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凶手5
那句“我恨你”在夏烨耳边徘徊久久不能消散，明明十几分钟前她还在耳边说“谢谢”。
眼前人来人往，她看着郑美乔被扣押带上车，看见群众在议论纷纷，看见有人在偷偷摸摸捡钱，看见林君正义凛然的将人群驱散，看见王晓走到她面前，公事公办的说：“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夏烨没有挣扎，郑美乔已经被捕，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已无挣扎的必要。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之前一直紧绷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可那不是踏实，而是无力回天的荒凉，席卷而来的是无以言表的难过与自责。
夏烨和郑美乔不是一辆车，路上她接了何意的一个电话，何意在小区群里看到了路人拍的照片才知道她被警察带走了，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的嚷嚷，但也还理智，知道夏烨不方便说话，在她安抚了几句“没啥大事”之后，不放心的挂了。
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外面沉沉的闷雷声，有水滴从车窗上划过，留下一道水印，像流星的轨迹，之后又是接二连三的水滴。
下雨了。
手机时不时的震两下，都是何意的消息，她简单回复了几句便设置成了免打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下雨夏烨心里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收回视线，抬眼时却对上中央后视镜里王晓观察她的目光。
王晓被抓包，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
夏烨默了几秒，忽然问道：“你们跟踪我？”
许是嫌疑人已落网，王晓也不藏着掖着，直说：“我们只是蹲点，她一个大学生，心智不成熟，没有钱走投无路了肯定会找你们。”
其实不只是夏烨这里，他们布了好几个点，重点在李石墨、赵卉和郑林居所附近，当时夏烨这里他们犹豫了一番，最后参考之前郑美乔堕.胎时找的是夏烨，于是也在这里布了个点，只留了胡南在这里守着。
没想到守了几天，还真守来了郑美乔。
因为涉嫌包庇，夏烨也需要接受调查。
即使是晚上九点多，刑侦支队的办公楼里也是灯火通明，大家都拿着文件走来走去或伏在工位上忙忙碌碌，脸上带着疲惫亦或者是兴奋，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王晓把她安顿在一个公共区的沙发里，要她等一下便匆匆离开了。
再一次来到这里，夏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最初的排斥、厌恶、害怕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晓抱着份文件过来，抱歉的说：“夏小姐，刚刚经过调查，已经证实你是在嫌犯的胁迫下才提供经济帮助的，暂时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夏烨缓缓站起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调查得出这样一个结果的，但也没说什么，相比之下她更关心郑美乔的处境。
“那美乔她？”
“还在调查中。”王晓惜字如金不愿多透露，此时虽然郑美乔已经被逮捕，但后续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她抱歉的指了指自己怀里的文件示意自己时间紧迫，嘱咐她早点回去休息便又匆匆走开了。
夏烨站在沙发边，与周围的忙碌格格不入，她没有久留，整理了下自己折腾得皱巴巴的衣服便转身离开。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正边往外走边愁怎么回去时，撞见从对面楼梯下来的吴枫歌。
对方手里正折着一把伞，看见她明显也是一愣，一只脚还半踏在台阶上，看着她出神，夏烨虽然和他未见过几面，但总觉得他对自己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络。
吴枫歌很快便敛了神色，也没有问她为何又出现在这里，只是微笑着点了下头，下来和她一起往外走。
“外面下雨了，带伞了吗？”吴枫歌问。
夏烨看了眼他手里折得整整齐齐的伞，说：“没有。”
“你去哪，我送你。”
夏烨抿抿唇，对于他的献殷勤不置可否，她想起上次他的自我介绍，当时她正心系穆臣没有在意，这会儿问道：“你是法医？”
“对。”
“那郑美乔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吴枫歌无奈的歪了下头，好笑的说：“我只是法医。”
这话外音就是无可奉告，问了也是不知道。
夏烨也不为难她，没再追问。
两人走到门口，吴枫歌绅士的打开伞罩在她头上，正准备下阶梯时却发现夏烨停住脚步不动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断了线的雨幕中站了一个人，他长身而立，一袭黑衣，撑着一把墨色的伞，如同一颗挺拔又深沉的松柏。
他远远的望着这边，望着夏烨。
吴枫歌见过穆臣，是那次他被大张旗鼓的从讲座上带回来时，两人在走廊上匆匆见过一面，即使是在那样落魄的情况下，仍然身姿挺拔，不卑不亢，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如同远山的沉稳与冷静。
吴枫歌是个明眼人，自然明白两人隔着雨幕的相望暗潮汹涌，他也不自讨没趣的当电灯泡，正想找个台阶优雅又不失礼貌的回避时，夏烨偏头，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请留步。”，便用手挡在额前，穿过朦胧的雨帘跑到了那把伞下。
吴枫歌：“......”
