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转瞬之梦
当月亮准备爬上东天的时候，珂希尔被葬仪屋抱着，在一家看起来鬼气森森的店门口停下来。
她抬头看着那块结满蛛丝的牌匾，“Under Taker ”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读出来，只是记得刚才先生的话，她料想着这应该是个卖棺材的殡葬生意店。
葬仪屋用另一只手推开店门的一瞬间，一阵冷风顺着衣领灌进珂希尔的脖子，她打了个冷战。
“先生您在晚上的时候不需要点灯吗？”珂希尔并不惧怕这周遭的黑暗，一直以来，草棚的晚上是连半根蜡烛都点不起的。又有谁会愿意施舍他们半根蜡烛呢？
“可是小生并不需要蜡烛或者油灯。”葬仪屋摊开手说到。
“啊，为什么呢，难道您是猫头鹰吗，我知道猫头鹰可以在晚上看清东西，这是婆婆们告诉我的。”珂希尔看着周遭的黑暗，只有月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丧仪店店内的地板上打落一道银蓝色的痕迹。
“啊，原来你觉得小生是个猫头鹰啊，那小生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小天鹅可以吗，小生总是觉得你长大以后头发会变成雪白雪白的颜色。”葬仪屋说笑着把珂希尔放在棺材板上，又在另外一口棺材的棺材板上拿了一块蓝莓面包塞在女孩手中。
珂希尔晃荡着两条小腿津津有味地啃着手里的面包，这可比自己仔细寻找的干面包好吃多了。
她看着葬仪屋在店内卖力地翻找着什么，柜子顶上还时不时掉下来一些类似头骨或烧杯一样的物品，珂希尔“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她不顾脚底的疼痛跳下棺材板，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子旁边，猛地拉开了厚重的天鹅绒布窗帘。
那一刻银色的月光顷刻间侵染了丧仪店的黑暗，葬仪屋在这时下意识地用手指遮住了一部分落在眼里的光线，却眼瞧着月光肆意地落在丧仪店里。
“我们并不需要蜡烛呀，先生，你看看这月光多好，已经很亮了呢。”珂希尔举着最后最后一小块蓝莓面包对还在翻找蜡烛的葬仪屋挥挥手，女孩站在窗前，眼中藏匿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那笑意就天生落在她的眼中一样。
“小生之前还没发现呢……”葬仪屋随手丢下了找到的半截蜡烛说到，他走到珂希尔身边抚摸了她的头顶，月光照在她的发丝上，散发着温柔的银蓝色光华。
她拉开帘子的那一秒，似乎是让自己触及了新的世界一般，他从未想过来自自然的月光也可以将丧仪店照的透亮……
自己果真是在晦暗的地方呆的太久了……
“不过小生觉得，一直先生先生地叫着小生很是生疏啊，这个称呼实在太客套了，小生并不喜欢。”葬仪屋又一次把珂希尔抱到了棺材板上，他拖起女孩的脚，只是用手指轻轻点点那被石块划破的伤口，那伤疤就恢复如初，也并没留下什么痕迹。
“既然你要和小生学习殡葬工作的流程，那么就叫小生老师怎么样呢？”葬仪屋用愉快的声音问到。
珂希尔呆坐在棺材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楞楞的不停地点着头，她看着葬仪屋，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样深的伤口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就恢复如初。
“老师……”她显然还对这个称呼不太熟悉，“你真的是猫头鹰变成的巫师吗？”珂希尔仰头问到，她继续晃荡着腿，甚至她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葬仪屋听了女孩懵懂的提问后大笑着，从棺材上滑坐在地上，珂希尔不明所以地看着葬仪屋大笑，反复思索着那句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认为他是个会魔法的巫师有什么错处。
“小生只是个死神而已，才不是什么巫师，咦哈哈哈哈~”葬仪屋攀着棺材直起身子说到，珂希尔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葬仪屋。
他的眼睛真好看，自己在大街的小巷子里住了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哪个人的眼睛这般灵透神秘。
“死神吗？是不是老师你把婆婆她们带走的……”珂希尔原本上扬的嘴角落了下去，她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怎么会是小生呢，小生已经隐退很多年了。”葬仪屋无奈地摊开手，他可不想被一个小孩子误会。
“好吧，是什么都好，反正你不是坏人……”珂希尔颓丧地自言自语着，这个反应依然让葬仪屋感到意外，这个孩子非但不惊讶，而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小生真的并没有开玩笑。”葬仪屋在棺材上和珂希尔并排坐着，开始给她讲一个漫长而又奇异的故事，是关于他从任职了死神之职后直到眼下的很多事情，大到他说自己是如何狩猎罗宾汉的灵魂，甚至细微到他自己独自一人在丧仪店店内烤饼干，不小心在放入烤炉时打翻了烤盘……
沉寂的夜里只能听到葬仪屋那慵懒的语调和珂希尔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靠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葬仪屋再次把她抱起，放在了楼上的小房间里，小房间其实是一个杂物间，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棺材和各种各样的人体模型和闲置的棺材。
