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9 琴弦断裂14
“韩妃做了什么事,惹得你如此怒容?”
“韩妃?”一片怅然滑过我的心底,但脸上依旧保持风仪,“没有人告诉过我你立了新妃。臣妾是后宫之主,难道不该有所知会吗?”
“本王是大王,册立一个妃子而已,太后都没说什么。王后在这里教训人,不顾身份就是为了这件小事?”说完他冷酷地合上唇。
“大王新添了一位妃子,怎么是小事呢?臣妾还要恭喜大王呢!若说小,也是我这个人在大王心中来得太微不足道了……”不知是阳光太晃眼,还是醋意作祟,我的眼里竟然流出了泪水,我自己都意外,有什么好扛不住的竟然会落泪。
可是他脸上的冷酷,话中的严责,都深深刺进了我心里。
看到我落泪,鹰隼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波澜,大概也是意外吧。
他呆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无话。
那身后纤柔的女子道:“大王,王后说让臣妾别太得意,椅子还没做热和,小心摔下来。”
这句话拂散了鹰隼心中的恻隐,他的眉目又恢复了完全的冰冷,“你好像表示过你喜欢争风吃醋,本王现在郑重的告诉你,韩妃今后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本王都唯你是问!”
我嘲讽地笑了笑:“这句话我能当一个笑话来听吗?对于你刚刚恋上的人,大王都会这么信誓旦旦地给予保护吧?不过,君无常情,还需要我去争风吃醋吗?怎见她摔下来是因为我,而不是你?”
我慢慢端起手臂指着他,无声地指责他用情不专。
鹰隼脸色一变,揪住我的手:“本王说的话你最好听进去,企图使徐美人流产那样的手段别让我看到第二次。”他的声音沉下去,“墨家的人,是不是每一个都阴险毒辣?”
说话间盯死我的目光,想看一个分明。
我扭动手腕,他气势腾腾过于骇人。
父亲离开王城两月,王室的锐气似乎在悄悄抬头。
“放手!”我喊道,毫无忌惮地愤怒,“我真遗憾没有做到你说的阴险毒辣,便不会有这么长久的矛盾和痛苦了,谢谢你提醒我,墨家的人应该有墨家的样子。”
被我刺激着,鹰隼的情绪也在翻滚,他用力甩开我的手,戴在我手腕上的珠串被力道一带飞了出去,像离弦的箭射进湖中。
我顿时焦急,眼光已不自主地随着珠串转走,害怕丢失它的所在。但是视线模糊,没来得及看到它的落处。
我万分紧张地踱到水边,鹰隼看在眼里,怒意丛生。
“时至今日,他送你的珠串还这么重要吗?到底是有多深的感情,令王后终日留恋随身佩戴?”
我回头瞥向他,他怎么可以这么一层又一层地误会我?我对他的感情,自认表露无遗,他是真的没有感受到分毫吗?
我心寒地收回目光,走向水里。
鹰隼的眸光阴鸷,像被戳到痛处,深深的不悦。
苍耳上前来拉扯我,说道:“都冬日里了,湖水寒冷,王后!”
“呵。”那个王者冷抽一声,疾言厉色地命令道:“谁也不许阻拦,谁也不许帮忙,王后想捞就让她自己捞去吧。”
“王后……”苍耳拉着我的手还是没有放开,试图最后一次阻拦。
“本王的话没有听清楚吗?”不容置疑的声腔。
我胳膊一弯,扔开苍耳的手,倔强地朝前走去。
岸边的水不深,刚好淹到腰部,身上的衣服被浸得局促服帖,寒冷地缠裹着我。我双眼不停地搜索湖底,用脚拨弄着石子和淤泥,心头渐渐无法分辨这份寒冷的感觉是来自湖水还是心情。
鹰隼凌然站立在原地,看着我冷倔的侧影,无言良久后拂袖离去:“走。”
韩莫离带着宫人同他一道走了。
不及他们走远,苍耳连忙冲过来拉我,“王后,这么冷的水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放开,不用你管我!”
被我威严的话声所怔,苍耳松开了手,我两手在水中摸索起来,略带疯狂地寻找着,水一直湿到了胸口。
见劝阻无用,苍耳也将视线转到湖底搜寻起来,她迈动脚步,时而将双手探入湖中。
忽然的,腹部一阵抽痛叫我咬住了牙关,我没有在意,仍是仔细找寻着。不多久,我听到了苍耳的欢呼声:“在这儿呢!我找到了!”
