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8
郑美乔入狱一个月后，夏烨申请了探监。
当她和郑美乔相对而坐，中间却隔着玻璃必须要用电话进行交流的时候，夏烨这才真切的感受到，他们真的不在一个世界了。
郑美乔还是和上次一样瘦，原本青春饱满的脸蛋深深凹陷下去，头发被剃成了平头，眼角处还破了皮，有明显的伤痕。
夏烨不免心疼。
“有人欺负你吗？”
郑美乔倒是不以为意，扯着嘴角笑，“没，我多横啊，谁能欺负我？”
“那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干活摔的。”
夏烨不再问了，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两人都面上保持着镇定闲聊，聊狱里每天几点起床，要干哪些活，伙食怎么样，晚上看什么教育片。
夏烨以为以她娇惯的性子会哭，或者耍脾气，没想到她异常平静，说起里面的生活嘴角还带着淡然的笑。
聊到最后，两人都静下来，似乎无话可聊，又似乎千言万语都不知要从何说起。
隔了很久，夏烨忽然说：“无论你信不信，我只解释一次，那天......不是我叫的。”
“我知道。”郑美乔顿了下，似乎在调整情绪，然后嗓音沙哑的说：“我说过，不会连累你。”
夏烨明白了，她被捕那天是故意和她翻脸的。
郑美乔苍凉一笑：“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夏烨觉得，她真的变了，成熟了。
夏烨问：“李莲生和伍梁认识吗？”
郑美乔一愣，不明白她为何会将这两人扯上关系，茫然的说：“不认识吧，怎么了？”
联合种种事迹，夏烨觉得李莲生上次要出国去加拿大很不合理，为什么突然要走，她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最近发生太多事，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可按理说在她眼里郑涵一直都好好的活着，应该不会将其和郑美乔的案子关联。
于是她反复琢磨郑美乔和伍梁的案子，将那天的所有细节一点点抽丝剥茧的理出来，案发当晚正是她和穆臣去魔方世界的那晚，她想起那天回家时，李莲生的拖鞋凌乱的摆在外面，而李莲生和郑林都睡得太过安稳，连她在玄关处打翻了零钱盒子都没有将两人吵醒，并且李莲生在第二天神情恍惚。
难道说那天晚上两人都不在家？
当心中生出这个猜测时，她汗毛倒竖，随即觉得难以置信。
可事实上，她也没有理由去说服自己，为那天的异常找出更合理的解释，所以忍不住和郑美乔确认，在听到郑美乔的答案时，夏烨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夏烨看了眼郑美乔身后面无表情的狱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时间快到了，郑美乔感慨万千的说：“我这辈子算是毁了，要辛苦你帮忙照看一下爸。”
夏烨点点头：“会的。”
“还有我妈，虽然她很讨厌，可现在只剩一个人了，你帮我看看她。”
说到后面郑美乔眼眶湿润。
夏烨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答应：“好。”
狱警过来提醒时间。
夏烨抓紧嘱咐：“好好吃饭。”
“嗯。”
“还有。”夏烨对那头说：“好好活着。”
“嗯。”
她的声音颤抖、哽咽。
夏烨说完便放下了电话，转身离开时余光看见郑美乔哭了，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被狱警带走。
夏烨出来时天色还早，她走在路上，想着郑美乔的话，李莲生不认识伍梁，这大大降低了李莲生的疑点，可那天的反常又要如何解释。
她给吴枫歌打了电话，想再确认伍梁当时的尸体上还有没有别的线索，而吴枫歌只是异常平静的说伍梁的案子已经结案了。
夏烨说：“我知道，但我想再确认一下。”
“如果郑涵和郑美乔的案子真的存在关联，那么或许可以从郑美乔的案子中找线索。”
夏烨以为涉及郑涵的案子，他就一定会全力以赴、积极配合，可哪想吴枫歌只是抱歉的说：“夏烨，很抱歉之前因为一己私欲将你拉进来，但是伍梁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你若有疑问可以查看相关报道。”
他话说得客气，可里面的撇清意味明显，夏烨一下就明白了。
“郑涵的案子你不查了吗？”
吴枫歌：“那是我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夏烨挂了电话，她知道八成是林君的意思，警方现在完全不让她参与，可这些疑点一天不解开，她就一天不安心。
她最后决定去祁和看看。
今天是工作日，李莲生应该在上班，郑林不知道在不在家，夏烨特意打电话试探了一下，确定两个人都不在家才动身去祁和。
在进门前她特意敲了敲门，确定无人之后开门进去。
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南北通透，一开门就一阵穿堂风扫过来。
吹得夏烨一个激灵，她紧张极了。
虽然知道屋里没人，但她还是动作极轻，或许是做贼心虚。
