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人们常说“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大抵是有一定道理的。】
段承玉已经整整两天没有上学了。班主任向家里打去电话，保姆林阿姨只说段承玉身体不舒服，需得休息几天。
而辛婉玲，自从那天与段承玉在走廊上对峙后，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那天她失去了冷静理智，一直以来强加的流言污蔑让她无法泰然自处，毕竟一盆脏水泼到身上，任谁都无法忍受。尤其，连他也那样质疑她。
不，她并不在乎他怎样看法！她只是被流言弄得忍无可忍，才最终爆发了！辛婉玲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可越这么想，心里却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发问，为何明明忍了这么久，偏偏在他面前就无法忍下去了呢？
辛婉玲很怕再和段承玉碰面，因为不知怎样面对，第二天却发现段承玉根本没来上学，到了第三天，他还是没来学校。
心里的愧疚、急切、期待如一缕缕线缠绕在一起，辛婉玲分不清究竟哪一缕才是主线。他是真的生病了，还是什么原因？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可是不待辛婉玲做什么，已有人先找上门来了。
“你他妈还有脸在这说笑？！”
辛婉玲正和周围的任薇薇、陈思琴聊天，叶少杰突然从后门进入教室，他直接一个可乐瓶砸了过来，稳稳地砸在辛婉玲的桌上，接着瓶子又从桌面上呈抛物线弹飞了出去。
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吃过午饭回到教室，还没到午休时间，尚未正式安静下来。可这样嘈杂的教室，却在叶少杰猛地砸了一个瓶子之后，顿时变得无比寂静。大家都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叶少杰！你干什么！”不待辛婉玲反应，任薇薇已经先暴跳了起来。
辛婉玲被突然砸过来的瓶子吓了一跳，她回头看到叶少杰，也准备起身问话，叶少杰却已经先一个箭步冲到了她面前。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直看得辛婉玲心里发虚。
叶少杰下巴微抬，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整个人充满了一股戾气，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任薇薇：“我干什么？”而后重新将轻蔑的视线转回到辛婉玲身上，“我还想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班上的同学一致地放下了手中在做的事，都开始聚精会神地关注起事态发展。
“我怎么了？”辛婉玲的声音也带着愠怒，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一砸一问，是谁都无法保持心平气和。
“你他妈在明知故问？段承玉为什么不来上课，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你他妈心里不清楚？！”叶少杰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他这一席话让班上本来安静围观的同学顿时窸窸嗦嗦地议论起来。
辛婉玲立刻明白了叶少杰如此生气的原因，段承玉真的是因为她才没有来上课吗？可即便如此，她又能怎么办？她做错了什么，要被同学非议，被老师怀疑，被一个接一个的人质问！
虽然心有愧疚，但此刻面对叶少杰如此当众责难，再加上同学们的议论声渐渐传入耳里，骑虎难下的辛婉玲更感到生气和委屈，她咬了咬牙，没有立刻回话。
“段承玉来不来上课，关玲玲什么事？你别在这大放厥词！”叶少杰的咄咄逼人让任薇薇很不爽，富有义气的她自然不想看到自己朋友落了下乘，便急着维护。
叶少杰斜睨了任薇薇一眼：“我在跟她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插什么嘴？”随即他转过目光继续冷冷地看向辛婉玲。
“你又算老几……”任薇薇还想继续怒骂，辛婉玲阻止了她。
辛婉玲微微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叶少杰的目光。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她也就破罐破摔了！虽然那天她对段承玉说的话是重了些，可归根究底是段承玉先挑起的，她为什么要像一个做错事的人，低头受责不还口？
辛婉玲性格确实偏于温和，但前提是别人给予她同等的尊重。而一旦被触到了底线，她一样可以比谁都傲，比谁都狂。
于是，辛婉玲还以一声冷笑：“段承玉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叶少杰，没有资格在这里质问我。”出奇冷静的语气，却有着不可否定的威严。
辛婉玲说完转身准备坐下，叶少杰却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他目光冷厉，直直地盯着辛婉玲，两人间的距离近得让周围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辛婉玲的忍耐也几乎到极限，话语不似刚才那般冷静，她本不想在教室里把事态扩大，她本希望尽快息事宁人，可叶少杰实在太过分！
“你他妈还在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小玉竟然还说你值得！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放弃练了三年的排球？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你，才选了文科转到这个班？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求他放弃排球，我也没有求他来这个班！你放开我！”辛婉玲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品这番话。
