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宋又岐醒来,秦尤松了一大口气,毕竟主子才是主心骨。但是眼见这几日主子好像并没有什么行动,这不,此时此刻他家主子正十分悠闲的练着字帖,丝毫不提接下来的事情。
笔落于纸上,黑色的字体晕开,落笔有骨,苍劲有力,处处显示着落笔人的功底,字如其人,这样的字怕是没十年的功底,是书写不出来的。
是呀,宋又岐四岁便开始习字帖,那时皇帝还对这位造诣颇高的嫡子颇为喜爱,并令当朝大儒王皎亲自教习,随侍左右。
王皎自是对他严加培育,四岁的小儿,寅时便随着大皇子们去早读,他到现在都不忘冬日的早晨,他被侍从准时叫醒,这种准时是一刻也不会差的,如若有差池,出事的便是身边的人,或者被发配出去,又或者是被当着他的面施以杖刑,小小的人儿心里其实害怕的很,也不知道跟谁说,但是决计是不会告诉母后的,因为她对他更严厉,他从她那里得不到安慰,因为她总告诉他,“为君者不显于形。”等到再长大些,他也便习惯了。
直到后来有一次,王皎将他所著的一篇文章,交于父皇,父皇看后大悦,母后第一次和颜悦色地与他一起吃饭,说了些许往日不曾说过的贴己话,他便知道,他不过是母亲手里一颗巩固后位以及李氏家族尊荣的棋子罢了。皇家的亲情是真的淡薄。
至今,他依旧记得冬日的寅时,刺骨的风刮进衣袍,他被随侍的太监牵着手一路小跑,穿过小半个宫廷,入国子监早读,那种冷会加重孤独脆弱,他实在讨厌清晨,讨厌早起。
宋又岐正在写着手头的字,便听见秦尤的声音,“如若此时动了赵医师,怕是会打草惊蛇。”
“先不动,待会叫他过来看诊。既是棋子,便让他多做一些时日吧。”
“眼下除了暗卫,府里就这么几个人,夫人那边只带了一个丫鬟过来,需要再安排些下人进府吗?”
“无需,既是废太子了,无需太大排场,人多眼杂,安静些吧。”
宋又岐刚说完,似是感叹道:“今年这个冬天应该会比从前冷。”
不大一会儿,赵医师便背着药箱过来了。
“微臣请殿下安,恭贺殿下,身体康泰。”
“赵医师不必客气,请脉吧。”但见这位昔日的太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不欲多言的模样,赵医师赶忙走上去,跪下来捉脉。
秦尤盯着赵医师,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讶,心下知道,怕是赵医师也知道殿下的毒已经解了。
“微臣看殿下的伤已无大碍,只开几副药,只当巩固休养了。”说着,便提笔写下药方给秦尤。
“微臣告退,望殿下保重身体。”然赵医师并未起身,稍顷,又接着说道:“微臣自殿下小时候起,便跟着殿下,实在人生有诸多意外和难言,望殿下宽心,身体能够康泰已是大吉之兆,正值春日,殿下还年轻,万事皆可重来。”
说完便退了出去。
听完这话,宋又岐倒是没有什么神色。秦尤倒是疑惑重重。却不知道如何解。
赵太医回房之后,便愁眉不展。他看的很清楚,皇储之争,一旦卷进来,其实,跟了谁,生死便交到了他人手中。他又想起太子殿下十岁时他便跟随其左右,这位十岁的储君,话不多,处事决断,但对左右确实少有苛责。可是他在太子被废陷入囹圄之际,给太子下了毒,彼时,在牢里的太子大概是丝毫未曾怀疑过他的,这会儿怕是全知晓了。
他没想过太子能够醒过来,中了雷公草,不说雷公草的解毒药方有多难找,单是以血入药,且这血还需要中过曼陀罗的处子之血,处子易寻,中过曼陀罗的处子何以寻得,可这样苛刻的条件竟也解了毒。
赵医师想着,罢了,大抵是命不该绝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二皇子马失前蹄,怕是也难再有机会了。
想着,便提笔写了张纸条攥在手里。几番犹豫之后,对着朝东的方向跪下来,拜了三拜,说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母亲,到了阴曹地府,儿再随侍您左右。”
是呀,他的老母还在二皇子手中啊。
晚间,秦尤敲了宋又岐的门,将一张纸条递给宋又岐,宋又岐看了一眼,便让秦尤放回原位,估计,明日二皇子的人便会来取。
第二日,秦尤又敲了宋又岐的门,说道:“赵医师悬梁自尽。暗卫说纸条已被拿走。”
宋又岐大抵知道是这么个结局。说道:“鞭笞赵括的尸体,然后在他与楚王接头的地方,将尸体扔出去,切记,鞭痕要能混乱勒痕。可明白?”
