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程芷本想掏些银两给他以示感激,但转念一想,如此作为显得他们之间太生分。同行了几日,程芷以为他们之间称得上朋友,朋友之间若是算得太清楚就伤感情了。
而崔嘉慕耐着性子听完程芷的话后,面沉如水,他冷笑一声:“程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啊,如此为在下考虑,在下感激涕零!”崔嘉慕甩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程芷懵然看着他愤怒离去的背影。
周伯全都听见了,他上前对程芷躬身行礼后,才开口道:“程小姐,您是坐着我家公子马车出的京城,因此他认为他有责任照看你的安危。若是您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出了事,他会于心不安,况且也失信于程大人。”
“周伯,我......”
周伯:“程小姐,您再考虑一下吧。”
......
深夜,崔嘉慕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程芷白日里说的不再同行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响起,令他烦躁不已。
蓦地响起叩门声,崔嘉慕盯向房门,门上被烛火倒映出一个身量娇小的倩影。
他起身迅速将外袍穿好。
“睡着了吧?也是,深更半夜的......算了。”门前的人影絮絮叨叨地小声低语。
程芷默默叹气,正要转身回房,身后的门却被打开。
她看见崔嘉慕衣着整齐后微微一愣,仰头对上崔嘉慕面无表情的俊脸,干巴巴道:“你还没睡啊......”
“程小姐,你贵为大理寺卿之女,难道不知道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吗?”崔嘉慕一边口中数落程芷不知礼数,一边内心又暗自雀跃她来寻他。
程芷满心满眼都是找他说清楚白日的事情,竟忘了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深夜与男子见面是一件多么有碍观瞻的事情了!
“那天亮了我再来找你吧!”说着她就要走。
“等等。”
程芷扭头看他。
平日里十分注重男女礼数的崔嘉慕此时却说:“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去大堂坐下谈。”
程芷:“......”那不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只是空间更大了而已。
掩耳盗铃。
崔嘉慕绕过程芷,步履匆匆,他不敢让程芷看见他的正脸,他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又是红成一片。
他堂堂崔太傅之子,最知礼数,而今日却主动邀女子深夜谈话。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英名都将毁于一旦。
深夜里客栈大堂虽没有人,但是小二打烊后仍旧点了几盏烛火。
“好了,你说吧。”崔嘉慕端坐在程芷对面。
程芷说:“其实我提出离开是有原因的。我觉得秦娘子案或许有冤情,我无法坐视不理。可你赴任期限紧张,我不能因为自己留下便拖着你也一起,万一你因此赶不及而被治罪,那我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的自私小人。所以——”
“无妨。”
“啊?”
崔嘉慕看着程芷的双眼,认真道:“若是秦娘子案真有冤情,那为百姓平反冤屈也是理所当然。”
“可你——”
“无非路上艰辛一点罢了,届时再雇一个车夫,夜里跟周伯轮流赶路便好。”
“那你都这么说了......”程芷没想到崔嘉慕如此爽快,“我自然没有意见。”
崔嘉慕松了口气,如此一来,程芷就不会再说要告别了吧。
第二日一早,程芷便醒来梳洗好出了客栈。
她是去买桂花糖酥。
桂花糖酥她早早地就吃完了,她馋得紧。本来昨日进了临州府后她便想去买上一盒,可惜后来跟崔嘉慕的谈话不欢而散,她也失了心情。
但昨夜跟崔嘉慕谈过之后,她畅快许多,又惦记起桂花糖酥,顺便看看其它商铺有无送给男子的合适物件作为赔礼。
来到街市上,程芷心情明媚地袖手闲逛着,道路两旁摆着各色各样的小摊,商贩高声吆喝着买客上前。程芷目光扫到前方一个饰物摊,双眼一亮,她走到摊前,眼神定在一只桂花簪上。她拿起桂花簪打量一番,簪身细长,靠近簪头的地方做出树枝的曲折,簪头上几朵可爱金黄的桂花紧密地贴成簇,好似真的桂花枝。
“姑娘,你可真有眼光!这簪子上头的桂花簇可是花了好大功夫雕琢的!”商贩眼尖地看出程芷衣裳价格匪浅,猜测是哪家小姐独自出来闲逛。见程芷爱不释手,心中暗喜,眼中闪过一丝奸诈,“这颜色也很衬姑娘啊!”
程芷眉开眼笑:“老板,这簪子多少钱?”
商贩搓搓手心,仔细观察程芷的神色,咧着嘴笑道:“二十两。”千金小姐不谙世事,对银钱没甚概念,他心想着这次定能大赚一笔。
程芷却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桂花簪放回原处,商贩脸上的笑一僵,他心中急切,脸上却装出茫然的模样:“姑娘,可是这簪子不入你的眼?”
程芷看穿了商贩的小心思,说:“老板,背信藏巧谓之诈。你可知大夏律法对欺诈他人财物之人判以何种刑罚?”小摊上的一根簪子竟然卖出二十两银子,这老板见她穿的衣裳好便想诓骗她。
商贩心道不妙,碰上不好糊弄的硬茬了。
他机灵地改口,装傻充愣道:“姑娘怎的扯上律法上去了?我这簪子卖的二十文,如何背信藏巧了?”
“二十两?”
商贩义正言辞:“当然是二十文!”
“可老板,你方才分明说簪子价钱二十两。”
商贩故作懊恼:“哎呀,你瞧我,口误说错了,姑娘莫怪。为表歉意,这簪子干脆赠与姑娘吧。”
“老板慷慨,那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程芷笑眯眯,倒也没推辞,估摸着商贩心中大概在滴血,钱没敲到,反而倒赔出去一根簪子。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商贩将桂花簪包好递给程芷,程芷道了声谢后继续向前走。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前方人群忽然乱了起来。
程芷随手拉住一位与她擦肩而过的姑娘问道:“姑娘,前面发生了何事,为何大家忽然都四散而逃?”
