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4 情随事迁6
丞相府
身前传来苍老的咳嗽声,墨夙渊拾起目光,正对上太医转过来的脸。
“恭喜摄政王,夫人有孕了!”
靠在凤榻上的年轻女人抿起得意的笑容,“大人,还是我给您争气吧!”
“想邀功?那也得是个儿子。”墨夙渊还是抑制不住开心,笑了两声。
今日,西山那边传来消息说王后怀上了大王的孩子,这会儿,他自己也有了骨肉,情况在一点一点随他的心愿,他相信,早先伴着他的幸运女神并没有走开。
推开门,墨夙渊走入黑暗的书房,熟悉地从书桌抽屉里取出木匣,将匣内的信纸重新展开再看了一遍,那上面用血书就的字红暗得吓人,他点亮灯,搁在烛焰上烧掉了它。
“别以为自己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鹰隼,很快,我就送你去见你的父王。”
被烧掉的那封,是鹰隼在离宫之前托付给韩莫离的诏书,他交待她:“离宫期间,若有什么意外之大事,等待机会,切记稳妥地将信函寄送到王钊将军身边。”
韩莫离收下诏书,别的没想什么,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之大事。而拿到诏书后的墨夙渊虽然不确定鹰隼为自己拟定了什么后路,但有一点可以知道,就是这个君王为了扳倒他,连王位都可以不要。
鹰隼在诏书之中,态度明确的、公然的响应了王钊,为其出师正名。那么王钊大军便不再是叛军,偃也不是什么谋逆的贤王了,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冲,即使取得胜利,对他的王位产生威胁也没有关系,只要能除去他,除去墨夙渊就行。
夜里的山风寒凉到透骨,身穿白衣的鹰隼站到了瀑布的崖边,巨大的水幕在他双足下奔腾,大地在擂动,生生不息的,不舍昼夜。
他也想这样继续走下去,可现在是一个人,长久以来压在肩上的担子令他疲惫,他累了,真的有点儿不自信,不自信胜利的自己能得到快乐。
他也想快点结束斗争,他想,很多人都在这么想吧。
一封诏书能将墨夙渊逼入死角么?肯定不够,但他死了,墨氏政权必然波动。而墨夙渊万万没想到,这个装疯卖傻坚持这么久的君王真的想到了死,并将付之行动,让他来背负骂名。
我呢,也没有想到,这些天来鹰隼对我的好,都是为了告别。
旁边的被子里空荡荡的,探起身,有东西从手边掉到地上,我没有理会,眼神在房中搜寻,光线还很阴暗,鹰隼这么早就起了?
漏壶里显示为寅时七刻,我们在西山起得晚,一般会睡到辰时。
他怎么不在?望向房门的刹那,心中莫名有丝怅然若失的情绪。
他可能去小解了,我对自己道又困倦地躺好。
再醒来时,屋子里有了白日的亮度,我起身穿鞋,苍耳端来了洗脸水,困惑地问:“大王起来了么?”
“你没有看到吗?”我道,站起身,鞋子踏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是……
脑中闪现被雨淋湿的鹰隼从我身边走过的那幕。他身上的水不是雨淋的?
我苦笑,捡起落在地上的珊瑚手串。
陆德安将鹰隼要换的衣服送进来,目光转动,“大王呢?”
“他不在卧房。”手串被我拂到手腕上,“他好像起来了,不在外面吗?”
“奇怪了,没看到他的人呢。”陆德安放下衣物,“我去外面看看。”
我自行系好腰上的带子,洗过脸,坐到梳妆案前。苍耳跟着走来,拿起压在梳子下的字条。
“大王写的吗?”她问。
“什么东西?”我抽过来看,纸上的笔法无力,写着一句词。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是鹰隼在我睡后写下的,他还想吐露点儿心声,但说什么,都是可笑的废话了。“月牙,你是我不能实现的梦想。”他最后就在纸上留下了那句词。
我揉皱字条,一句“此事古难全”就能宽慰自己的心吗?要淡然接受分离,除非是真的不爱了。
我微微一笑,对苍耳道:“梳头吧。”
那张字条被我丢置桌上,这一刻,我还未能理解这是他的绝笔。
后来,整个早晨,宫人把行宫前前后后翻找遍了,都不见他的去向,我才感到事情微妙。
他会去哪儿呢?断无可能一个人离开西山。
那么早起来他会去哪儿呢?
我吩咐侍卫全面搜索。
有一名侍卫小心翼翼来禀报道,说天没亮时见到大王到山里去了,当时他有上前询问,大王说醒得太早,想去山里走走,顺便给王后摘支桃花回来。之后侍卫换了班,也不知道大王回来了没有。
我看着瓶子里娇艳的桃花,原来都是他摘来的。但是这次,不像是那么简单。移动目光,不经意转到陆德安面容上,他惴惴不安的神色呼之欲出。
“以你的判断,他是要做什么?”我问道。
他的眼神斟酌,“奴才不敢瞎猜。”
“他出门之前给我留下了话。”我去梳妆案上找那张字条,怎么不在了?
苍耳跑过来问:“您找什么?”
“字条呢,大王写的那张纸?”
“我见您揉成团,就把它扔掉了。”
“大王他写了什么?”陆德安有些焦急的问。
“他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突然的给我写这么句话,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王后……”陆德安收紧了呼吸,他低眉细想一阵,用手指戳染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死”字。
“不知是不是?”他道。
我握住手腕上的珠串,他在水潭中找到了它,却在今日才还给我,还留下这么一句话,倒是有要离去的可能……
“快,带上所有宫人进山去找!”
“大王──”
“大王──”
宫人的呼喊声遍布山野,我的鞋子已被早上的露水浸湿,一颗心凌乱得七上八下。
……“我不再稀罕了。”……瀑布前,我丢掉珠串,那么狠心决绝地做给他看,潇洒的一句话,心中是道得酸痛。
因为迟了,许多事都迟了。
母亲,飒箭横,孩子,哥哥,父亲,鹰隼……我喜欢他们每一个,但每一个都离我越来越远,我所有的期待,一个接一个灰飞烟灭。
我强迫自己坚强,不再抱有幻想,害怕落空,告诉自己重新开始,可是……
被荆棘勾住裙角,我跌倒在地,手掌磨出血来,我踉跄撑起身,听着嘈杂的瀑布声鼻子里泛起难过的酸涩。
可是……我还爱着他们。一直深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