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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黄昏的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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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希尔在老师的书架上拖下来很多与约克王朝历史相关的文献,她搬到了后院,伏在葬仪屋坐着的棺材板上,一板一眼地思索着其中的关联。

即使是再虚假的记载,也可以在不同文献的只言片语中挖掘出历史的真相。虽然那是胜利者所撰写的历史,但谎言是不能被湮没在时间里的,一切的真相只有在寻找到了爱德华五世国王的灵魂才能得知真相,并回收他的灵魂和走马灯剧场。

“老师。”珂希尔伸手反复拉扯着葬仪屋的袖口,快要昏睡过去的葬仪屋头一歪,黑色的高帽掉在了地上,在这时他才意识到珂希尔一直在呼唤着自己。

“怎么了小天鹅,是不是在这些谎言里发现了什么笑话?”葬仪屋胡乱将挡在眼前的头发拂上头顶,他想要看清珂希尔面前的那些无聊书籍,现在都被她读到了哪里,自己好像已经犯困很久了。

“老师你当时为什么只是带回了空白的走马灯,而没有回收国王兄弟二人的灵魂呢?”珂希尔好奇地看着葬仪屋,她那充盈着期待的神色,让葬仪屋觉得珂希尔好像是想要听一个故事。

“以小生当时的能力不足以把那有颇深执念的灵魂带走,理查告诉过小生他的头骨失踪了,他还要留在他兄长的身边,小生就没有继续处理这些事情了,当时正值英国和法兰西的百年战争时代,单凭那些无辜死亡的灵魂就已经非常多了,谁还会在意少了谁的灵魂呢,即便是小生少带回两个灵魂,按照当时协会的审查技术也是不会查到的。”葬仪屋摸摸珂希尔的头说到,珂希尔坐在草地上想了想,老师说他没有那个能力,其实是完全不可能的,根据威廉先生的敬仰态度,老师一定是自打加入协会成为回收课死神开始就属于模范代表的派遣员。故而后来老师可以做派遣协会回收课最高理事人。只是老师并不想带回国王兄弟的灵魂而已,那么老师所说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呢?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呢?”珂希尔实在不想破费脑筋思考这些问题,直白地问着葬仪屋。

“小生也不知道哦,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过他们所在的地方一定会被人类当做有幽灵出没的地方吧,他们在伦敦死亡,想必灵魂也一定是盘绕在这里的。”葬仪屋低头看着少女坐在地上懵懂地听着自己的话语,仰视与俯视的角度,忽然又让他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小珂希尔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用一种一无所知的表情看着自己。

“幽灵出没的地方吗……”珂希尔思索着,风儿的吹拂间一丝困意涌了上来。

“不过小生的建议是现在好好睡一觉。”葬仪屋言罢,拍了拍珂希尔的头顶,催眠术的用途也就在于让根本闲不下来的小天鹅强行入眠,起初他在任职期间学习这种法术,只不过是不忍看到由于外伤致死的死者痛苦的挣扎,从而在他们濒临死亡的时刻略施小计,让死于非命的死者度过这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刻。

五月的夜风很是舒适,风儿的如母亲的手一般抚过少女的额角,吹起她一缕雪色的卷发。葬仪屋轻轻将珂希尔的手握在掌心里,他温柔地将珂希尔恬静的睡颜尽收眼底,也仰头靠在了身后的银杏树干上。

死神也是需要睡眠的。

至于那些无所谓的工作,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

伦敦的深秋在傍晚的时候,风的狂舞带走了太阳在大地上最后的暖意。街上的行人无不裹着厚重的毛呢外衣与围巾,马车的车棚里藏匿着因畏寒而寒瑟缩贵族小姐,她们掀起了绒布帘子看着街角小巷子里,衣衫单薄的瘦小灰发女孩,又蔑视地讥笑着她,乘着马车经过了大街。

那个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手里的半块干面包,赤着脚看着长街的尽头,她清澈又神秘的紫色眸子里闪烁着迷惘。女孩的衣服虽然肮脏破烂,但难掩姿色,似乎是一朵明丽的山茶花落入了池塘的淤泥之中。

一阵冷风将枯叶卷上半空,再无声无息地被抛落在地,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呲啦”的难听噪音。

夕阳的余晖照在四周高大的建筑物上,拉长了地上与冰冷墙壁上的影子,那些黑影也渐渐吞噬了幽深的巷子。那些巷子,是疾病与死亡的温床,不知道第二天又能发现什么新的幼童遗体。

