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四个平安夜
晚饭之后，葬仪屋一直在絮叨没有加香片的蔬菜汤是没有灵魂的蔬菜汤 。可是珂希尔并不那么觉得，她最喜欢将番茄作为底料，同时还要吃掉肚子里塞满苹果块和碎香橙的烤鸡。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格雷尔老师了，偶尔她会借着罗纳德妹妹的名义拜访死神协会的回收科，但是据说格雷尔老师已经对威廉代请了长假，而那个红色的身影也已经很久没有光临丧仪店了。
罗纳德.诺克斯这个年轻而阳光的后辈死神则忙着和死神协会总务科的小姐们交际，偶尔来丧仪店给珂希尔带来礼物，一只最近市面上流行的布偶，或者一顶伦敦淑女们流行的鹅羽帽子。
在逐渐沉寂的日子里，珂希尔甚至有点想念吵闹的格雷尔老师。
每次在自己做好红色的草莓布丁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格雷尔老师都会准时赶来，第一件事是吃掉所有的布丁，随后就一直粘着老师不放，不停地自我陶醉地说着凡多姆海威家的塞巴斯蒂安执事先生所谓的和他的爱情故事。但是当珂希尔细细问起来的时候，他说还没有跟这位执事先生说过话。
夜里珂希尔裹着毛毯安静地坐在壁炉旁边，她向炉火靠近了些，企图去温暖一下不久前冻僵的脚。她忽然想起刚才看见的一身纯白的男人……
老师说，什么女王的执事……原来是维多利亚女王的执事。如果让他送一趟丧仪店，自己说不定会被女王怪罪有不敬之心。
珂希尔是对这个女王没有什么好感的，如果真的如同贵族歌颂的那样政治清明，那在被葬仪屋收养的前十一年里她应该在伦敦城郊的儿童福利院生活吧。至少那里的黑面包是不需要和别人用命争抢的。那些贵族也是一样，女王忠诚的看门狗们大概不会管平民众生的生死。
“嗯?在想什么呢？”葬仪屋指了指自己空空的“曲奇盒子”，他的突然出现吓了珂希尔一跳。不过，明天一定又要做骨头形的曲奇饼干了。
“老师!不要大半夜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容易被死神带走的!”珂希尔用梳子梳顺了自己的头发，转身就看到了葬仪屋趴在她身后的软垫堆里。这次不一样，她看到了葬仪屋磷绿色的瞳孔闪烁在黑影里。珂希尔愣住了，真难得啊，老师露出眼睛了。
墙壁上倒映出女孩蜷缩的影子，葬仪屋坐到她身后像抚摸动物的头一样揉着珂希尔的头发。
那在葬仪屋眼里好像是柔软的棉花，转眼她已经到了凡多姆海威伯爵那般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自己的丧仪店了。
葬仪屋心里有些悲伤，他活了千百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罪恶与纯洁交织得如此和谐的美丽灵魂。
如果她死了，自己一定要再次复出，向协会要来灵魂审理权。
毕竟那是他认定的东西。
“老师，你说那个男人是女王的执事，你们认识嘛？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来咱们店里。”珂希尔只觉得那个男人奇怪，尤其是看着自己的样子，他好像在看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女王身边的小白狗搞不好可是会乱咬人的，小珂希尔，记住，我们只是普通的丧仪店生意人～”葬仪屋无聊地给珂希尔的长发打了花结，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壁炉里疯狂跳动的火焰，一个不小心白兔就会成为神的祭品呢。
珂希尔身手拿下了枕边的小泰迪熊，这是她来丧仪店之后最喜欢的玩具，据说这是一位儿童死者的陪葬物，只是老师留下来给了自己。
“好久没看到格雷尔老师了，罗纳德哥哥也没有再来店里……”大概是最近要到了圣诞节，可店里太冷清了，珂希尔感到惆怅。
葬仪屋听了后拿起壁炉上即将要融化的巧克力放进嘴里笑起来:“小生也不知道协会年下到底有多忙，不过这些后辈可有人在偷懒哦。”葬仪屋说完又开始哈哈大笑，珂希尔明白了，大概是她不靠谱的格雷尔老师又来人间做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那格雷尔老师在做什么啊？”珂希尔睁大眼睛，她想听老师讲讲这个足够让他发笑的故事。
“据说他在研究人类的繁殖。”
珂希尔看着葬仪屋沉默片刻。
老师说人类的繁殖……
“繁，繁殖?!”