以后丧仪店会有一个可爱的小主人，杂物间也该变成一个像样的卧室了。
葬仪屋把珂希尔放在一个没有盖子的棺材里，从柜子里抽了一条软软的被子把珂希尔整个人裹住后带上了房间的门。
他站在门口“嘿嘿"地笑了两声。
如果小家伙半夜醒来看见那些人体模型，摆在地上的头骨，还有发现自己睡在棺材里，她会不会被这样的场面吓哭呢？
这样想着，葬仪屋踏入自己的棺材准备入眠，可他这样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非但珂希尔没有害怕，反而是自己半夜的时候被珂希尔敲着棺材板叫醒，理由是她被冷风吹醒了睡不着，想继续听葬仪屋讲他的故事。
葬仪屋问珂希尔是为什么发现自己的时候，她直接爬过自己的棺材沿，把自己的帽子拿在手里，说是棺材板夹住了他帽子上的绸带才发现了自己。
这一晚上葬仪屋没有睡好，但是珂希尔在快天亮的时候又一次安然进入梦乡。
这就是人类的小孩子吧。
真正的，活的、有生命的灵魂。
葬仪屋是被阳光的暖意渐渐带离了睡意之中，这些年他无数次梦到第一次和珂希尔相遇的那个黄昏，然而并没有哪一次像昨夜一样那么真实过，就好像是方才发生的事情，好像手边的她还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可怜孩子……
但是现在的她一点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影子。在丧仪店的六年是她的破茧，似乎是一朵即将枯萎沾满尘埃的山茶花苞迎来月光下的盛放，谁能想到在多尔伊特的舞池里名噪一时的希腊少女，原本来自贫民窟呢……
葬仪屋松开握了一夜的珂希尔的手，两人就这样在后院的棺材上睡了一夜，只不过珂希尔一直是坐在草地上并趴在棺材上的。他低头看着少女脸庞秀美的弧线不禁感叹了一番，还好这个小家伙没有让别人捡去……
“老师……”珂希尔下意识地拽拽葬仪屋的衣角，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清晨，今天是个周六，巴克夫人的孤儿院已经初具规模，一些孩子已经被收留其中，珂希尔正在思索需不需要见一见那些孩子们的时候，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
葬仪屋站起身准备去前门开门的时候，那一阵敲门声突然消失了，珂希尔想起什么似的，忙跑过去拉开了门，她探出头去，看到一个身姿曼妙的蒙着淡黄色头巾的女子匆匆从自己看去的方向经过。
“米娜小姐。”珂希尔呼唤道，那个女子在原地站顶，她迟疑了片刻，又匆匆地向前走着。
珂希尔笑了笑，跑上前去一下了拉住了米娜的手说到：“我说过的，米娜小姐是我的朋友，米娜可以随时来丧仪店找我的。”
珂希尔并没有看米娜的表情，如果她看到米娜那种失落又悔愧的神情，她也会在一时间不知所措，可能现在的丧仪店是米娜唯一能得到解决答案的地方，她不能让米娜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
清晨的丧仪店依旧安静，葬仪屋在后院翻阅着那些走马灯剧场，其中有一本的署名是“韦斯特”，他不会在此刻打扰珂希尔和印度女人的耳语，他知道小珂希尔又要去为别人指点一条出路了，她从不考虑她自己的未来去往何处，不过这样也好，就这般，一直在自己身边，一直在丧仪店，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
“我……”米娜坐在椅子上低头攥着烧杯，局促地用手指摩挲着烧杯的边缘，珂希尔一直微笑着看着米娜，她在等米娜亲口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对不起，珂希尔，我看起来很可笑吧……”沉默了许久，米娜还是泄气般地说到。
“米娜离开印度是追寻自己的自由，所以，将这样的信仰一直贯彻下去吧，去寻找适合自己的自由。”珂希尔喝了一口红茶，凡多姆海威庄园的红茶叶果然名不虚传，大约这些茶叶也是塞巴斯蒂安亲手种植的。
“我的自由吗？我现在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何谈自由呢……”米娜低头看着红茶茶水映出自己憔悴的脸孔说到。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让自己解脱于困境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都是在不停努力追求幸福的小人物，去选择你最想做的事情吧，让自己真正的快乐起来。”珂希尔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放下茶杯坐到米娜身边，拉起她的手再次说到：“我想，如果米娜愿意的话，可以去巴克夫人那里做做酒馆侍者，我的意思也不完全是让米娜做一个普通的侍者，你完全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看一看巴克夫人经营酒馆的方式，如果因此你在以后拥有自己的酒馆，那我想我会很开心的。”
“可我……”米娜还是迟疑了一下，珂希尔看得出，她想说的是关于酒馆侍者的工作，她什么也不会，又要如何在巴克夫人那里打下手呢？
“巴克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她一定会教给你很多东西，你在那里也算一个安身之所，而且，巴克夫人是很喜欢长相漂亮的人的哦，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米娜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