夏烨可没心思反思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么失礼，她此刻满眼满心都是穆臣，在这一刻默默出现的穆臣。
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的较劲，又或者是天气有些伤感，那股被埋葬的思念来得格外汹涌，如决堤而出。
夏烨跑到他伞下，由于惯性差点撞上他，还好及时刹住了车，跑近了又察觉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莽撞，还不自在的稍稍后退了小半步。
穆臣不动声色的将伞罩在她脑袋上，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想帮她拭去发丝上的水珠，手抬到一半却又克制的顿住停在空中，似乎是想起他们的关系还处于尴尬的阶段，他转而把纸巾递给她，指指头发示意她自己擦。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默契的往车边走，夏烨心不在焉的低着头擦头发，余光瞟见他一半肩膀都被淋湿，她把他撑伞的手往他那边推了推，穆臣看她一眼，手往回收了一点，伞却仍然斜斜的罩在她脑袋上。
上了车，雨刮器有节奏的在玻璃上来来回回的摆动着，眼前一会儿清晰透亮，一会儿又模糊朦胧，透着街道上斑斓的光。
夏烨愣愣的的望着玻璃，心里被压抑已久的委屈忽然就漫了上来，如同一直禁锢的铁匣子漏了个缝，那情绪如轻烟一点点从缝隙里钻出，涌上心头。
“你怎么来了。”她打破沉默。
“你朋友说你被警察带走了。”穆臣没有急着发动车，解释道：“她很担心你，只是家里有事抽不开身。”
“哦。”
夏烨装作不在意的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朱君笑和他都给自己打了几个电话，由于开启了免打扰模式，她都没有接到。
她给朱君笑回了个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朱君笑接到她电话可算是放下心来，她晚上接到何意风风火火的电话时心急如焚，可又不巧家里小宝发烧，她正在医院陪着挂吊瓶抽不开身。
夏烨孑然一身又没有什么其他的亲朋好友，她顾不得夏烨正在和穆臣闹别扭，在通讯录里凭着记忆翻夏烨以前用穆臣手机给自己打电话的通话记录，拨错了好几个号码才找到穆臣的。
她这才发现，如果哪天夏烨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都不知道还能联系谁，夏烨听到她一阵又气又急的埋怨时，不禁陷入沉思，心里的伤感无以加复。
好在朱君笑并没有在这上面多说，她更关心她因何事被警察带走，严不严重，夏烨支支吾吾不愿意说，给搪塞过去了。
穆臣打着方向盘，将车开上主干道，他开得很慢，顺着车流缓缓而行。
“怎么回事？”车里安静了片刻后，他问。
夏烨收起手机抿了抿唇，想着自己被郑美乔挟持，还准备借她钱，忽然觉得很丢脸，不愿跟他说。
穆臣见她不说话，心里空落落的，她不再愿意和他吐露心声，仿佛他曾经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他不知道要如何收紧五指，害怕收拢的五指会伤害她，这种抓不住又无能为力的状态令他不知所措，只能将车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夏烨望着窗外，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感慨他们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拖延难得见面的时光。
可即使是他开得再慢，这条路也终会有尽头。
车稳稳停在楼下时，两人都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似乎都不舍得打破这安静的氛围，不舍得结束这难得的相处。
穆臣双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他直视着前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生怕惊扰了对方，他感受着身边熟悉的气息，希望时间可以再慢一点。
良久，他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天你问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铃声打断，夏烨正屏息期待着他的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接起来。
