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味楼
良久后,颜君卿方才回了马车。
“如何?”孟白榆见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眼问道。
“医馆的药材出了问题,有关此事的人已尽数暂压班房,受害的百姓也已安排妥当了,待此事有了结果,臣定事先告知于您。”他说罢,顿了顿,而后再次开口道:“太女殿下,如今已是晌午,不若先停下来吃点午膳再回宫?”
闻言,孟白榆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晦暗,对视许久后,她才收回了视线,“好,本宫也有许久未曾吃过宫外的膳食了,今日便尝尝与当年有何不同。”
春味楼.
“二位贵客这边请,上等的雅间已经备好了。”掌柜微弓着背,语态间满是恭敬。
“也是许久未曾来过了,没想到如今这春味楼的东家都换了。”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道雄雌莫辨的声音。
“音音表妹!”
听到熟悉的交唤,孟白榆不由回过头去,待看清了来人后,她眼中透出几分惊喜,“表哥!”
来人走近后,她行礼道:“见过檀沐表哥。”
见状,檀沐连忙回礼,“表妹使不得。”
“表哥便与我们一道吧。”说罢,孟白榆看向颜君卿道:“颜夫子介意吗?”
“能与二位同席是颜某的荣幸。”颜君卿淡然笑之,鬓间的碎发飘逸,青袍加身,颇有一番风味。
“几位大人要吃点什么?”装柜说着,便将菜谱透了上去,他很有眼力见地透到了孟白榆身前。
只见孟白榆拂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将菜谱推了开去,“随意上几道招牌菜便好。”
待掌柜走后,檀沐才开口道:“小表妹如今的性子怎么愈发冷了,小姑娘要多笑笑。”
“表哥说笑了。”孟白榆心中划过一阵落寞,“白榆身负大任,自是不能像小时一般顽劣。”说罢,她语音一转,“表哥不也长大了吗?”
闻言,檀沐转茶杯的手一顿,怅然道:“表妹说的是,表哥逾越了。”
“哪里的话,表哥永远是白榆最好的表哥。”她说着,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孟白榆再次开口道:“还没恭喜表哥击败了启国,为我孟国保住了疆土。”
“不值一提,就启国那些人还敢妄想犯我孟国,我身为孟国将士自当奋勇杀敌。”说起战胜之事,檀沐高昂着头,少年的眼中意气风发,他流畅的脸上英气又秀美,颇有一番雌雄莫辨之色,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好个俊俏小公子”。
此刻,一直充当背景的颜君卿听此,手指微动,他压下心中的情绪,转而浮上一抹笑容,“恭贺檀将军。”
“同喜同喜。”檀沐笑着说道,投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好奇,“颜大人,百闻不如一见,您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光风霁月。”
京中对于他的传闻,颜君卿听罢也只是笑笑,心里只道:一张好看的皮囊竟能传出光风霁月一词,倒也是好笑,未曾与我交谈,便可知我心胸?说到底不过是凡俗女子对我的幻想罢了。
但是今日,听到檀沐提及此事,他不由看向了孟白榆,他好奇这位太女殿下也会有一天为他失了神吗。
思罢,颜君卿微笑间微微低头,再抬眼时,便是另一个话题了,“大军还未到都城,檀将军怎地先回来了?”他目光真诚,说出的话语并未让人感到冒犯,而是由心底认为,这是他的坦率之色。
说到大军,檀沐头疼地揉了揉脑侧,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还不是早早听说了咱们陛下打算弄个什么迎接仪式,本将军此生最受不了这种大场面了,当然得趁早溜回来了。”
“陛下这是喜于言表,将军此番立了大功,如此年少有为,实属是未来可期。”颜君卿嘴上夸赞着。
