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阳光洒在河面上,透过河水映照在对面香樟树的树干上,河水在树干上泳动着。平静的河面上泛起涟漪,像是有鱼儿在游动。
坐在阶梯上的周尧脱下鞋,把脚伸进了河水里。在水的折射下,她的脚像是脱离了身体向前游去。“小夕姐,好像自从你转学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周昙小巧的嘴巴缓缓张合发出细小的声音。
身后竹林里的布谷鸟在哀叫着似乎在抱怨天气的炎热,两三个小孩在堆着干稻秆的田野里嬉戏打闹,而不知何处传来了蛙叫声。
何夕苒勉强听清了周昙的声音,看着盘旋在她头顶上的青蛙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是啊,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过得还好吗?”
“我挺好的,考上了高中然后又考去了苏水念大学。你呢?”周昙转过头看着何夕苒漆黑的瞳孔说道。
何夕苒抬头透过树隙看到了远处正在移动的云,她轻轻吸一口气,因为靠近河流空气变得有些湿润。“我也就那样。”
真的过得也就那样。在周昙去世之后,何夕苒曾无数次质问自己。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的疏忽与冷漠造成了这样的结局,可是事已至此,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哭完后第二天依旧要睁开眼睛。然后睁开眼睛后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每天像是不知为何而活,漫无目的地度过每一分钟。有时候觉得时间无比的漫长,有时候却又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无聊,痛苦,想要挣扎,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无趣。现在的她真的搞不懂了,生活本就这么乏味的吗?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呢?”周尧的言语打断了何夕苒的思绪。
何夕苒不明所以,为什么周尧突然这样说?
看着何夕苒疑惑的脸,周尧低头看了眼从她脚底下游走的小虾。“我姐姐,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姐姐?”
周尧的声音明明这么小却不断地回荡在何夕苒耳畔,她那句话狠狠敲打了何夕苒的内心。
“对不起。”
何夕苒沉默了许久后,用沙哑的颤颤地说道。她并不是在恳求原谅,只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尧像是没有听到何夕苒的话,自顾自地开口道:“小时候你们两个老黏在一起,连我奶奶都说我姐姐比起我跟你更像是两姐妹。我当时不服气偏要跟在我姐姐后边,有一回你们为了甩掉我就躲进山里面,我跟在你们后边迷了路,直到天黑了都没回家,后面你们两个就着急忙慌地上山找我,你跟我姐姐从山底喊我喊到山顶,最后在草丛里找到睡着的我。找到我之后,你跟我姐姐就抱着我哭着说以后一定不会留我一个人,会带上我一起玩。当时我听到这句话开心了好久。”
何夕苒静静地看着她,直至她讲完,看到她上扬的嘴角何夕苒也不禁笑了起来。
是啊,那时候是真的傻却又很幸福来着。何夕苒在心中感慨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却一次都没去看过我姐姐呢?明明那么要好。”周尧的眼角微微泛红,她薄薄的嘴唇在颤抖着。
何夕苒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她垂眸不敢看向周尧。
看着默不作声的何夕苒,周尧释然般叹了口气,用手背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算了,那时候你应该也很难过。谁也没想到姐姐她会选择那样离开我们。可是什么都没留给我们的她,却给你留了一箱子的东西。”她的声音中充满悲伤与不解。
何夕苒想起了放在房间里那个贴满贴纸的纸箱子,那个箱子她至今都没打开过。
“对不起。”这次她用诚恳的语调说道。
那时候,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着窗帘反锁着门,谁也不见。她没办法也不敢承认周昙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只要没看到那个东西,她就能假装周昙还在这个世界上。
何夕苒觉得胸口闷闷的,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消失般空落落的。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流下来。
“你姐姐,她被葬在哪里?”何夕苒把手伸进了河水里,想抓住四处游走的小鱼。
周尧迟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何夕苒,捡起身旁的石头丢进河里,河水四处溅开,鱼儿们被吓得四处逃串。“在县里的墓园里。自从要建设文明村之后,村委会就发出通知说不能胡乱埋葬死者,所以我奶奶把她放在了县里新建的墓园里。”
何夕苒把腿蜷缩在胸前,把脸埋在里面。
“你读的是哪所大学?”何夕苒侧过脸,表情淡然地看着周尧。
周尧被何夕苒突然岔开话题的举动弄得迫不及防,几秒后她开口道:“苏工。”
听到周尧的回答,何夕苒眼前一亮,随后打趣道:“那不是理工学校吗?你还挺厉害的嘛。”
“还行吧。”周尧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脸上并没有笑意。
小路旁田野间,小孩的嬉戏声若隐若现地穿过竹林传进何夕苒的耳膜里,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爷爷从桥上使过,嘴里不停地吆喝着:“豆腐,卖豆腐咧。鲜嫩的豆腐。”
“在苏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找我。”何夕苒停顿了一下,又说。“没事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好。”周昙看着从她眼前飞过去的萤火虫,轻声应了。
萤火虫的尾巴发出微弱的光,它一摇一摆地飘到何夕苒面前,她伸手想抓住它,眼前却浮现出熟悉的画面。
“哇啊,我抓住了。小夕,你快看,我抓住了。”周昙兴奋地蹦跶着从河里上来。
“真的唉,你太厉害了。”何夕苒透过周昙的手指缝看到她手心里一闪一闪的亮着。
周昙赶紧合上手指缝,小心翼翼地把萤火虫装到了啤酒瓶里然后迅速用盖子盖上。
“你都抓这么多只了,我们回去吧,要是让我爷爷知道这么晚我还来这里,他肯定又得揍我。”何夕苒看着还留有红色手掌印的手臂,哀求道。
周昙看了一眼装满萤火虫的瓶子,用强硬的语气说道。“不要,这一点点还不够,我还要抓好多好多回去。”
说完,她把滑下来的裤脚又挽了上去,走下水里伸出双手抓向空中。
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盘旋在河面上,泛泛微光却照亮了整个河边。平静的河面透露出渗人的气氛,河流的下游漆黑一片。
何夕苒拿起地上的蜡笔,用绿色填满了画纸,她手中的蜡笔在一点一点变短。
“小夕,你别画了,快来帮我抓。”周昙追着她眼前的萤火虫喊道。
“不要,这个水冷。”何夕苒看了一眼狼狈的周昙,立马拒绝道。
周昙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走上岸,坐在何夕苒旁边。
“你在画啥呢?”周昙把头伸了过去,看到画纸上一坨绿黑交织的东西,不解地问道。
“画的是你在抓萤火虫。”何夕苒用尽力气把挡在画纸前的周昙推开。
“你说这黑乎乎的是我?我哪有这么丑。”周昙不开心地嘟着嘴。
“这哪里丑了,明明这么好看。”何夕苒看着扭着脖子的周昙急忙找补。
闻言,周昙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画纸。“仔细看看,好像还挺好看的。”她咧着嘴巴笑了笑。
她把挽着的裤腿放了下来,看着面前飞舞的萤火虫说:“你要是以后真的能成为漫画家,一定要把我画进你的漫画里,而且要画得很漂亮很漂亮。”她的眼睛里映射出萤火虫散发出的光芒。
“好,以后我要把你画成女主角,一定很漂亮。”何夕苒拽着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周昙。
突然间,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清脆而响亮。
后来听周昙说,那瓶萤火虫在第二天的时候全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