“你他妈真贱！”叶少杰猛地放开抓着辛婉玲领口的手，并用力搡了一把。
辛婉玲一个重心不稳，撞到了讲台，后背被撞得生疼。被如此羞辱的她，再也不想忍了，于是大声驳斥：“你他妈说谁贱！”她说着冲上前，对着叶少杰就是一脚。
叶少杰毫无防备，这一脚力道又实在是大，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便整个人倒了下去，连同旁边的两张课桌也被他带着翻倒在地。
本就被辛婉玲一脚踢得不轻，倒下时腰部又撞到课桌角，再加向后倒时叶少杰本能地用左手去撑地面，结果被倒下的凳子狠狠砸了一下。真是一环扣一环！起初叶少杰脑子是懵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各种钻心的痛了。
如此激烈冲突的大场面，让班上所有人都无法立刻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甚至大家都忘了去扶倒在地上哀嚎的叶少杰。
辛婉玲也彻底懵了，她是被叶少杰的话激怒，加上又被推搡了一下撞到讲台，怒急攻心，才会本能反应地踹出这一脚。却没想到力度如此之大！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知道是有人看事态严重特地去找了班主任，还是班里动静太大，惊动了班主任。总之，就那么巧的，当辛婉玲一脚踢上去的时候，班主任正好目睹了这“精彩”一幕，她显然在门口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同学回过神来并将叶少杰从地上扶起来。叶少杰这回是真的领教了辛婉玲的“特别之处”，日后每每回忆起这一幕，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他对辛婉玲心里犯怵，大概也是从这时候埋下的种子……
“啊——医生姐姐你能不能轻点！啊——轻一点，艹！痛死了，嘶——”
校医院的医务室里传来叶少杰一阵阵哀嚎，而外面大厅的木质长椅上，辛婉玲则正和班主任紧挨着坐在一起。
辛婉玲低着头，脸色通红，此刻她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觉得非常惭愧。尤其，这事竟然恰巧被班主任撞见，她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身体里，缩到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而此刻的班主任内心也很复杂，辛婉玲是她高一就在带的学生，一贯文静温和，她还是很相信辛婉玲品性的，觉得一定事出有因，便试探着询问：“婉玲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刚刚和叶少杰为什么会起那么大冲突？”
辛婉玲双手紧握成拳头状放在膝盖上，依旧低着头，她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开口。这事要从何说起呢？一旦吐露的话，必然会牵扯到段承玉……
班主任见辛婉玲不说话，便使出老师惯常会用的方法，进一步循循善诱：“婉玲，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学习认真，做事负责，是老师的好帮手，也深得同学们的信赖。老师一直都很喜欢你，你的性格老师也是清楚的，所以到底是……”
“老师，刚才的事不怪她！”叶少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务室里出来了，他今天难得穿得不那么色彩浓烈 ，一件浅蓝色T恤，一条黑色休闲裤，整个人显得瘦削而清俊。
听到声音，辛婉玲和班主任同时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叶少杰正倚在门框边，嘴角带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辛婉玲的视线最终落在叶少杰缠着绷带的左手上，她嘴唇抿了抿，心情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叶少杰这样说是什么意图。
“老师，今天中午我们是闹着玩的，希望您就不要再追究了。不过我现在身体这情况，大概是上不了下午的课了，所以我想请半天假，顺便我也帮她请半天，总得有人送我回家。”叶少杰说完目光直直地盯着辛婉玲的方向。
辛婉玲觉得莫名其妙，一来叶少杰竟然没有借机生事，反倒帮她解围？二来他没有询问她本人意见，就直接帮她请假？但辛婉玲也不想这事被继续扩大，回头万一再通知家长，那可就惨了，而且叶少杰现在这样确实是自己造成，她只能默认这个提议。
班主任才三十出头，身材纤瘦窈窕，模样清丽，又会穿衣搭配，整个人看起来很年轻。作为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专业能力过关，而作为班主任，她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方面，都很关心学生，所以深得学生喜爱，也算是叶少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不反感的一位英语老师了。
其实班主任心里很清楚，中午的事绝对不是单纯的闹着玩。可是两个学生，一个三缄其口，一个扯理由打哈哈，那么再强行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班主任猜到叶少杰这么说，大概是想要自己解决的意思。她一向认为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虽不够成熟，却往往很有自己的想法，做老师的不应当过分干预。只要一切还在正轨，那么她担任好“守夜人”的角色即可。