闻言,檀沐不由皱眉,她纠正道:“颜兄不必客气,今日我们聚于一堂,那便都是朋友。”
话音未落,敲门声骤然响起,随着孟白榆的应声,一盘盘鲜香可口的菜肴被端上了桌。
“同心生结脯,无忧腊,白龙臛,笋鲜,青梅羹,芋饼,三味酒。”
待人撤去,孟白榆看着眼前香喷喷的菜肴,眼中微微发亮,若不是为了维持形象,她此刻怕是早就动口大吃特吃了。
“早就听闻春味楼的三味酒味道独特,我今日便来好好尝尝。”檀沐说罢,便豪爽的打开酒瓶,为自己与另外两人添了满满一盅酒。
见着檀沐轻抿一口,随后又迅速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孟白榆被她脸上那满足的样子勾得心痒痒,正当她托起酒盅时,身旁骤然传来了关切之声。
“空腹喝酒伤身,太女殿下先吃点东西填腹再饮也不迟。”
听此,孟白榆手下一顿,将酒盅放回了原位,乖乖夹起了一小块牛肉。
入口的瞬间,孟白榆的表情险些绷不住,心中那颗因吃到美食而无比雀跃的心就差蹦出来了。
面上,她只是微微点头评价道:“这道菜牛肉酥烂,汤汁浓稠香咸,实乃上品,不愧为招牌。”
说罢,她又陆续尝了几道其他的菜,皆是赞不绝口。
“音音表妹把菜都尝了个遍,现今可能尝这三味酒了?”话语间,檀沐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注视着孟白榆的颜君卿。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小子竟敢觊觎我表妹,也不知音音开没开窍。她内心腹诽着。
一顿饭罢,三人便相告而别了。
回到内殿后,早已等候着的秋棋立马现身道:“太女,颜大人的身世很正常,出生在一个寻常小官家,靠着自身的天赋一路高升。”
“知道了,退下吧。”孟白榆说罢,目光转向汤鹊,“你觉得呢?”
汤鹊闻言,思索了一番后回道:“奴婢愚笨,并未看出此中有何疑点,只是,为何颜大人对殿下这般不同。”
“继续。”
“颜大人虽时常面带笑容,但这和睦春风的背后总带着疏离,殿下与他不过几面之交,可颜大人却给奴婢一种与殿下早年便相识的熟络。”汤鹊不解地说着。
听罢,孟白榆笑道:“本宫亦有这种感觉。”说着,她转动指尖,嘴角上扬着,“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养心殿.
孟白榆看着眼前的棋盘,毫不犹豫地落子,“父皇,承让了。”
孟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这位优秀的女儿,他大笑出声,“好棋,白榆的棋术又长进了不少。”
“父皇教导的好。”她垂眸,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朕记得,约莫再过一月便是你的生辰了,这及笄可是大事啊。”说着,孟郅转口问道:“白榆可有意中的公子啊?你若愿,便是都收来也可。”
“父皇说笑了。”孟白榆神情严肃,一脸认真道:“祖宗的规矩不可破,儿臣当不起那个罪人。”
闻言,孟郅脸上的笑意微收,他皱眉道:“朕不解,皇贵妃是犯了何事,竟被小辈罚了禁闭。”
“父皇不知吗?奇怪了,儿臣明明说了的,定又是哪个奴才故意知情不报,看看,惹得父皇亲自来问儿臣。”孟白榆真诚地回道,定定地看着他。
孟郅嘴角的笑意彻底不见了,他漠然道:“别打岔。再如何,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能……”
“父皇又说笑了。”这次,孟白榆故意提高了音量,她打断道:“儿臣的母后已经去世了。”
“你!唉……”孟郅先是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随后又无奈地叹息一声,像极了父亲对于叛逆女儿的无可奈何,“算了算了,随你去吧,朕老了。”
孟白榆淡漠地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有公务,先退了。”
说罢,她便大步迈出了殿门,转身的眼中满是凉薄。
翌日清晨.