女孩裹紧了那件单薄的衬衫,她低头看着干面包,悄声走入小巷子。

她要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草棚,之前还有两位寡妇婆婆同自己一同居住,然而在一个星期之前,两位婆婆都因为霍乱而去世了,遗体被拉走的时候,她哭泣着央求搬运尸体的清洁人员不要带走婆婆们,然而哭泣是无用的。

只会遭到更多的嫌恶。

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有什么改变。食不果腹的日子,她每天都在与这个世界的残酷周旋着。

女孩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她笑不起来,这也是她长到十一岁第一次感受到了周围的人永远的离去。

这叫做死亡。

人的一生只能经历一次。

建筑的黑影吞没了女孩瘦小的身影,她要回到自己一直居住的草棚中,那个收运尸体的清洁工曾经咒骂她是个灾星,是个巫女,只是因为在这场霍乱的侵袭之中,药铺附近贫民窟里活下来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犬吠声划破了萧索长街上的安静,女孩再回头看向街口的时候,几只面孔狰狞的大型猎犬站在她身后,它们喉管间的低吼声以及预备俯冲的姿势显然吓到了女孩,她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脚底却被地上的锋利石头割破,鲜血瞬间顺着石砖的缝隙在地上蜿蜒开来。

女孩跌倒在地上,眼中盛满恐惧,看着猎犬的獠牙,几乎要溢出泪水,她多希望现在能有一个人来将这些猎犬驱赶。她知道伦敦贵族有饲养猎犬的习惯,但此刻出现的猎犬……

只会将她撕扯成碎片后吞下肚子。

女孩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等待着疼痛的降临,但随着时间的延长,那样的触感并没有传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在巷口夕阳可以照到的地方,逆着夕阳,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宽大衣袍的人,那是个男子,身型修长,有着银色的长发,他戴着一顶垂有黑色绸带的高帽,用好奇又玩味的神情看着女孩。

而那些猎犬竟然也用极其乖顺的姿态匍匐着,男子无视了那些猎犬,径直走到女孩身前蹲下身子,用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女孩的额头,这时,女孩才看清了这个青年男子的脸。

俊美而神异,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斜向地贯穿了整张脸庞,然而这并不影响女孩在心中认义眼前的男子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

尤其是那摄人心魄的磷绿色眼眸,女孩一时看着男子的眼睛入了迷,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男子笑嘻嘻地捏着女孩的脸说到。

“谢谢您救了我,先生。”女孩微笑着的脸被捏痛了,她小小的双手握住男子的手腕,用力地拽拽,试图让男子松开手。

最终男子还是松了手,用黑色的长指甲摩挲着女孩被他捏红的脸蛋说到:“如果只是干面包的话,很难填饱肚子哦。”他顺手指了指女孩死死护在怀中的干面包,却没想到女孩慌忙挪动身子往后退了退解释道:“不不,先生,这不是我偷来的,这是,这是……”

“无论怎样没有关系的哦,小生并不关心那些。”他摊开手,一副无所谓地样子说到,并玩笑似的注视着女孩警惕的神色。

女孩悬着的心放下来了,还好,这位好心的先生没有把自己当做小偷,这块从小巷角落的箱子上捡到的干面包可是她两天的口粮。

“可以告诉小生你的名字吗?”男子的声音很是温柔但又听起来充满了阴阳怪气。

“我叫珂希尔,先生,不过我不会拼写我的名字……”这让珂希尔感到惭愧,她不会写出自己的名字,甚至不认识任何一个单词,无法让眼前好心的先生了解自己的名字实在是太遗憾了。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不过你没有姓氏吗,小东西?”男子问到。

珂希尔摇摇头低声说到:“我是没有姓氏的,就出生在这里,也没有父亲或母亲,先生,那我又该如何称呼您呢?”

男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后说到:“小生是个卖棺材的,大家都唤小生葬仪屋或者是Under Taker。”

没想到这个小女孩还会反问自己,真是一点都不甘示弱啊。

葬仪屋想着,本想掏出一些食物让她暂时填填肚子,可他抖了抖衣袖,也只是掉出了几根画着诡异符文的竹签和一个装满骨头形状曲奇饼干的陶罐。

“小生只有这些了。”葬仪屋一只手将陶罐递给女孩,珂希尔坐在地上咽了一下口水,她谨慎地抱过陶罐,从里面抽出一根“骨头”咬了一小口。

果然是饿了很久,那一罐子饼干不出几分钟的时间就被她吃完了。

但珂希尔转头就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报答这位先生,比如眼下他救了自己,并且送给自己这样好吃的饼干。