所以，最后班主任只是询问了一下叶少杰的伤势，又对着两个人叮嘱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班主任走后，辛婉玲总算放松了些。可对于叶少杰帮她遮掩中午的事又帮她请假，她实在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拿眼睛觑着叶少杰。
此刻没有老师在场，叶少杰身上那股懒散和痞气毫不掩饰地显露了出来，他看着辛婉玲邪魅一笑：“怎么，还不过来扶我？”
听着并不像是生气的口吻，辛婉玲悬着的心略微释放了一点，但她并不肯低头，嘴硬道：“你自己不会走啊？”
“我被你一脚踹成这样，还在老师面前帮你解围，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叶少杰不愧是演戏界的一朵奇葩，说话间几乎声泪俱下，看起来煞是可怜。
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辛婉玲早已知道叶少杰什么德行，看他还能演戏，就知道压根没什么大碍了，所以仍然坐着一动不动。
叶少杰无奈，只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长椅上坐下，还好也就几步的距离。
看着叶少杰走路的模样，辛婉玲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只是踢了你腹部，你怎么腿脚都不好使了？我那一脚的威力有这么大？”
“你还好意思！喂，我说，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对于叶少杰跳跃性的思维，辛婉玲一下子不能适应，她一脸迷惑：“什么女扮男装？”
“不然你一个女生力气怎么会那么大？你跟我多大仇，冲过来完全是拼命的架势啊！还好我身强体健，要是一般人挨上这一脚，此刻哪还能活着跟你说话！”叶少杰极尽夸张之能事。
“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骂人那么难听，活该！”辛婉玲翻了个白眼。
“你说我是狗？你这骂人又好听了？”叶少杰随即又无奈道，“行行行，我活该！可我是为了谁啊！”
这一句话结束，叶少杰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目视远方，像在思索什么。辛婉玲见此情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叶少杰才幽幽开口：“小玉是真的生病了才没来上课，不过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病。”叶少杰转过头凝视着辛婉玲，那深邃的眼眸里透露出复杂的情绪，让辛婉玲一时有点心慌。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大概身体也要病了。”叶少杰的嗓音低沉，话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他……怎么了？”辛婉玲终是问出了口，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急切。
“从你们争执过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没吃过一口东西。我今天中午特地又去了他家一趟，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应。他就那么闭着眼睛，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了，只剩下躯壳，却在我提到你名字的一瞬间，从眼角流下了一滴泪。”叶少杰的声音已经哽咽，低头将整个脸都埋进了膝盖里。
辛婉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没想到那些话的伤害会那么大，她变得无措、担忧、焦虑，她的手轻轻抚上叶少杰的后背试图安抚，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你知道吗，我是单亲家庭，从小就没了妈，爸爸有也等同于无。我到处闯祸、惹事，是小玉一直在包容着我。他其实比我大不了多少，却真的像个哥哥一样对我好。在我眼里，他一直很强大，连初中时为了保护我，被人用粗木棍狠狠地砸在头上，血流了一地，他都没哼一声。而现在他却因为你，不吃不喝，还伤心流泪。”
叶少杰说完这番话，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继续道：“今天中午的事对不住，我也是一时心急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求你，就算你不喜欢他，可这一次拜托你救救他！就当是我叶少杰欠你的，以后无论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
辛婉玲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叶少杰。在她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叶少杰都是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叶少”，他怎么会卑微地求人？可现在，他却如此恳切地在乞求她。
辛婉玲不禁动容，几乎也要落下泪来。而这泪水，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说不清楚。
“带我去找他吧。”辛婉玲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医院走廊里，显得无比笃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