“太女的手可好些?”颜君卿关切道。
孟白榆抬手摊开手掌,将伤口的疤痕展露在他的面前,“大致好了。”
见状,颜君卿点头道:“那我们便接着那日未完成的教学。”说着,他如同上一次一般再次将箭递给了孟白榆,这次,他柔声安慰着,一双眼睛看得人仿佛要深陷其中,“太女殿下不必害怕,如今这箭在你手中,你是掌控者。”
我是掌控者,我是掌控者,我是掌控者吗……
迷惘间,她拉开了弓,眼前再次出现了一片血红,大片的鲜血,瞪圆的眼睛,胸口的利剑,孟白榆的头脑发震,耳中传来一阵嗡嗡声。
就在她陷入心魔之际,一道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温柔却有力量,“不怕,我在。”
你是谁?兄长呢?我要去找兄长……年幼的孟白榆哭泣着,她无助地坐在血泊中,骤然间,她似是有预感般转过头,不远处的人正手持弓箭瞄准了男子。
小白榆惊得大呼:“兄长小心!”
她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弓箭,情急之下,她来不及多思,拉开弓射向了那人。
也就在这一瞬间,孟白榆绷紧的手骤然放开,箭射在了靶上。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兄长笑着将她抱了起来,她笑得是那般真切。
“正中八环,太女的成绩不错,多加练习定不会差。”说着,颜君卿话语一转,“不过,太女的姿势还是有些不到位,臣细教一遍,太女且看着。”
随着颜君卿的动作,他那遮着的玉佩露了出来,孟白榆不禁多看了两眼,但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这玉佩……”好像有点眼熟。她心中喃喃着。
听见她的低喃声,颜君卿收回动作,将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神情有些失落道:“太女不记得了吗?这玉佩是你赠与臣的。”
见孟白榆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再度开口道:“臣是阿颜啊,八年前,太女殿下曾命人救下过阿颜的。”
听此,孟白榆诧异地看向他,“你竟是阿颜!你如今的性子与那时变化还真大,本宫记得,那时的阿颜是个小哭包,没想到如今这般玉树临风了。”
她说着,接过了通白的玉佩,看了许久,八年前的记忆逐渐模糊了,只记得个大概印象。
八年前,她六岁,因着顽皮,趁母后烧香的工夫满山遍野地跑,也就在那时,她偶然撞见了被匪徒绑着的男孩。
她命身边的侍卫偷偷将男孩救了出来,看着男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胆小样儿,她笑着安慰道:“好了,你安全了,不哭了嗷,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轻易流眼泪哒!”
闻言,男孩怯怯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了下去,“嗯。”
见他果真不哭了,小白榆乐开了颜,她又问道:“小哭包,你叫什么啊?”
“我叫阿颜。”男孩再次抬起了头,这次他并未再低下去。
“我叫音音,孟音音,记住了哦,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小白榆单手叉着自己的小腰,酷酷地说道。
“对了,你多大了?”她又问道。
“十岁。”
“十岁呀!”小白榆笑到眯上了眼,“那比我大了四岁耶!”
“公主,该回去了。”侍卫出声提醒道。
闻言,小白榆遗憾地撇了撇嘴,叹气道:“好吧。阿颜,我走喽,后会有期呀!”
见状,阿颜着了急,他连忙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问道:“恩人,我要怎么报恩啊?”
“这个嘛~”小白榆托腮思索了一小会后,将腰间的白玉佩扯了下来,放到了阿颜手中,“给你!我还没想好,这个就先当作我们的信物啦!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哦!”
说罢,她便在一众护卫的拥护下离开了,而拿着玉佩的男孩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回忆戛然而止,孟白榆看向颜君卿的目光熟络了些。
“当年在我们那个小镇上,官匪间斗得很厉害,臣的父亲损害了匪徒们的利益,他们无法对父亲动手,于是便抓走了臣,若非那日太女殿下救下了臣,恐怕臣也不会存活至今了,于臣而言,您便是大恩人。”颜君卿恳切地说着。
“顺手而已,报恩不过是年幼时的一句玩笑,颜夫子不必放在心上的。”孟白榆嘴角上扬,眼中有了真切的笑意,大抵是曾经的曾经太过美好,所以每当她回忆起时,总会忘却一切烦恼。
听此,颜君卿也面带笑容,他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再开口。
刹那间,世界仿若只剩下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