的感激。李修缘此番言论,便是她那些哥哥们还在世,也会这般为她打算叮嘱她吧。

“哥哥,小九儿晓得了。”颜娇张开双臂,将李修缘抱住,眼里泛起的泪花悉数蹭在了李修缘的素白衣袍上。

李修缘回拥着她,小声在耳边道:“小九儿只管去做,捅出天大的娄子,我自替你圆去。”

王猛、卢骏这头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而看见两人把手执上了,对视一眼还能忍,转而看两人哭哭啼啼的抱在一起,映着水里的波光粼粼,两抹倩影鹣鲽情深的样子,直吓的两人纷纷跑上前去,将两人拽开。

如此分别,颜娇便马不停蹄的往丰州受降城赶去。那里有百里書一直等着她。

四日后黄昏,颜娇一行人入丰州受降城,城里寻了邸店住下。奔波一路颜娇早已累趴。可还是心里惦记百里書紧,想忍着入夜再去看,可还是没忍住。

北静王府前的整条街上,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之前与大门正对立的那条街上酒肆、邸店、布坊等鳞次栉比,现在竟一个开店的也没有。

远远的望去,北静王府的匾额还悬挂门头,只院子右半边断壁残垣,颇显荒凉。从残破的院墙能望见主楼那边,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翁正站在窗户前,往下撕残破的窗花纸。

颜娇见此情景不由泪目,她印象中的北静王府可不是这样的,不由联想到百里書所受到的伤害与冷落。李家老儿欺人太甚!

颜娇虽思念百里書心切,青天白日街上又无甚人但颜娇怕暗中有人监视,亦不敢贸贸然进入北静王府,只得强忍着回去邸店。

天刚黑透,颜娇便迫不及待的一路飞奔至北静王府。

因快近月夕节,一轮皓月高悬,苍穹下星子也颇为闪亮。北静王府前自百里書归来就未点过灯笼,今日匾额下两盏八角玲珑灯彩绘雕琢皆美轮美奂。

颜娇自是没心思理会,从残破的院墙瞧去,院里、厅里、房檐下皆悬挂了盏盏琉璃灯,平添了几分温馨静怡。

颜娇正觉诧异,莫不是百里書已知道她要来?

正疑惑间,房门被拉开,百里書一袭宽袖月白长袍曳地而立,一头乌发松松垮垮的系绑在身后,许是刚沐浴过,他整个人好似周身萦绕着水汽般。

百里書面带微笑,精致的五官,天生王者所独有的威严气场,像幅天宫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倨傲仙家图。

颜娇不自觉的咽了下唾沫,亦满脸笑意的一个箭步冲到百里書的怀里。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百里書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倾了倾。

百里書亦回拥着她,她抱着百里書那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多么渴望见到他,多么希望她的叔叔完好如初。

颜娇紧紧的裹住百里書,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濡湿了百里書胸前大片的月白衣袍。

百里書轻拍了拍颜娇的后背。颜娇却由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啜泣转而变成了嚎啕大哭。

任百里書怎么拍,怎么晃,颜娇只旁若无人的大哭着,她的眼泪从自己的手缝里淌到百里書的手心里去。

颜娇哭是因为,她再也听不到百里書宠溺又严厉的喊她小九儿、小娇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深深的自责、愧疚让她又无法面对百里書。

因现在百里書无法言语,他只能干着急的不停给颜娇擦眼泪,关切的话是一个字也从他的嗓子眼儿里蹦不出来。

百里書无声的叹了口气,将还在哭诉的颜娇打横抱起只往屋里而去。

还在大哭的颜娇冷不丁的天旋地转,忙张开泪眼模糊的眼睛,却不想人已经在百里書的怀里,努了努嘴,两只略紧张的小手紧紧攥住百里書胸前的衣襟,微抬头看见百里書的喉咙处,三四道白嫩嫩的伤疤触目惊心。不由得两行泪又滚落下来。

百里書的书房里,两人对立而坐,中间有一长案,案上摆满了好多写了简短字迹的案牍、布帛、纸张......

两人刚坐定,百里書就急急找出一片牍,上面写着:伤可好了?

颜娇一噘嘴,两行泪又顺着眼角流下。百里書急忙扯了长袖给她擦拭。

颜娇抹了两把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道:“叔叔的嗓子,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吗?”