那边的人是何意，咋咋呼呼的“送关怀”，夏烨眉心抽抽，告诉她已经没事，自己快到楼下了。
挂掉电话后车里又恢复宁静，这次甚至比刚才还要沉静，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穆臣没说完的话，导致两人现在各怀鬼胎，夏烨没急着走，可是穆臣也没再开口。
不一会儿何意便风风火火的下来了，她本来准备下来接夏烨，没想到夏烨已经到了，她小跑过去敲敲窗。
这下不得不结束这场还未开始就在沉默中终止的对话，夏烨解开安全带对穆臣说：“谢谢你来接我。”
穆臣面色平静的“嗯”一声，心里却被这生分的道谢划了道口子。
进了电梯夏烨突然察觉一处不对劲，那次吵架后她和穆臣便再无联系，仅在去学校找李石墨时匆匆见过一面，她并未说过自己搬家后的住址，穆臣怎么会径直把她送回来，那熟练的程度像回自己家似的。
所以她偶尔恍惚看见穆臣其实并不是错觉？这个发现让夏烨心里一阵难过又一阵欣喜。
何意心有余悸的碎碎念，还在担心她的处境，夏烨不想说郑美乔的事便岔开话题，半开着玩笑：“明天是不是全公司都会知道我又被警察带走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何意这话说得很没底气，不过见夏烨还有心情开玩笑，想必真不是什么大事，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她想起刚才送夏烨回来的那个男人，问：“刚刚那人是谁呀？你男朋友？”
夏烨思索了片刻，“目前来说......应该还是吧。”
何意想起前几天夏烨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夏烨并未明说，但她也猜到大概是感情出了问题，于是问：“和这么帅的帅哥谈恋爱也会有烦恼啊？”
“......”夏烨觉得这个逻辑有些跳跃，“这烦恼还会和脸挂钩？”
“当然啊，我男朋友要是也这么帅，就不会天天和他吵架了，每天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脸哪里还吵得起来，气全消了。”
“打游戏骂你菜也不生气？”
何意笑眯眯的摇头，还故作娇羞的眨下眼，“打是情骂是爱。”
夏烨忽然发现她和何意虽然岁数相差不大，却也存在着代沟，这或许就是年轻人的恋爱，简单轻松，她不免来了兴致。
“原则问题上出现分歧也不生气？”
她忽然抛出这么正经的问题，何意也不禁开始认真思考，两人出了电梯，回到家何意脱了鞋便往沙发上倒，慢悠悠的说：“原则是什么？它不是法律，没有文书，没有标准答案，有分歧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他如果在原则问题上犯了错呢？”
话题走向严肃，何意也收了笑认真思考，“这个‘错’是以谁的原则为标准来判定的？如果是以大众最基本的道德观来定义，那么他多半不是个好人，如果是以你的原则来判定，那么未免太过主观，不过这也证明你们之间三观不和，三观不和的两个人是很难走到一起的。”
她看着夏烨越来越沉的脸色，话锋一转：“不过谈恋爱嘛不就是在爱情的蜜罐里不断磨合吗，磨合的除了生活习惯就是三观了。”
夏烨原本只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恋爱观，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随意跳脱，实则脑袋清醒得很，她也不禁开始思考自己与穆臣之间是否存在着三观不和的问题。
其实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之间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里面不免有她作的成分，真正出现分歧的是在对待秦辉的态度问题上。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天在气头上，意气用事的成分居多，在她的眼里秦辉已经触犯了自己的底线，不可原谅，可于穆臣而言，他也是父亲。
夏烨心里似乎有天人交战，她试图站在穆臣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可思来想去仍然觉得不可原谅，尤其是穆臣为了保护秦辉甚至不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差点引火上身时，她越想越气。
何意见着夏烨脸色一会儿晴转多云，一会儿多云转阴，闷声不吭躲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