“这位姑娘你也快回家去吧,那李飞又来了,你若是不想被他抢回府中便赶紧跑吧。”说罢便挣脱开程芷的手,匆匆离开了。
程芷望着陌生姑娘快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李飞不就是昨日在城门口听说的作恶多端的富商之子吗?
一只湿热粘腻的大手忽然搭在程芷的肩上,身后响起轻浮的声音:“这位姑娘——”程芷毫不犹豫,果断抓住肩上的手反身一拧,提膝一顶。
紧接着耳畔便响起一声杀猪般的惊叫。
“痛痛痛!你这个臭婆娘快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
“公子!”见到自家公子被一个娇小的女子轻易碾压,仆从们乱作一团。
“你就是李飞?”程芷没好气地踹了一脚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膝盖。
李飞吃痛跪下,又惊又怒:“你知道还如此对本公子!信不信我要你好看!”
程芷冷哼一声:“本小姐本来就闭月羞花。”她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
“啊啊啊!救命!你们这些笨蛋还不快救我!”李飞气急败坏地怒吼。
于是数名仆从将程芷团团围住,她注意到有一个仆从飞快地跑走了,估摸着是去搬救兵了。
“谁敢上来,你们公子的这猪蹄就别想要了。”程芷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飞,李飞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别过来别过来。”李飞忙制止仆从们,又艰难地扭过头对程芷哭喊,“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原谅我吧!”
程芷对李飞欺软怕硬的行径不齿,他打不过她便开始求饶,真是令人不快。
“你一来,人们就都跑了,看来你平日里很是威风啊。”程芷抬脚踩上李飞后背,凉凉道,“做了不少欺人的恶事吧?”
李飞摇头摇得仿佛要起风了,他哭着嗓子:“没有没有。”
程芷可不会信他,她冷眼一扫方才还热闹的街市,眼神掠过胆颤的仆从们,“那秦娘子是怎么一回事儿?说来听听。”
李飞哭喊的声音一顿,他眼珠子乱转,惊惶大喊:“秦娘子是她隔壁的赵伍杀的,与我无关呐!姑奶奶明鉴啊!”
“把你纠缠秦娘子的经过统统老实交代!”程芷蹬了一脚李飞。
李飞没想到秦娘子的命案都结束了,还冒出来一个人要调查此事。
不知道程芷究竟清楚多少细节,李飞眼珠滴溜乱转,半晌没说话,程芷等得不耐烦了,取下腰间佩剑搁在李飞脖子上,对付这种为祸一方的过街老鼠,没必要温和以待。
“说不说?”
李飞眼角瞥到未出鞘的宝剑横在脖子上,他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冷汗簌簌:“我、我忘了!姑奶奶饶命啊!”
程芷扽掉剑鞘,锐利的冰芒反射在李飞满是汗水的脸上,“看样子李公子贵人多忘事,但不要紧,也许你看见这个就能想起来了。”她稍稍倾斜剑身,锋利的剑刃贴上李飞的软肉,利剑的寒芒晃过李飞的眼中。
李飞吓得脸都白了,口中惊叫着劈里啪啦地一通哭喊:“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想起来了!五日前我在早市上看见秦娘子在卖豆腐,我见她年轻貌美、温柔贤惠,就想娶她为妻。我才上去与她搭话,可也许是我相貌丑陋惊吓到秦娘子了,因此她丢下摊子就逃。我没有纠缠秦娘子啊!姑奶奶明察!”
程芷问:“你没有纠缠?”
“是啊是啊!”李飞忙不迭回答,生怕说晚了惹得程芷不高兴抹他脖子。
“秦娘子逃回家中的路上,你可有派人暗中跟踪?”
李飞心中一惊,怎么这事她也知道?
李飞拼命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总之绝对不能承认。
程芷正要继续审问,忽然一阵脚步声和金鸣声迅速靠近。
程芷抬起头,前方数名举着兵器的衙差们正朝他们这边跑来。
李飞犹如见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他毫无形象地哭爹喊娘:“快救我快救我!”
捕头厉声道:“大胆贼人,还不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程芷瞥了一眼搁在李飞脖子上的剑,忍不住咋舌:“喂,李飞作恶多端,无人不知,要捉拿的怎么想都该是他吧!”
“救救我,这个疯婆娘想要杀我!”
“你闭嘴。”程芷气恼地踢了一脚呜哇乱叫的李飞。
“大胆贼人,还敢伤人!给我拿下!”捕头一挥手,衙差们一拥而上。
作为大理寺卿之女,她若是跟衙差们大打出手的事情被传出去,怕是第二日皇帝的书桌上就会出现许多参她爹的折子。程芷无可奈何,缴械投降。
李飞重获自由后,气焰再度嚣张起来,他大摇大摆走到程芷面前,小人得志地哈哈大笑:“看你还怎么厉害?”
“你最好期待我出不来。”程芷盯着李飞凉凉道。李飞一个瑟缩,躲回捕头身后。
衙差见程芷不反抗,于是两人上前,正准备分别桎梏住程芷一边时,程芷射去凌厉的眼刀,“都不许碰我!我自己会走。”衙差们被程芷的气势镇住,只好虚虚走在程芷两侧。
李飞偷瞟了几眼程芷后对捕头招了招手,捕头附耳过去,一阵叽里呱啦后,李飞露出奸诈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