百里書闻言颇无奈的点了下头。

颜娇又是两行泪滑落,她都没有顾的上擦,而是有些生气的怪道:“我想听叔叔喊我小九儿、小娇,叔叔一身保命的法子,干嘛不救自己于危难。叔叔,你现在这样,小娇对不起你,都是我害叔叔这般的。我还害死了晏楚师父,晏楚师父若是泉下有知叔叔这般,他日我亦去了,还有何颜面喊他一声师父。叔叔,何故陷小娇于不仁不义之地。”

百里書手忙脚乱的替颜娇擦拭决堤的泪珠,一边自案上翻出一个字拿给她看。

不!

颜娇抽泣着接过帕子自己擦拭,却看见百里書正要拿起毛笔书写解释。

颜娇伸手握住百里書拿笔的手,百里書抬眸,眼神里有些许的疑问。

颜娇边抽抽噎噎,边摇了摇头,道:“我刚才是一时气愤,我是气叔叔不知道保护自己,只想着小娇的安危,才说了些重话。叔叔想要说什么小娇心里知道,比起我痛,我更不希望叔叔痛。”

百里書像表示赞同似的,会心一笑,用力点了点头,比起他痛,他更不希望颜娇痛。

颜娇顶着一双哭肿眼觑着百里書,百里書亦满脸含笑温和的望着颜娇。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互相对望了半天。

忽的两人皆相视而笑,这惆怅悲伤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百里書手里抓起那片牍又举起来。

颜娇笑笑转而脸又塌下来,因满脸的泪痕干巴了,扯着脸也紧紧巴巴的难受,她强忍难受挤出一个比苦瓜还难看的笑脸,道:“我的伤已经不打紧了。叔叔应是时时能探的我消息,不若我给叔叔说个细细的,叔叔好放心。”

百里書听闻满意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颜娇便将自大理寺狱讲起,齐州寨里的一切包括张力殷跟她算饭钱都说了,还有齐州府里发生的事,并一箭射死何禹为晏楚师父报仇,还有王猛副将、李修缘、卢骏等里里外外、细细微微全说了个遍。

不过有一人,颜家没敢说,便是阿史那卓然对她轻薄非礼之事。她若说了,定知道百里書的不开心,肯定也不会放过阿史那卓然,可现在的阿史那卓然不同于三年前的他,他现在很强大,颜娇不想百里書再因她犯险。便忍下没说。

百里書的表情似个走马灯,虽然影卫时时将探来颜娇的消息禀告他,但从颜娇嘴里说出那些惊险之事,百里書的心里还是结结实实的惊吓到了。

他的余生只有颜娇了。

“叔叔,叔叔?”颜娇说着,发现百里書在走神,便唤了唤,“是不是叔叔累了?”

百里書摇摇头,温柔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他再次拿起毛笔,写道:“一路赶来见叔叔,吾家小娇累了吧?浴房里有备下的热汤,你去梳洗一番。叔叔亲自下厨给小娇热热饭食。”

“不,不用!”颜娇边说边摇两只手。她其实是不想麻烦百里書。

但肚子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咕咕乱叫了两下,颜娇又颇尴尬的放下手,一脸撒娇道:“我想喝叔叔熬的鲫鱼汤。”

百里書听闻不由宠溺一笑,自案上拿出一片早已写好的牍:知你要来,已足足炖了一个时辰了。

颜娇不由开心的伸出大拇指,将百里書抱了个满怀。

浴房里的水温刚刚好,颜娇的伤口都已结痂,泡在水里不成问题。蒸腾的水气不光洗去她一身污秽,还蒸熨着她一身的疲惫,不知不觉已坐在浴盆里昏昏沉沉的瞌睡起来。

百里書饭食已热好,又足足等了大半会儿还不见颜娇出来便有些担心,他有想过颜娇一路奔波劳累睡死在浴盆里也是有的。

只是他口不能言,此刻王府上下连个婢女都没有,百里書焦急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汗珠,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步浴房门口,伸手轻轻敲了两下。不听里面有响动,不由得百里書又加重了手劲儿,使劲儿在门上拍了几下。

浴房里颜娇被猛然惊醒,整个身子都滑在水里,她不由得直了直身子,扑腾起几片水花,房门外百里書听闻动静便知颜娇醒了。

颜娇定了定神,对着房门喊道:“叔叔吗?我刚才睡着了。一等,我起身换衣。”

百里書听闻又轻敲了一下房门便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北静王府里,一声清泠的铃铛声响起,颜娇正在换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想夜深人静也不能该有此声。

