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
四娘子山路途险峻情况复杂,想要攀登必须请专业向导,如果有条件最好再租些马匹。
倒不是强制消费,实在是每年有太多莽撞驴友冲进四娘子山,企图仅凭自己一双脚登到山顶创造奇迹,然而这些人大多数都会迷失在崎岖山脉中,运气好的还能被救援队找到,哭爹喊娘被带回来,运气不好的,死在苍茫山林某个角落化成白骨都无人知晓。
四个人在游客中心联系好导游,准备第二天早上登山,原本今天脚程快也是可以先登到大娘子峰第一阶段露营地,但是导游说今天晚上天气不行,会有雷阵雨,因此四个人决定干脆先在山下小镇休整一晚,随地吃吃逛逛养足精神次日再登山。
山下小镇面积不大但十分热闹,有不少平时城里吃不到见不到的东西,在镇子最热闹的农贸街里居然还有当街卖驴肉骡子肉的。
看着围栏里那些甩尾巴的灰驴和骡子,江月满拉了拉温年的手,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年年你说我们要不要买四头骡子上山啊?”
温年诧异道:“游客中心不是有马匹租吗?一匹一天才两百不到,你买骡子干嘛?”
江月满道:“这不是怕把人家的马弄丢了,为了不给别人造成损失,我想自备马匹座驾。”
温年更诧异了:“我们跟导游从游客栈道走,附近没狼没熊的,为什么会把马匹弄丢?”
江月满朝她神秘一笑:“万一我在半山腰看到龙飞过去了,脑子一热,喊一声‘驾!’骑着骡子脱离道路冲进茫茫群山中...”
“打住,别犯傻。”温年慈爱地摸了摸江月满的小脑袋瓜子。
“就算你真看到龙,马也只能在地上跑,地上跑的还能追得上人家天上飞的?山路崎岖你不仅跑不了直线还得蹿沟里去,更何况你骑的是骡子不是马。”
江月满含泪挥别活奔乱跳的骡子们,转头就打包了大块现宰现杀新鲜肉回到民宿烹饪。
“你这是‘如果不能完整得到,那至少也要得到一部分’?”温年盯着前方咕噜噜冒气泡的火锅,嘴角抽了抽。
江月满将刚刚烫好的肉片裹上辣椒酱刺溜一下塞进嘴里,脸上顿时洋溢幸福的笑容。
“你就说好不好吃吧,怎么样,应欢的手艺不错吧?”
味道确实不错。
方才在农贸市场上除了骡子肉,他们还买了大块新鲜驴肉,如今在火锅里翻滚的就是了。
驴肉滋补养生,女孩子多吃点还能补气养颜。
火锅汤底是鱼应欢用现有食材和调料炖煮出来的,绝对干净醇香,再加上冉瑾捏出来的小兔子馒头做点心,四个人吃得非常快乐。
随着食材被一盘盘消灭,江月满终于得到满足,她懒懒散散伸了个懒腰,不由得赞叹道。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乃是人间极致珍馐,味道确实好。不过古人既然把龙肉和驴肉并排对比,那他们会不会真的吃过龙肉啊?年年你说呢?”
手捧馒头夹驴肉正准备开啃的温年突然被cue,但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她慢慢将驴肉馒头放下,盯着江月满认真答道。
“古人有没有吃过龙肉我不知道,但你要是敢在外面说吃龙肉,我估计就算真有龙都会躲着你走。”
“哎呀,我又不是豢龙氏(注:《春秋》等各类古书皆有记载,为帝王养龙供其食用的家族)侍奉的帝王,怎么可能吃龙。”
江月满摊了摊手。
“现在就连麻雀都是国家二保动物,抓麻雀都要进局子的,要是有龙出现并且长期在国人面前飞来飞去,那国家岂不是会当场划一片野生空域保护区,二十四小时保护性监控,绝对把真龙供起来当祖宗伺候的那种,试问,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肖想祖宗的肉.体?!”
说完,江月满立即跑到民宿露天院子里朝阴云密布的天空大声喊道。
“华夏真龙啊,您听见了吗!请您现身吧,华夏国人一定会爱您!敬您!求您快快出现吧!”
旁边嗑瓜子的玄风也被江月满那份热情感染,翅膀一张飞到后者脑袋上,一起仰天咆哮。
“出现吧!出现吧!”
