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一)
京狸错愕地盯着碎成一块一块巨石的山丘,嘴巴一张一合。不是,虽然她知道血饮是要表明她很强,可是这山,这山它又做错了什么啊,如果强者都这样随意破坏资源,那她们的地界不迟早完蛋。但她不敢吭声,毕竟她确实打不过血饮。
可很快,奇异的事发生了,那些巨石一点点在他们跟前消散,直至无影无踪,而后又慢慢显露,以至于同之前别无二致,就算血饮法力再强悍,也不至于能让一座山碎成渣渣后还原如初吧?
“幻术。”血饮甩了甩手,那把剑也立时消失,“阁下何人,有何贵干?”她的声音乘着风飘到远处,一个身影慢慢浮现,又随着空气消散成灰。“跑了。”她自言自语道。前些天就有个幻影在她居所附近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到底想干嘛,今天这幻影为了隐匿自身的灵气,特地覆在了山丘之上,一般来说一座山丘上有众多生灵,如果将灵气分散在山丘的各个角落,那么覆盖物的灵力将会无比细微,如同覆盖在海滩上的沙土,集中在一处很显眼,可在尽量广阔的空间里抹匀后,任谁都难以察觉海滩上还融入了另一种沙尘。不过血饮选择这处地界可不是毫无缘由的,这附近本就灵气稀薄,聊胜于无,方便她散播自身灵气,哪怕有一丝不对劲,就相当于一只蚂蚁爬到了身上,怪痒痒的。可能是幽冥通道的事终究有些影响,有人开始注意了,她得尽快开始在这附近设置结界。
“所以,刚刚那一整座山都是幻术?”京狸诧异,她怎么说在幻术上还是小有所成,方才她是一点都没发觉。
“吾说过,你,太弱。”血饮真诚发言,毫不留情,不通世故。
她的话让人火大,但是事实,无可辩驳。
陆恣在一旁一直沉默。
陆恣认识血饮的时间比京狸早上几个月,他当时被人追杀,奄奄一息之时血饮救了他,等他晕了过去再醒来除了她当时救了他之外,他失去了所有的情景记忆,肌肉记忆智力之类毫发无损。当时血饮给了他离开和留下的选择,他选择了留下,原因很简单,一来他的仇家大抵比他强,他当时甚至陷入绝境,血饮是个很好的靠山,她把他的仇家打趴后气都没多喘几下。二来他也想过是不是血饮和别人合谋做了这么一出戏,他留在这儿也能找点线索。关于他自身的线索他这些个月没挖出什么,血饮这人也十分奇怪。
她这些个月就做过两件件事:一是在昙华宗附近埋了一批幽冥通道,目前血饮只开过安平市内的通道,后被京狸封住,其余通道还在,闲置在原地。陆恣猜想应该是血饮本身灵力与冥力并不相合,她需要时间恢复才能开下一个通道。二是在洞内砌了个石座,绝大数的时间血饮便一直坐在石座上发呆,或者躺在地上发呆,她不吃不喝不修炼也不寻机缘,仿佛要在石洞中摆到海枯石烂。
陆恣则休养生息,他所受的致命伤要好全仍需时日,而不论受没受伤,失没失忆,修习都是修道之人日常所需,血饮高兴的时候会看他练剑指点他两下,到最后把他打趴下踩在脚底——这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他承认对于自己的功力他有所保留,不过血饮才不管这些,她就仅仅只是喜欢把人踩在脚下而已。
他和血饮日常的交流有限,对血饮的了解甚至未必比京狸多多少,仅限于她长相寡淡,性格懒怠,实力强劲,不大通人情世故这几点而已。就连血饮要开宗立派的事都是京狸今日来和血饮交谈后他才知道的。
可能因为不通人情世故吧,所以血饮嘴里虽然吐不出什么好东西,但都是真真切切的实话。
“那知道是谁设了幻术吗?”京狸追问。
“不知道。”或许是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过了两秒血饮补充道,“这人,很强,可能和吾,不相上下。”
“仇家?”