当她从浴房里出来时,恍惚觉得院外有道人影闪过。她扒在窗户外警惕的往外细细瞅了瞅,只有夜风轻晃琉璃灯盏,纷纷扰扰的晃影。

颜娇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累,看错了吧。

因影卫有传颜娇的路线应是丰州,百里書三日前便着手准备颜娇爱吃的菜谱。因想着颜娇身上的伤,此时节鲫鱼汤大补,一早便命余翁买来最新鲜的鲫鱼,连收拾鱼,百里書都没有假他人之手,一桌子的饭食皆是百里書一人所为。

颜娇慵懒的两手肘支在案上,手里端着像牛乳一样白的鲫鱼汤,处理、烹饪得当,熬足了火候,才如这般,可见叔叔待她很上心。

颜娇一滴都没有浪费,喝了个干干净净。

舔了一圈嘴唇,道:“叔叔做的鲫鱼汤绝了,我还想喝。”

百里書宠溺的摇摇头,拿起早已备好的一片牍:明日叔叔再给你熬,多多的熬。

颜娇看完后,小脸有些失落,她失落的自然不是喝不倒鲫鱼汤,而是明日她便起身去安西都护府。这刻她内心无比希望天下太平,若没有血海深仇未报、没有那堆乱遭事,她便守在百里書身边一辈子,纵是百里書一生不能言语也不要紧,她会做他的嘴,替他说,为他做。

“叔叔,我明日去军营,神医上官明在安西都护府。王猛副将说他医治好了褚柏霖。我去寻他来医治叔叔。”

百里書听完有些许的忧心,可他手边写好的另一片牍便是:先吃饭吧。

颜娇见百里書拿起那片牍,她便安安静静的吃饭。

百里書边守在她旁边亦安安静静的看她吃饭。

余翁进来将盘盏收拾完便退出去了。百里書拉起颜娇的手往书房而去。

案上,百里書略一沉吟,还是拿起笔在一卷帛上写道:李修缘一句无奈之话,惹得各方势力都意争取你。现在你去安西都护府,叔叔怕褚荣武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叔叔嗓子不打紧,不若小娇即刻回齐州,壮大自己的势力,既能自保又能与各方势力拼上一拼。叔叔也会尽全力助你。

颜娇看完,摇摇头,来此一路,她亦想了一路,李修缘比她自己看的透彻,这个世上没人能强迫了她,从来都是她自己去强迫她自己。

她强迫自己跟着百里書、晏楚每日每夜的诵读学习、练就武艺。因为她心中有血海深仇未得报。

现在她强迫自己正面百里書的感情,并不是因为她巡视一圈没得选,而是她自知不知何时对待百里書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单纯的。

她从不喊旁人叔叔,却对第一次见面的百里書产生了想逗逗他的想法,那时小小的她满脸污垢黑乎乎的,正好遮住了她那黑乎乎的脸下红红的羞赧。

她第一次见那么儒雅又尊严之人,好似他是庙里供奉的神仙、尊者,多看他一眼,你心里的小算盘、小龌龊都会被他看清,觉得是对他的亵渎。忍不住的就要虔诚的跪在他的面前,迫于他的威压、贪恋他的俊颜。

“書...叔叔......”颜娇忍不住喊出声,就像第一次见他时那般,耳畔由回想起,晏楚师父喊他書郎。

百里書不由得怔怔看着颜娇,他发现颜娇一直在走神,许是一路奔波太劳累了,该让颜娇休息去了。

百里書正要提笔,颜娇伸手握住他写字的手,她的手心里已攥出了汗,脸红红的道:“李家哥哥劝我找个自己喜欢的...嫁了,不必理会什么太子、褚柏霖。叔叔,我一直喊你叔叔可我们并无伦理关系。叔叔,一直以来小娇都心悦于你。无关现在诸事。”

百里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爱慕颜娇,许是从她含着逗弄语气的一声叔叔里!让他绝望又苦痛的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世上还有亲人需要他的保护、庇佑?他不再是被踢的远远的无力又无助的丧家之犬?所以他从未将颜娇作为影卫去培养。

“叔叔可曾心慕小娇?”颜娇的脸越发红了,她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腮帮、耳根子都要烧着了。

百里書紧紧的回握着颜娇的手,眼见着他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微张着嘴表情有些不自然。

如此重要时刻,他真的很想亲口告诉颜娇,他爱慕、他也等了她很多年。

颜娇好似记不起百里書不能言语,还在痴痴的回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百里書一手攥紧颜娇的手,两人的手心里皆是汗津津,但两人也从未想过要放开对方的手。

百里書另外一只手忙在案上翻找起来,一张纸,一个字:可。

颜娇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来,不由又泪目了,却是喜的。

百里書将她的泪痕擦了擦,回身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写道:自阿娘去后,吾不忆长安,自有小娇在外,吾便时时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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