葬仪屋又不顾珂希尔一脸尴尬地大笑起来，他看着身前女孩惊讶的表情，用宽大的手抚摸着珂希尔的面颊说道:“啊～，这真是小生见过的最美的神色了，我的小家伙，不过我们该说晚安了。”
火光里，珂希尔看到那张异常俊俏的面容上多了温暖的微笑，那斜跨过葬仪屋脸上的伤疤也似乎并不那么触目惊心。她曾经问起老师为什么会受伤，葬仪屋给她的回应是活的太久了，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大约是午夜，珂希尔在小床上睡着了之后，葬仪屋吻过了女孩光洁的额头，看着她娇憨的睡颜轻道晚安，他离开珂希尔的房间前又在壁炉里加了些柴火。
最近丧仪店的生意一如既往，时而也会得到一些社会上的情报，那位凡多姆海威伯爵也没有再次光顾店里，不过那个看似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年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吧。每次他带着那一身漆黑的执事来访丧仪店的时候葬仪屋都会把她藏到阁楼里去。好像珂希尔她的存在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继查尔斯太太去世之后，丧仪店接下了一起马车撞人事件一家三口的遗体，是附近煤矿公会的负责人送过来的，但葬仪屋收了公会人一笔高昂的丧葬费。珂希尔仔细想想，也对，毕竟这一家人已经死了，所谓法律制定的补偿政策又会补偿到哪里去呢?无非是躺进活人的腰包。那天看着煤矿公会头子咬牙切齿离开的表情，珂希尔一直在柜台后捂着嘴悄悄地笑。这样的人就应该让他们受点所谓的刁难。
转眼就是平安夜，这一天夜里雪花又飘舞到了大地上，葬仪屋和珂希尔采购了几乎一驴车的食材，这是她和老师过的第四个平安夜。伦敦苹果的价钱在平安夜突然涨了起来，但是还是非买不可的，毕竟珂希尔要和老师合力完成那道美味的烤鸡，还有不可缺少的骨头曲奇饼干。
回来的时候珂希尔看见丧仪店门口的信箱里露出信封的一角。珂希尔在后院给小毛驴罗宾喂了苹果和胡萝后取出了那封带着火漆印的信。
是罗纳德哥哥的亲笔。
看来死神也会因为平安夜和圣诞节休假，那么这两天罗纳德也会带薪休假吗？那他会高兴的喝掉好几瓶啤酒。她已经准备好罗纳德喜欢的羊排和蔓越莓烤饼。珂希尔期待着他的到来，每一次听罗纳德介绍他和死神协会各个科室的小姐恋爱的过程是她笑得最大声的时候。
“哦～，自从你来了丧仪店，每一个平安夜小生都过得十分愉悦。”珂希尔正在研究煎蛋的蛋黄，葬仪屋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看着珂希尔熟练的翻动煎锅，他凑上前嗅了嗅散发着香气的蛋白，咧开嘴笑了笑，转身向珂希尔的煎锅里扔了一勺子盐巴。
他想吃咸的煎蛋，体验盐巴将口水腌干的感觉。
这是她来到丧仪店的第四个平安夜，以前漫长岁月里，从来没有人会和自己度过这看似热闹非凡且温馨的节日。随着珂希尔长大，厨房成了她的天地，她始终认为料理的香气胜过所有贵妇淑女的香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太喜欢吃自己做的料理，葬仪屋不明白，蜘蛛腿意大利面难道不符合她的胃口吗？
你已经是小生的宝物了哦，小珂希尔。
葬仪屋想想那天偶遇女王执事的经过还真是不爽，嗯了一声，转身怏怏出了厨房。
在一边忙碌调味的珂希尔没有意识到葬仪屋情绪的变化，只是随口应声道:“以后的平安夜还有圣诞节珂希尔都会陪着老师的。”
葬仪屋在壁炉前站定，她说以后吗？那意思就是永久。他垂眼苦笑一声，心里填满了惋惜。
她可是安托瓦内特家族的后人，永久在他们的词典里本就是个极大的谎言。奢靡，贪婪，专权，吝啬，那是打在安托瓦内特家族灵魂里的罪恶烙印。那样的灵魂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焚毁。可她似乎是个特例。
所以你只是陪我过几十年的圣诞节吧。那在小生的生命里好像只是度过一天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