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雾水覆盖在窗户外层的玻璃上，为窗外的风景打上了马赛克。

何夕苒拉开遮光帘，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得她一时睁不开双眼。“看来昨晚也是下了一整晚的雨。”她舒展着身体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玄关处的呼叫铃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何夕苒按下对话键。

“你好，这里是好工家具店，你的书架到了。”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传声筒处传了出来。

何夕苒随即按下开门键。

听到门铃声响起，她放下平板起身走向玄关。

“帮我放在里面书房里就行了。”抬着一个大纸箱的店员们打了声招呼后径直走向了何夕苒所指的书房。

正埋头苦干的店员们看到端着水杯走进来的何夕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震耳欲聋的敲击声也随即消失。

何夕苒把水杯放下后，走回房间开始收拾之前堆放在角落的东西。她把那些封着胶布的纸箱拆开，里面陈列着许多包着透明袋的漫画书，那些漫画书就像是从未被开封过。

她小心翼翼地一本一本拿出漫画书，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把它们叠放在桌子上。

许久过后，书房里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何夕苒放下手里的漫画书，打开房门走出客厅。

“书架已经安装好了，后续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麻烦你在平台上给我们一个好评了。”其中一个店员递给何夕苒一张印着电话号码以及店名的名片。

她把他们送出门口后，看了一眼书房里的书柜。绿色的油漆散发出刺鼻的味道，玻璃柜门映照出挂在书柜对面墙上的海报的模样，柜子里面空无一物。

何夕苒回到房间继续擦拭她的漫画书，她拿出放在纸箱最左边的最后一本漫画，就在漫画离开纸箱的那一刻，一张已经泛黄的纸飘落在桌脚旁。

她弯下腰捡起覆盖在地面的纸，有点污渍的纸张随着她的手腕的扭动被翻到了另一面。

上面用铅笔画着一根稻秆和一朵昙花，稻秆的梗与昙花的茎相互纠缠，难舍难分。

何夕苒把它重新折好后放在了抽屉里。

她把所有漫画书都搬到了书房里的书柜上，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柜一股满足感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现在角落里只剩下一个贴满绿色贴纸的纸箱。四四方方的纸箱拿在手上却是轻飘飘的，里面仿佛空无一物。

何夕苒双眼空洞地站在纸箱前，手插在腰上，脑海里却浮现出上次周尧说的话。

“什么都没留给我们的人，却唯独留给了你一个纸箱。”她在说这话时的悲伤神情深深印刻在了何夕苒的脑里。

要打开吗？可以打开吗？她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何夕苒脑里闪过无数种想法，纠结紧张的情绪漫上心头，好奇心渐渐侵占她的大脑，控制着她的行为。

她抱起箱子走到床边坐下，用手轻轻吹去布在盖子上面的灰尘，慢慢把手伸向盖子。她把手掌覆在盖子上的那一刻停住了手。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她在心里诘问自己。

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雨雾，深吸一口气。她的小臂青筋暴起就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盖子打开。

正正方方的纸箱里面装着一堆泡沫纸和一台相机还有一封信。

当何夕苒困惑地把手伸向那封信时，她的袖子滑过她左手手臂上的那道疤痕，使得它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

她左右翻看着信封，上面什么都没写。她小心翼翼地撕开用胶水封住的信封口，里面装着一张被折成长方形的信纸。

信的上面用正楷体写道：

致亲爱的小夕：

好久不见！也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自从你转学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我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其实，我有很多话都想跟你说。

最近，妈妈打电话来说她和爸爸又降工资了，叫我和妹妹在家要懂事点不要乱花钱。可是每次听到妈妈和我说这些我都觉得是我的错，莫名的很自责，这种感觉总是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在想要是我没有出生的话，我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呢，我总是会这样想，要是我能赚钱就好了。她还让我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学校，那样他们就不用交那么多的学费。但是，最近一次考试我的成绩又下滑了，我不敢跟她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现在真的不明白了，为什么我每天这么早起床这么晚睡觉，每天那么努力背书却还是那么差。也许，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吧。

上次我们老师说要买新的教材资料，我回家问我奶奶要钱。她又在说，我妈妈只生了两个女儿还全丢给她来养，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骂骂咧咧地说没钱，让我找我妈要，可是妈妈又说她没钱。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呢？我感觉好像一切真的是我的错，或许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小夕，我好累啊！我该怎么办呢？要是你在就好了，你每次都能想到办法。

何夕苒的眼眶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眼泪滴在了信纸上，“夕”字在纸上晕染开变得模糊不清。

她抹去眼中的泪水，继续向下看去。从下面这一段话开始，字的墨水变深了，仿佛与上面那段话的写作时间相隔了许久。

小夕，我决定了。我决定明天要去苏水看海，就我一个人。对不起，我没办法遵守和你一起看海的约定了。真的对不起。

还有这么久以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谢谢吧。我们总是太过于把对方对彼此的好当成理想当然。我想说，其实你早在无形之间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悬崖边拉回来，可是我却忘了你也会累，即使再健壮的树枝终有一日也会腐朽折落。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替我出头，谢谢你原谅我的所有过错，谢谢你总是在我难过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谢谢你一直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谢谢你曾带给我过初升太阳的温暖。

你以前总说，眼泪是弱者的武器。小夕啊，其实不是的。要是你感到难过了是可以哭的，幸福的时候也是。而我希望你能因为幸福而流下泪水。

今后，你一定要幸福！

何夕苒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眼底涌出。

“要是我能早点了解到你的烦恼，你是不是就不会走。”她把信贴在胸口上，嚎啕大哭。

她哭得浑身抖动，放在她腿上的纸箱被打翻在地，里面的相机摔出地面。

她张开眼睛看向脚边，一个破旧的银色相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轻轻擦去上面的泪水。

何夕苒看着模糊的相机，用袖子擦去眼中的泪水。她按下相机开关，然而相机却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是因为放得太久相机早就没电了。

她打开相机置放内存卡的卡口，里面插着一张小小的黑色卡片。她用手指捏着它，把它从卡口抽了出来。

她把信放在了床上，抽噎着站起身走到桌边。她打开电脑把内存卡放进读卡器里插在了电脑接口上。

已检测到一个可移动磁盘，正在扫描中。

何夕苒用右手移动鼠标，点进了电脑屏幕上跳出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显示出2050个项目，全部都是图片。

第一张，周昙揽着何夕苒的脖子看着镜头在笑，而何夕苒却捂着脸。

第二张，是周昙偷拍在吃冰淇淋的何夕苒，融化的冰淇淋滴在了她的手上。

第三张，何夕苒在跑道上大汗淋漓地全速奔跑着，照片里只剩下她的残影。

第四张，何夕苒在榕树下睡着了，一只蜻蜓停留在她的脸上。

第五张，……

……

何夕苒一张张往下翻看，泪水滑过脸庞落在她上扬的嘴角里，“好咸”，她舔了舔上嘴唇。

第2050张，周昙微笑地看着镜头，她嘴角旁的梨涡为她尖瘦的脸庞增添了一份甜美，她用手指着她身后趴在桌子上的女生，而两个正在打闹的男生此刻也闯入了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