她湿透的袖子挂住了白皙的手臂,那串珊瑚珠串在她手中殷红如火。
我浮出一个虚弱的笑向她走去,水声在双脚间响动,苍耳的脸色忽的变了,“血,王后……”眼中充满疑惑和担忧。
我朝身下看去,碧色湖水中混杂着朦胧的血色,来不及惊愕,腹内又是一阵抽痛让我无法呼吸,苍耳几个大步走到我身旁,我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去,她手足无措地揽住我,对岸上的宫人喊道:“快来人啊,快呀!”
琼台殿
黄昏来临前的室内一片惨淡,也没有一丝的风,帐幔都沉重地垂着。
苍耳擦去我眼角的泪痕,将火红的珊瑚珠串放入我的掌心,安慰道:“这次的事是个意外,王后切勿自责。先把心情和身体调理好,您还年轻,以后会有很多的孩子。”
“你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苍耳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便出去了。
我轻轻合上眼,泪水还是无可抑制的慢慢淌了出来。
这两个月,自己神思恍恍,哪里去留心过自己的身体状况。曾有过一两次的不舒服,也以为是心烦意乱所致。
我多想喜悦的告诉鹰隼我们有孩子了,可是,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了。
夜里,鹰隼来看我时,我已经倦怠地睡去了。
他独自放轻脚步走向我的床榻,屋内只亮了一盏烛台。光线微弱,看不清我脸上的憔悴。
他在榻边坐下来,抬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摸到一层冰凉的虚汗。他的手滞了滞,又抚了抚我的脸颊。
大概是感觉到脸上有些痒痒的,我翻了个身,侧向里墙。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我掀翻了一角,鹰隼为我盖上,不禁看到我手腕上又戴上了那串珠串。
“还是将它找回来了……”他心底一声浅长的叹息,站起身来,再看看我,就到外间去了。
“大王。”守在外面的陆德安微微作揖。
“好好照顾她。”鹰隼淡淡。
视线幽暗,第二天的黎明下起了大雨。我发着高烧,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一会儿是欣喜的语气:“大王,我们有孩子了……这真好……”转瞬又陷入凄凉,“别走,孩子……保住孩子……太医……太医……”
苍耳从脸盆里捞起帕子拧了拧,敷在我的额头上。
“王后,您要坚强些,等大人回来,我们一切的境遇都会好转。”她小声的说,心疼地注视着我。
在床上躺了五天,我的身体逐渐复原,外面下着小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炭火的味道。
我靠着床帏,低头抚弄着那个马蹄形的玉梳。
它如此可爱,偏偏断了两根梳齿,这是不是不吉?还是完美和无暇本身难求,即便求到了,也很难长时间地保存这份完善?
发呆之际,苦涩的药味传到身前,接着,药碗被陆德安推到了眼下。我抬眸,摇摇头:“身上都好了。”
陆德安关怀地斜我一眼:“治病要断根,王后。”
我放下玉梳,无奈地接过来。
他弯下腰,伸手探向我放在被子上的玉梳。
“别动。”我道。
“奴才失礼了。”他直起身,“奴才只是好奇,这把梳子已经坏了,王后怎么还当宝贝一样宠着?”
我没有回答,屏住呼吸慢慢喝空碗里的药汁,“水!”我唤道,把药碗递给他。
苍耳连忙倒了水过来,“王后慢些喝。”
我连喝了数口,才算打住了难咽的苦味。
陆德安望了望苍耳:“王后精神了,喝药倒没有病着时干脆了。”
“我说过的,王后最讨厌喝药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句话奴才不需多说,还望王后多加爱惜自己的身子。”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从湖里出来的那天夜里,大王……他来看过您。”
我用手背抹了抹唇角,压抑住波动的情愫,问道:“孩子的事,大王知道了吗?”
“太医通禀过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大王交代奴才好好照顾您。”
“就说了这一句吗?”玉梳被我握回掌心。
陆德安轻轻点点头,道:“太后那边送了些燕窝过来,嘱咐王后好生休养。”
“我知道了。”心里还是有些伤感,此事,他们都表现得很冷淡。我无法揣摩出鹰隼的心情,他是否会遗憾呢?
“王后,其实奴才觉得……有些时候,您过于意气了。”陆德安怅然道,“那日珠串落到湖里也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不值得拿身体去赌这口气啊。”
“如果是这把梳子掉到湖里,我也会去把它捡回来。”我目光黯然,“但是没想到,自己竟有了孩子。”
“陆公公你误会了。”苍耳替我解释,“王后不是赌气,你有所不知,这珠串是我们家夫人的遗物。”
“原来如此……”他深望着我,“大王可能也误会了。”
我摩挲着梳齿断裂的地方,谁知道他怎么想呢?
外面绵密的雨声模糊着一切的景象,视觉,听觉,有多少感觉是可以清晰传入心底的?
我锁住眉。
不清楚。
连我,都对这段感情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