一人一鸟召唤真龙现世之声,可谓铿锵有力、此起彼伏,旁边围观的人恨不得以手捂面,但又想拍手鼓励。
江月满和玄风的声音不算小,但幸好现在才下午五点半,大多数游客基本都还在外面吃饭游玩,真正呆在房间里的人不算多,不然温年绝对连夜要求换民宿。
“我搞不懂。”温年接过冉瑾递来的温热毛巾擦手,她看着院子里那个仰天呼喊祈求真龙降临的背影,略显失神无助地呢喃。
“明明在学校里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神御姐,一出门寻龙就变得跟个狂热小傻瓜一样,每一次都是如此...人类居然可以精分到如此地步吗?”
‘你朋友这种表现与‘追星族’、‘饭圈女孩’差不多,只不过热衷于龙而非人罢了。’
冉瑾打字宽慰道。
夜晚,雷阵雨如期而至。
到底忙了一整天,江月满精力再旺盛,此刻也爬回床上安安静静和衣躺下。
“年年,关灯吧,我今晚想早点睡。”
温年闻言瞥了她一眼。
“你确定?现在才八点半,明天我们上午九点出发,不需要起很早。”
江月满看着天花板,郑重道:“我确定。”
“行吧。”温年合上手里的睡前读物,关掉床头灯慢慢钻进被子里。
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屋内安静如鸡。
“劈里啪啦——”
闪电劈过天空,炸出一片白昼。
“年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寻龙吗?”窗帘大开的房间里,江月满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
侧声闭眼的温年无奈叹了口气。
来了。
“为什么?”温年配合江月满问道。
江月满双手靠在脑袋后,盯着电光时不时照亮的天花板,慢慢陷入回忆中。
“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从五岁起脑子就开始疼,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疼,爸妈带着我去医院检查后发现,我脑子里长了一颗恶性肿瘤。”
“就在这,和脑子贴在一起长的,肿瘤还压迫了我的视觉中枢,所以那段时间我的视力每天都在变差,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瞎了。”
江月满右手点了点脑袋右侧太阳穴上两指的地方,温年默默转回去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温年熟门熟路伸手过去揉了揉江月满那半侧脑袋。
“嗯,然后呢?”
待温年收回手,江月满继续道:“恶性肿瘤,被发现的时候还已经是晚期了,可以说当时才六岁的我已经被判了死刑,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哪里知道死是什么,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妈了,这件事让我很难受,也让我不敢死。”
“但那一年从夏天到冬天,每一天我看见的世界都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头也越来越疼,后来就算是妈妈牵着我的手我也没什么感觉,只想好好睡一觉再也不要这么疼了。”
江月满叹了口气,“那个时候的我大约是放弃活下去的信念了吧,意志逐渐垮掉,身体也衰败得越来越快。”
“那年年末,我以为见不到来年开春。”
这个过去的故事虽然温年已经听过很多次,但每一次听总会让人揪心。
反倒是亲历者自己年年都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完全不在意回忆过去那段时光的痛苦一般。
“劈里啪啦——”
天上再次滚过一道怒雷,巨大的轰鸣声在两人头顶上爆裂,几乎能将房间都震碎,实在恐怖。
江月满非但不怕,反而爱极了这滚滚雷鸣,巨声一震还把她吼精神不少。
“那一天也是这般雷雨交加,也是天上炸了好多雷。”
江月满闭上眼睛听天上雷声,表情十分沉醉,仿佛这不是骇人的雷声而是美妙的交响乐。
温年顺着江月满的话,往深了问。
“那一天你遇到了什么吗?”
江月满等这一问等待许久了,她闭上的双目猛地睁开,极度高昂的情绪自眼底迸发,如同宣誓般大声说道。
“那天,我在窗前见到了华夏真龙!”
“它通体银白,没有翅膀却能在雷云间翱翔,我看得很清楚,它就是龙,和十二生肖画上的龙一模一样!”
温年道:“真的是龙?活着的真龙?你确定不是龙形风筝恰巧在那个雨夜飞过你窗前?”
“当然不是!”江月满脸色潮红,每每到这个时候,她的情绪将高涨到极致。
“那条龙它不止飞过我窗前,它低头了,它看到了我,然后它飞到了我的窗前,那双金色的龙瞳与我对视,我清清楚楚在那双金色龙瞳里看到了我自己!”
江月满呼吸急促大声喊道:“我和那条白龙只隔了一面玻璃窗!只要我伸手我就能碰到它!它呼出的热气还在玻璃窗前凝成了一片水雾。”
“它是活着的!它是存在的!我看到的就是一条龙!一条华夏真龙啊!!!”
