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1 一触即发3
“没想到离朝数日大王的志气见长啊!”墨夙渊不咸不淡地调侃一句,忽然眼神一暗,“不过一切等到病好了再说吧,安太医,你好大的胆子,在这里谎报大王的病情到底是何居心?”
“臣说的都是实情……”安文植挺直了腰杆。
“凭你一人之言也算是实情?我现在倒要问一问他们,大王的病到底好了没有?秦大人!”
屈明光心下一怔,第一个被点名的竟不是自己,他是大王的老师,这里还有比他更清楚鹰隼状况的人么?他的目光始终把握着墨夙渊脸上的神色,而对方从进殿的那刻开始,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
秦琦说道:“今天大王言行有异,臣以为正是心性失常的表现。”
“什么时候秦大人也改行做大夫了?”鹰隼慢慢地从王位上走下来,沉重的步子,紧张的气氛压抑得每一个人都不敢开口多言。
“摄政王,恭喜你平安还朝。”他来到距离墨夙渊三步的位置上,第一次勇敢地平视他。小时候的自己虽也拿骄横的目光看过这个男人,却是用的仰望的姿势。
“为国出征辛苦你了,熙国的事里里外外累了你不少,现在是时候让你放松一下了。”
“大王想说什么?”
“本王决定以一国之君的名义撤销你摄政王的职位。”
“你到底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想要亲政?屈明光你觉得呢?”这时,墨夙渊点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屈明光一瞬闭目,突然的感到心灰意懒,又振作精神道:“大王作为王室子孙,理所应当,想要亲政无可厚非,这是早晚的事。”
“你说的对,熙国是大王的熙国。如果大家不满我这个摄政王,届时大王病愈,我会将权力奉还大王。只是现在,突然的说要亲政,他能胜任吗?”言下之意,墨夙渊并不满意屈明光官方的回答,想听他说一个准确的答复。
“是,他可以。”
屈明光走到正中来。
“我与大王朝夕相处可以证明大王的病已经无碍,甚至,摄政王在外出征期间,朝中政务其实是由大王亲自决断的,所呈奏折屈某也全部遵循了大王的批阅。包括今年对西南地区建设的方略,与戎狄的邦交等等,大王都给以了新的构想,不是还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吗?”
众臣窃窃私语,暂时没有一个人愿意正面的发表意见。
墨夙渊平静地道:“看来你很相信你的学生。”
屈明光苦笑了一下,在心中悄语:“我一直觉得我低估了他。”
“不过,”墨夙渊道:“我以为屈大人是信口雌黄!鼓励大王亲政,乃是他一己之私,想教唆弄权!”
“教唆弄权本王不会分吗?”鹰隼轻轻扬手,“羽林卫何在?扶墨夙渊下殿,即日起,他不再是摄政王了。”
一声令下,在殿外候命的羽林卫冲了进来,也是为了防止今日有意外发生,屈明光特意安排孙计然部署了一遍。
“大胆!”墨夙渊喝退拢近的侍卫,“你们的心思够深啊……”他的目光打量着戎装的孙计然。“这一趟活着回来,不亏。”嘴角悬起的笑有些高深莫测。
“以后亚父就好好待在家中颐养天年吧!”鹰隼说道,不管是成是败,这一刻,他不再掩饰自己为王的决心。“扶墨夙渊下殿!”他再次命令。
“慢着──”
殿外传来一声呼喝,“着”字落音,鹰隼的眼中开始有轻微的波澜泛动,他看到一身戎装的墨辰出现在了门口,并且堂而皇之的挂着佩刀。
看来,今天不光是他有准备……
“这是要做什么?”鹰隼问,隐隐地不安。
“此刻外面的情况,大王应该还不清楚吧?”墨辰连礼都不行,口吻狂骄。
于是不再追问,鹰隼决定亲自去外面看一看,霎时便悚然住了。
孙计然统领的羽林卫和墨辰带来的军队正在对峙,都是弓上弦,剑出鞘。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却清楚可见,在对方庞大的阵势下,宫廷的一点力量那么可怜,被紧紧围堵到了殿前。
好大的胆子,他们竟敢攻破城门,强硬的领军入宫。墨夙渊啊墨夙渊……你真的要定了王权,意图取本王而代之啊……
鹰隼想努力的镇定一下,可是手心还是渗出了汗珠。那不是由于害怕,而是因为在他眼前的四方八方,突然地涌来一阵杀势。
为什么……
“大王,你还是太着急了。”
墨夙渊出现在他的身后,“出征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借此为计,抓出那些躲在背后与我为敌的人。我故意落败,故意的将自己逼入绝境,倒要看看,朝廷还有长期跟随我的心腹会如何做呢?……连我的儿子都不知道我的这个想法,不过多亏他帮了大忙,他获知我落难后,用我与他商定的方式取得了联络,那时,他知道了屈明光怀有异心,我嘱咐他心中有数便可,将计就计。”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鹰隼哑声说着,默默移动目光,重新审视起面前的人马。
墨夙渊有强大的威信,韬略,经验,只要他存在一天,他弥散出来的号召力便永远存在。
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在形势的威逼下,羽林卫无疑在考虑投降。
孙计然、安文植、屈明光都被绑到了殿外,一一按拜在中央。
“哐哐”“哐哐”……
有数声嘈杂的乱响,是兵器落地的声音,羽林卫的队伍里已经有人做出了选择。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接着,这样的声音响成一片。
鹰隼的脸色不再自然,心跳变得干涩。他不知该说什么,墨夙渊从将士手中拿过剑,一剑冷冷地结果了孙计然。
旁边安文植的身躯有微弱的颤栗,但他的神情还在维护刚强。
“安文植。”墨夙渊的脚步来到他面前,“枉你活了一大把岁数,竟叫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哼!”老者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忠直之光,“无非就是一死。”
近前的墨辰嗔道:“死到临头还这么食古不化!”