她首先进去主卧，翻箱倒柜的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她把东西复原，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又去书房、客厅、阳台，连厨房和厕所都没有放过，却未见任何异常。
家里安安静静，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
她站在客厅的中央，忽然缓缓抬头，看向那间朝南的次卧，那扇常年紧闭的房门。
那是郑涵生前的卧室，自夏烨第一次来那扇房门就紧紧关着，她从来不知道那里面的光景，唯一一次房门没锁留出条缝，还没等她一探究竟就被李莲生给关上了。
可她不理解，既然李莲生一直把她当做郑涵，却为什么不让她住郑涵的卧室，而是大费周章的整理书房给她住？
那是最后一处没被搜过的地方，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心如擂鼓。
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她小心的抓住金属把手，往下一拧，没有反锁！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夏烨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推开房门就迅速蹑手蹑脚的跑回客厅。
郑林打开大门时，见夏烨正在倒水。
他脚步一停，愣怔了一下，边关门边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我不在家吗？”
“刚来，估摸着这个点你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夏烨看一眼时间，马上就到饭点了，她心有余悸，装模作样的坐在沙发上缓缓，然后表情自然的抬下巴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叶，说：“最近买了些茶叶，给你们带过来。”
郑林拿起来看一眼，价格不菲，“不是说了我们不爱喝茶吗，浪费钱。”
“喝了就不浪费。”
郑林没跟她争，随口问：“今天没上班？”
“今天去看郑美乔了。”
郑林动作一顿，皱纹横生的眼睛看向她，他眼眶微红，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烨知道他之前去看过，郑美乔过的好不好不需要她再来撒善意的谎言了。
夏烨坐了一会儿，郑林也没再跟她说话，他情绪低落，自己在阳台上抽烟。
已经这么久了，夏烨每一次来祁和还是会浑身不自在。
最初是二老的热情和关心让她无所适从，而现在，是他们的冷漠和疏离让她如坐针毡。
郑涵、郑美乔......
每一个人的离开都会让他们难过。
唯独她不会。
待他一根烟快燃尽的时候，夏烨走过去，她挥了挥面前刺鼻的烟雾，随口问：“你们平时睡眠好吗？”
郑林不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一般，怎么了？”
“我总带茶叶来给你们喝，怕影响你们睡眠。”
“我们也不会在晚上喝。”
“不过我见你们平时睡眠应该挺好的，之前我晚上不小心弄出大动静都没吵到你们。”
郑林幽怨的看她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又在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这老房子不太隔音，你每天那么晚洗漱捣鼓我们都听见了，年纪轻轻的，少熬夜。”
夏烨讪讪的“嗯”一声，又状似奇怪的嘀咕：“我上次不小心撞翻鞋柜上的零钱盒见你们没动静，还以为你们听不见呢。”
“你什么时候撞翻零钱盒了？”
“就我和穆臣去魔方世界玩的那天。”
郑林掐了烟头，开始洗菜准备晚餐，他想了半天，却似乎想不起来，说：“那我还真不记得了，或许睡太沉没听见吧。”
“那天晚上你在家吗？”
夏烨原本见他对那天没印象，是真想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哪知听者有意，以为她讽刺自己与赵卉的关系，于是恼怒的说：“你别听李莲生的撺掇，我跟美乔她妈清清白白，只是美乔出事，她遭不住打击，我作为孩子他爸去照应一下有什么问题吗，被你们说的这么龌龊？我从来就没有在外面过过夜。”
郑林这一股脑的架势一看是积郁已久，没处发泄，夏烨尴尬的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就随便聊聊。”
话题一下子聊崩，夏烨闭了嘴，郑林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对那天也完全没印象，对他来说那应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夏烨悄悄入访本来就心虚，该问的话问完后就准备走。
郑林问：“不留下来吃饭了？”
“不了，我晚上约了穆臣。”
晚上去穆臣家吃饭，夏烨将今天的经历讲给他听。