“敢问殿下,纸条上究竟写的是?”
宋又岐捏着块儿通透碧绿的玉,说道:“太子,昏迷不醒,时日无多。”
秦尤心惊,一时便明白,鞭笞尸体只是为了告诉二皇子的人,赵太医已经被发现,是鞭笞而死,而非上吊自尽,而赵括在被太子的人发现依然叛变,却临危给二皇子传递了消息,这消息必然是真的。
“属下领命。”说完便退了出去。
那边二皇子与谋士正在交谈,便收到了消息。
“楚王殿下,赵括被太子那边的人发现,鞭笞而死,尸体被扔了出来。”
“哦,太子醒了?”楚王抬起眼,盯了下属一眼。
“不过,他递来了消息进来,太子殿下的具体情况,还不知。”说着便递上了纸条。
楚王打开看了一眼。神色似有舒缓,半信半疑的开口问身边人。“赵括说太子命不久矣,诸位如何看?”同时将纸条给身边人传阅。
只见一位谋士说:“应是真的,雷公草那毒怎么可能轻易解,太子府现在被我们围得水泄不通,麻雀也进不去,就算能进去,又有谁能解那毒。”
“赵括在被发现之时,冒死递出消息来,他的母亲还在我们手上,且他又委托殿下照看他的母亲,大抵不会假。”另一位谋士说道。
眼见地宋又寻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他说道:“就算是真的,也不可掉以轻心,太子府那边的防卫不可放松,最好不要让他醒过来。”
“谨遵二皇子吩咐。”大家齐声说道。
太子府。孙愿宁眼见着宋又岐的脸色好转了起来。便同宋又岐说道:“殿下可不用再吃药,自然恢复即可。是药三分毒。”
“赵医师那边的药也不用再服了吗?”
“不用,殿下还很年轻,又常习武,不需要药物辅助也可恢复的。”
宋又岐听孙愿宁说着,仿佛有故人之感。“国公府你还有亲人吗?”
孙愿宁听他这么开口,便知道他已经知道她不是国公府的嫡女之事了,而此番开口,也不过是想知道更多罢了。
“没有亲人了。臣妾的姨娘早在臣妾七岁时便因病去世了。”
宋又岐听了了然,他生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欺压弱小的事只会比她更多、更甚。他一个嫡子,且是曾经的太子,现下落到这副田地,更别说一个庶女。国公的夫人出自林氏家族,两大家族相互倚仗,怕是国公夫人在府里的威严必不比孙识低多少。
世家大族后院的腌臜事自是不会少。她何以有好日子过。
“你自幼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
“未曾,七岁时因祖母为祖父祈愿,便随祖母常住在清平观,十三岁才回到府里的。”
宋又岐不由得冷笑,七岁丧母,七岁便被发配到了山间,倒也是世家大族的做派了。
“在清平观的时候,日子虽过的清贫,倒也没有太多麻烦。祖母并不太管束我,那时候正长身体,吃得多,又嘴馋,便常去后山摘果子吃。去的频繁了,倒真认识了不少草药。头疼脑热的,便自己抓药吃了。”
这也难怪了。宋又岐再一次觉得,孙愿宁确实聪明,知道他对她颇通医术这事很好奇,但也不好直白地问,便自己主动交代了上来。这样通透的女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日子也是过的不差的。且这医术,可救人亦可害人,他不是没想过或许是国公府想要一举成事,便派了一个懂医术且不受宠的女儿过来,毕竟,想要一举致命,没有比医师更精准的了。
他到底是要相信自己的猜测呢还是相信孙愿宁所说?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轻易取信于人于他这样位子的人来说是大忌,前有赵太医在先,他不得不防范,毕竟,赵太医自他十二岁就跟着他了。
“去后山的时候没有抓到什么野味之类的吗?”宋又岐略带调笑的语气问道。
“之前是不曾的,不过后来去采药的时候遇见了一位上山采药的药童,熟悉了之后,他便会射些野兔来烤着吃。也算是沾了他的光了。”
孙愿宁所交代的都是事实。虽然她知道她说的这位太子殿下不一定会信,但是她觉得没什么隐藏的必要,省的日后惹下麻烦,至于宋又岐信不信,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那么,秦尤所说的陈家药铺的那位大夫,怕就是孙愿宁所说的那位药童了。呵,七岁到十二岁,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只是那药童为何来了京城,又开了陈家药铺,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药童怕也不只是简单的药童吧?宋又岐愤愤地想,看了一眼在他跟前的孙愿宁,两人对上,再不知道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