墨夙渊表示认同,提起了剑,老者闭上双眼,高昂起脖颈。
鹰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等待处决的人,目光仿佛被刺痛了,一阵红热。这一幕,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安文植倒地,鲜血和孙计然的血汇聚在一起流淌开了,很快浸红了屈明光身下的衣服。
剑尖晃到他的脸前,“屈明光,你一向以为自己能谋善断,何以轻敌若此?”
屈明光艰难地扳直身子抬起头来,逆着光瞧着墨夙渊的高大身躯。这个男人,有着不同一般的霸气,初见他时,他就清楚自己该做怎样的选择,只要跟着这个人,一介寒衣的他便可以一展所学,自此风光丛生,甚至,还可以名留千古。
“屈某恃才傲物,可以轻看天下一切,却从没有轻看过大人。”
墨辰嗤笑道:“现在说拍马屁的话未免有些晚了。”
“让他说下去。”墨夙渊道,他眼里的屈明光一直是明白人,又岂会在不可原谅的情况下摇尾乞怜,自取其辱?
屈明光说道:“我从不认为天下有人能是大人的对手,能将大人制败的只有老天了。”说到这儿,他忽然噤声,茫然自失地看着墨夙渊的眼睛,心中悄语:“只是还有一些是当年你我都没有看到的,那个年幼的孩子,尚未表现出来的觉悟随着他成长一点一点完善了起来。”
“你为何背叛于我?”墨夙渊问道。
“大人觉得为何会有背叛?你身边的那些人,他们是为何而离开你的?人之所以不安分,是因为我们不像草木那样无知无觉,人都有着一颗躁动的心。大概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也敢于主动争取,所以造就了世态的分分合合。只是背叛,违背了道义和原先的职责。但是我愿意这么做,正如你一样,心中的追求已经高于了那一切。”
从人类懂得认知这个世界的那天开始,背叛历经岁月一直没有消亡。被背叛的人也在背叛人,背叛人的人也可能遭人背叛。
鹰隼哂目,这是欲望为世人设下的玩笑。
从前,墨夙渊对王室有了背叛之心,现在,背叛墨夙渊的屈明光成就了鹰隼。
虽然此刻什么都付之东流,但是鹰隼明白,如果没有屈明光,他无法遇见长大的自己,也不会有资格与墨夙渊过招。
至于未来会怎样……屈明光慢慢眯起视线,高高挂起的日光有些晃眼。他不想猜了,也没有了期待,那些事儿再无美感,他的脑中出现了太后的轮廓。
那是在太华阁外,他第一次见到太后,令他这一双挑剔的眼睛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深深折服了。
这,大概才是他最重要的追求吧。
太后舞动的红衣像日光一样洒入到他的眼中。
寒冷的剑也一刹那刺入他的胸口,他嘴唇起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让我……”又自己控制着吞没了所有声音。
“让我再见见她……”他在心里呼喊,目光转向鹰隼。
“大王,代我向她道一声别,请她原谅我不能再为她保驾护航了……”那是他眼神中的意义,鹰隼了解到了,轻轻颔首。
墨夙渊手中的剑更深地刺入,一大口鲜血从屈明光口中喷涌出来,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淌出的鲜红,满足地合上眼睑。
接下来的时刻,一切的努力和准备,包括期待,志愿,像一场荒唐的闹剧,全部结束在了这人山人海的声势面前,撕去伪装的何止是鹰隼?墨夙渊,也不再隐藏他夺取天下的野心。
朝臣在后面拜倒,“摄政王英明!”
鹰隼神色衰竭的,离开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