江月满的演说太有感染力,她每次说这个故事,都仿佛真的是亲身经历过,亲眼见到过龙一样。
但谁都知道,她口中那条龙肯定是不存在的,那天晚上除了江月满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飞在空中的莹白色生物,更何况还是龙这种神话幻想中的生物。
不过好消息是,那天晚上之后江月满的情况意外好转起来,她脑内那颗恶性肿瘤极其罕见的开始自我萎缩,并且在接下来的半年以龟速但不可逆转的自我毁灭了,还没有伤到大脑和神经半分。
就连江月满的主治医师也十分震惊,说这是医学奇迹。
后来医生解释说江月满看到的龙其实是她战胜了癌细胞形成的精神幻象,这是一种身体自我鼓励的奇特现象,用美好的幻觉引导身体向好发展,也是江月满潜意识没有放弃自己,渴望活下去的坚定信念构建出了这场她与白龙相见的奇遇。
温年觉得医生的解释十分合理,但是她不能打击金主姐妹的积极性,只得微笑着继续抛出问题。
“那,那条龙和你对视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江月满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终于把激动过头的情绪按捺下来。
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它盯了我不到三秒钟,然后就离开我的床边,朝月亮的方向飞走了。”
温年挑了下眉头:“你不是说那天晚上是雷暴雨吗?天上都是乌云,哪里来的月亮?”
江月满摇头道:“我说不清,反正那天晚上就是下着大暴雨,天上打雷轰轰响,但那条白龙路过我床边后,天上出现了硕大的月亮,而且雷暴雨也停了,那片夜空变得非常晴朗,而我那个时候眼睛还是高度近视状态,很快就找不到白龙踪迹了,也不知道它冲向月亮后最终飞向何方。”
长长的故事说完了,江月满重新倒回床上,心满意足盖上了被子。
温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江月满每次出游第一天晚上必定会和其他成员们讲述这个故事。
当年第一次旅行,社团成员也足足有三十多人,大家听到这个故事也是非常新奇且激动,但随着时间推移,成员们对于寻找真龙的兴趣也越发淡泊,江月满的故事再好也抵不过网络上天南地北的各种趣事,而且她每年都是这一个故事。
故事再好也不吸引人了。
但她每年寻龙之旅第一天晚上必定会讲述,仿佛成了旅行团建的开幕仪式一样。
很荣幸,温年已经听这个故事很多次,并且也学会抓准时机给江大社长捧哏。
“年年,你也听了不少次这个故事了,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没新意,觉得烦啊?”
昏暗的房间中,江月满声音幽幽传来。
原来她早就意识到这件事情了。
温年扯了下嘴角道:“还行。”
江月满道:“其实我也知道每年说这个很没新意,但我是故意这么干的。”
嗯?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为什么?”温年忽然起了兴趣。
“因为多说看见龙,龙才会出来,我想再见那条白龙已经很久了,多说说它的故事,说不定它就能出来再来找我。”
温年沉默几秒,道:“姐妹,龙不是蛇,不是你念叨它它就会出来(注:民间传说,在外出门不能说蛇,说了蛇会招蛇出来咬人脚跟)。”
江月满嘟囔道:“可我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办法了,卫星都找不到的生物,我可不就只能玄学施法了。”
两人躺在床上聊了许久,渐渐的也困了。
温年戴上眼罩,大被一盖便准备进入梦乡。
然而她好梦还没做多久,忽然,天上传来一道巨大的雷鸣炸在她头顶,紧接着一阵剧烈晃动将她从睡梦中彻底拖了起来。
“年年!温年!快起来!快啊!!!”
“出大事了!”
温年掀开眼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依稀看见了面前表情极度兴奋的江月满。
“怎么了?地龙翻身了?”
“不是!哎呀,你快过来!”
江月满强行将温年拉到窗边,手指向大娘子峰山顶的天空角落处。
“你看,那是什么!”
温年被迫从睡梦中脱离,此时还有些意识不清醒,然而她眼见,顺着江月满的指向朝那处看去。
天空尽头,一个在空中盘旋的长条形生物在雷电骤亮的云层边缘闪过,如同一条腾空的巨蛇。
但,不是蛇。
温年在看清那东西的样子时彻底清醒了,黑白分明的眸子瞳孔骤缩。
“长蛇有四脚。”
“这是...”
“轰隆!”
天空被巨雷炸出一片白昼,远处的长条形生物在这一瞬间暴露了它真实的模样。
四爪、蛇身、驼形威武头,长须衔于前...
“是龙...”江月满目不转睛盯着那道黑影,兴奋尖叫道:“是龙,那是飞天的真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