“吾,没有仇家。”
这么肯定?京狸果然觉得血饮身上迷雾重重,她既然很强,江湖上却没她的传说,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就是结仇甚多才需要隐姓埋名,可她斩钉截铁地肯定自己没有仇家。不过有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血饮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凭血饮的个性,这种可能还大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傀儡再次被识破,在某处的安年揉了揉眉心,对方极度谨慎,实力不容小觑,就连幻术也没什么大用,监视对方的计划再次破产,他也不好再打草惊蛇。这两日还真是诸事不顺,算了,数以万计的轮回时日他都一日一日过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失败在漫长的时光里又算得什么,千军万马他都降伏过,一个两个人类而已,他就不信他拿他们没有丝毫办法。
······
深夜的安平城万籁俱寂,平日里至少烟花巷那片还是灯火通明。因为去秘境的修道者都陆陆续续来到安平城,今日城内又出了人命。郑州能做的也就是下个禁令,晚间时分禁止任何生意,也禁止无关居民外出。现在也已至深夜,多数人家都熄了灯,睡下了。现下还在外游荡的,除了夜间巡捕的官兵,也就是不知道想干什么的修道者了。
京狸不想惹事也不想摊上事,可是自他们进城,那些修道者们便停下脚步,脸色难看的往他们这边看,搞得她有些慌。
“他们,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看。”京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口问旁边的血饮和陆恣。
“吾,释放了,灵力威压。控制了,范围。”血饮很擅长吓唬人,与其到城里到处喊一声她是什么境界,不如实实在在地让人感受一下来自深渊的恐惧,守城嘛,她可会了。
“你可真会。”京狸夸了她一嘴,血饮露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尽管很浅,稍纵即逝,周围又黑漆漆的,京狸还是捕捉到了血饮这抹笑意。原来大佬也是喜欢被人夸的,京狸挺意外的。
“今天太晚了,城内居民都已经休息了,我明天再带你们去见县令,今天先到我家休息吧。”在带他们回家期间,京狸顺便问了一下巡守的官兵今晚的情况,目前没有特殊状况,令人欣慰。
到家后京狸腾出了两间客房,道了声晚安,安心睡下。
一夜无梦。
血饮看了眼京狸,她此时睡得香甜,一点没觉察到自己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弱者都是这样吗?因为感知不到危险,所以才能够安心地卸下防备。哦,也不是完全没防备,起码在周遭布了层神识,但不多。
到了她这个境界本身就可以不眠,何况她至少沉睡过千年,已经睡得够久的了。左右也睡不着。于是血饮翻身上了屋顶,干脆在斜屋顶上躺下对着夜雨发呆。今晚的雷雨惊人的漂亮,印象中她从未有过这样闲适的时光,她的内心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很奇怪,封印被解后她未曾感到宁静,从幽冥出来她未曾感到宁静,做了个自己的窝时她不感觉宁静,偏偏是半夜时应了京狸的请求,来此当别人的护卫时她感到了安宁。大概是有点贱命在身上,不做点什么便不舒服。
京狸第二天醒来见到屋顶的血饮都惊呆了,好好的房间她血饮不睡,偏要在屋顶上淋雨,就算他们大佬不怕生病,难道就不会觉得不舒服吗。这都多大年纪了,也犯不着这么中二装逼吧。吐槽归吐槽,京狸举着伞帮血饮一起遮着,她不喜欢淋雨,所以叫匠人做了一把特别大的伞,再大的雨撑着也不怕被淋到,现下堪堪再遮下躺着的血饮。
“抱歉,昨天太晚了,我这儿也没人帮忙整理屋子,是不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早知道昨晚就不要害怕麻烦郑州,就算是拽也要把他拽起来,招待人这事还是他做的周到些。
血饮起身后身上衣物已经平整干燥好了。是净衣诀。京狸对大佬们表示实名羡慕,倒不是她不会净衣诀净身术这种小术法,但她的灵力没那么多,就像是游戏里的蓝条,需要省着点用,尤其是平日事务繁杂,需要用蓝的地方特别多,这种小事不值得她浪费灵力。她每日用蓝都得兢兢业业,一分一毫地算清楚,一旦超过,严重的会毁损根基,得不偿失。像那种随意使用小术法的人,在京狸眼中和身怀巨款的巨佬无异。