“小生真是太高兴了,居然有人能完全吃掉小生做的饼干。”

“为什么呢,只是吃掉饼干而已,再说了,很好吃的。”珂希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是吗?有一个人说小生做的饼干像是骨灰的味道呢。”

珂希尔低下头,反复思索着这位先生会找她索要什么样的报酬,也不顾一直在浸出血迹的脚底疼痛一直在蔓延。

葬仪屋看着珂希尔低头认真沉思的样子,这个孩子的脸孔美丽地叫人心颤,这样的美貌丝毫不能因她的衣着褴褛而遮掩半分,自称是无父无母的英国孤儿,却长着一副典型的南欧希腊人的面容,眼前的女孩,和百年前他亲自判下地狱的法兰西波旁王朝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有着完全一模一样的瞳色。

纯粹又高贵。

他甚至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灵魂的气息。

她是安托瓦内特的后代。

葬仪屋在心里断言着。

但着实不能将安托瓦内特与眼前的贫民窟孤女联系在一起,但细细想来也是这样,盛极一时的王,在倾覆那一刻的到来之后,只会跌落神坛,在尘埃里被世人泄愤般地践踏。

可这样的判罚,不应该再施加在无辜的灵魂之上。

小珂希尔不是玛丽,她没有任何错处,早已消亡在历史中的安托瓦内特也不应该继续承担这样的罪责。

“小珂希尔,你吃了小生的饼干,那么要样报答小生呢?”葬仪屋微笑着问到,虽然语气柔和,但珂希尔已经焦急地快要哭出来了,她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该拿出什么报答眼前的先生。

她不想让这位先生觉得自己是个不知感恩的人。

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对待这位好心的先生。

葬仪屋见此也不再发问,只是脱下自己宽大的外衣把幼小的珂希尔裹起来后,拖起她的膝弯将她端在自己的胳膊上。珂希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抬起的高度让她只好乖乖搂住葬仪屋的脖子,这样可以确保自己不会摔下去。

“小生想起自己的丧仪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小生缺一个帮手,但是又没有人愿意来小生的丧仪店工作,如果小生想让小珂希尔帮忙,那么小珂希尔是不会拒绝小生的吧。”

“可是先生,我什么都不会做……”珂希尔又一次愧疚地低下头,葬仪屋被她忽然埋下的毛茸茸小脑袋刺痒了脖颈。

“没关系,小生可以教你很多东西。”

“比如说呢?”

“那你想学些什么呢?”

“就比如说,先生您需要的,还有……”珂希尔说到还有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她的眼神躲闪开,但还是被葬仪屋抓住了这细微的变化。

“小生更想知道那个还有指的是什么。”

葬仪屋抱着珂希尔在被夕阳染透的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好像在散着步,许久葬仪屋听到了这样的话语:“就是……其他的女孩子也可以学到的东西……”

珂希尔的声音几乎小的听不见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求这些的,如果再向这位先生提出什么要求的话,会显得自己实在太过得寸进尺。

“比如诗歌,哲学,文字,历史,甚至礼仪和料理吗?”葬仪屋不禁感到好笑,原来她的愿望就是这样浅显,他拍了拍珂希尔的后背以示安慰,才发现这个孩子太过瘦弱,可能多少有些营养不良。

“对了,小家伙,可以告诉小生你多大了吗?”

“我已经十一岁多了先生,真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珂希尔信誓旦旦地回答着,葬仪屋看着她的样子又一次笑起来,这个小东西实在太有趣了,生怕自己不相信她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那一瞬间,他对怀中的小人儿更有兴趣了。

“我没有撒谎嘛……”珂希尔看见葬仪屋这样笑,又低声略带委屈地重申了一遍。

“当然,小生相信你的。”

已经十一岁的孩子看起来就好像七八岁的幼童,即便是女性,身体也不应该生长发育地如此缓慢。

如果他把珂希尔留在丧仪店,好生喂养几年,说不定还能赶在她正值生长发育期的时候再长长个子。

再者,这样有趣并干净的灵魂,若说只是留在贫民窟,在晦暗里度过余生,那真是可惜了。

他并不想看到荒唐的“连坐”式惩罚继续在人间上演,那样的话,神和人类的暴君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也更不愿看到这个如山茶花花苞一样美好的小东西过早凋零在尘埃里。

所以,小生或许以后也不再是一个人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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