先是说了郑美乔在狱中的情况，然后又抨击了吴枫歌过河拆桥，最后又说到郑林和李莲生身上的种种疑点。
她本来是想让他来帮忙分析一下，结果哪知穆臣想了半天，突然放下手中洗的菜，关掉水龙头，将她手中正在处理的牛排推到一边。
他把她身体掰过来面对自己，严肃的问：“这么说，幕后使者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夏烨没想到他的侧重点是这里，“呃......有这么一种可能。”
她又说：“但是吧，如果真的和李莲生有关系，那么我应该就没有危险吧，毕竟虎毒不食子。”
穆臣没被她绕进去，提醒：“说不通，那郑涵不也出事了吗。”
“所以就想不明白，可李莲生确实有些不对劲，我感觉她一直在躲着我，或者是躲别人？反正难碰见她。”
穆臣沉思片刻，语气难得的不容置疑：“你以后不要碰这些事了，平时注意安全，还有，搬回来。”
夏烨听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些小雀跃，是“搬回来”，好像这里一直是她家一样。
可前半句她不赞同。
“为什么不能碰，这段时间以来身边一直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怪事，先是被李莲生他们接回来，后来郑美乔失踪，然后是被威胁的晴天娃娃，接下来又是伍梁被杀，你燕姨失踪......自从我被拉回李莲生他们身边之后，就一直被各种怪事包围，下一个又会轮到谁？或许是我，又或许是别人，但只要这个人不揪出来，真相不被揭露，就会一直没完没了。”
穆臣自责自己之前大意了，没想这种种事情背后竟然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夏烨已经被推倒最危险的边缘。
他抿了抿唇，依旧不赞成她再去查，“我知道，但警察他们不是在调查吗，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不好吗，我们只是普通人，面对危险时手无缚鸡之力，保护好自己就是给他们最大的帮助。”
“我只是在日常交流中了解一下情况，又没有去和歹徒拼杀。”夏烨说：“况且，如果规律真的是李莲生、郑林的子女的话，不管我查不查，那人都会针对我。”
穆臣见劝不住她，只能说：“那你下次得带上我。”
夏烨见他让步，软软的靠近他怀里，环住他腰，乖乖“嗯”一声。
穆臣：“不准单独行动。”
“好。”
夏烨靠在他怀里，想起给林君的那个晴天娃娃，他说要对比字迹，之后就一直没有回信了，也不知道出结果了没有。
过去那些画面一帧帧的在脑海里回放，每一次和穆臣紧紧靠在一起的时候，她满足之余又异常不安，总是很遗憾没有在最美好的时候遇见他。
其实晴天娃娃的字迹鉴定结果前些天就出来了，林君为了查找朱燕的下落，大费周折的参与突围偷渡走私组织行动，抓获曾宏，没顾上这茬。
这会儿空下来，林君拿出鉴定报告，结果显示那乒乓球上的字迹就是伍梁的。
文字内容是“原来你还没死”，明显针对郑涵，这么说郑涵的死和伍梁有关？
郑美乔的案子也和伍梁有关，于是林君试图找出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刘洋说：“之前查了郑林的过去，在云乡时一直在纺织厂工作，后来来了金台，并在几个月后和李莲生离婚，娶了赵卉，生活还算循规蹈矩，也未发现和伍梁有过什么过节。”
这些林君也知道，早在郑美乔第一次玩失踪时他们就查了郑林，并且还暗中调查跟踪了一段时间，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想了半天，忽问：“查了李莲生没有？”
“李莲生在之前一直在某五星级酒店工作，是法务，去年换到了现在的公司，做后勤，前段时间因为腰伤准备提前退休，目前手续还没有办下来，她在云乡的记录很少，只知道年轻时当过律师。”
“律师？”林君颇有深意的挑了下眉。
看来曾经也是高材生，从法务换成后勤，有些不合常理。
他问：“去年换工作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去年六月份，因为郑涵在盘山公路出车祸，她想内退照顾郑涵，结果和公司没谈拢，一气之下就辞了，后面就换了现在这家公司做后勤，工作比较轻松。”
林君查了下，郑涵出车祸是五月十日，六月换了份轻松的工作，还算说得过去。
林君又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金台的，刘洋翻手里的资料，“二十年前......七月。”
二十年前七月？
郑林夫妇搬来金台的时间和秦辉杀妻案的时间在同年，并且正好是案发三个月后。
或者说，是在“4·27杀妻案”判决之后？
李莲生在云乡时当过律师？
林君立刻找出当年杀妻案的卷宗和相关资料，他快速翻动着泛黄软塌的纸张，台灯下扬起胡乱飞舞的粉尘，深夜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纸张滑过的沙沙声。
最后林君将资料停在其中一页，他眯着眼睛，盯着上面的字像是要灼出一个洞。
秦辉的辩护律师，叫李怜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