“那巨佬,您还撑伞吗。”京狸脑子还没转过来,脱口而出。
血饮向京狸投去疑惑的目光,这里就她们两,巨佬两字她虽不明白意思,但应该是代指她。于是她摇摇头,“吾在周身布了层灵气,无需用伞。另外,并非你招待不周,只是我需要在城中散布我的灵气,屋内施展不开罢了。”
屋内外其实不影响发挥,只是京狸屋宇内有属于另一强者的气息,那人标记了所属权用于警示,血饮不知道对方底细不好动手,人家也没特地来惹她不痛快,她也没必要非得和人起冲突。看京狸的模样似乎还不知道,不然她也不会放着那人巴巴地跑来找她守城。她也没打算告诉京狸这回事,怎么说她们统共也只见过两次,她也不是个好心人,没必要为她得罪人。
“这样啊。”京狸对于自己对血饮的误会感到不好意思,原来对方并不是中二,刚来这儿连觉都没睡便开始工作了。“走吧,我带你去见安平城的县令。”
······
郑州在自己屋内来回踱步,眼皮子底下一片乌黑。他来安平城做官二十几载,,前前后后经过四次秘境开放给城镇带来的冲击,从第一次的天真到如今的焦心,中间他并非没有做过任何努力。第一次他将各个修道者纳为上宾,引发了宗派间门户高低偏见,他们走后安平城最繁华地带被毁,元气大伤。第二次他禁止修道者入城,但守城官兵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没有武力保障的纪律根本就只是摆设。就算大多数人守规矩,只要有一个人打破了规则,很多人便接踵而至,入城如入无人之地,有的门派人缘稍广,一纸御状告到帝京,生生截断了建城补给。第三次郑州吸取了教训,对修道者不主动不负责,叮嘱城中居民小心行事,对修道者能避则避,下场则是巨大的事故没有,杀人夺宝的大事比平日翻了几番。第四次郑州开始尽量斡旋在各个宗派散修中,争取友好关系,让他们互相督促,互相牵制,结果是事故没少,他自己也差点没命。大多数修道者是好的,可他们只是短暂地在这座城市停留一下,对于城内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全知全能,也不会赌上自己去为城中百姓做些什么。对城中百姓,这些修道者就像是秋天的蚂蝗,是来破坏他们长久以来的劳动果实的秽物,恨不得踩在脚底,踩烂踩透。
“郑州,我把人带来了。”
郑州听见京狸的声音眼睛一亮,昨天京狸匆忙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去做什么了,他想商量也找不到人商量。对于京狸的交际圈郑州不抱任何希望,但凡京狸有点什么关系人脉,也不至于会被她师尊扔下山自生自灭。因着京狸是被赶下山的,他对山上那群修道者并不太喜欢,京狸的脾性他这些个月摸得很透,山上的人十有八九又是些自私自利的主。
要是京狸知道郑州因着他对山上那群人生出了意见估计会很诧异,她还从没被谁偏袒过呢。
京狸将血饮领到郑州面前,颇为自得,“我可是请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郑州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血饮,又看了眼京狸,这傻子怕不是被人骗了。那些修道者自诩谪仙,本事越大越是表现得清风霁月,与凡人不同。别说是显眼的地方,便是衣摆那都定要一尘不染,洁净如新。和这被带来的女孩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她那半旧的衣服都褶了又褶,脸上隐隐发青,似是旧疾,也可能单纯是吃不饱饭,营养不良,身上啥都没带,兜里看起来比她脸都还干净。不能说一定是江湖骗子,只能说两只脚都在骗子界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郑州半天不吭声,不知道怎么隐晦地提醒京狸。
京狸以为郑州是被吓呆了,正想怎么打圆场,郑州终于开了口,“道友既是京狸道友所请的人,郑某本来理应信任,只是身为安平的父母官,在下只能慎之又慎。如若道友是诚心受邀前来庇护我安平百姓,便请道友小试牛刀,如此,方能令在下放心将安平城内万千百姓身家性命交托与道友。”反正横竖都会惹恼这些修道者,郑州直接亮明了态度,他不信任这些修道者。
京狸就算再不聪明也听出了郑州对血饮不放心,怕血饮不开心,她偷偷往血饮瞄去。
血饮还是面无表情,眼里也没什么光亮,好像灵魂被掏空的傀儡,她淡定地点了点头,似是并未介怀郑州的试探。
“敢问道友名号?”郑州看血饮淡定应下,倒是高瞧了血饮一眼。
“血饮。”
果然没听过这名号,郑州暗想,还是客气地道了句“幸会,道友请。”刚好昨天湖畔女尸案还未解决,就拿这事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