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的郡主(44)
身在宫中的楚霏这天照常上课,直到中午离开勤政殿时,才从平安口中得知了羌族求娶她的事,不同于平安、如意的焦急担忧,她本人倒是很平静,只挑了下眉以作回应。
等回到昭阳宫,皇后早已等着,一见她便宽慰道:“元元别担心,羌族痴心妄想,不会成的!”
“皇舅母,我不担心。”楚霏冷静地回道。
可她这样平静,倒让皇后更担心了,目送她回房后,不禁跟身边的人说道:“毓秀,你说她这是没理解联姻的意思呢,还是真的全然不担心?”
“这……我也说不好呢!”毓秀望着那位郡主的背影,也有点看不太懂她。
而回了房的楚霏,午膳只随意吃了几口,便捧着翻出来的几本书一目十行地翻阅。
宫中藏书丰富,自住到宫中后,她每日总会花上一个时辰看些旁的书,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之类的居多,先贤典籍这些反倒没多少。
此时她看的几本书里面有些内容涉及羌族,她主要在看这些。
对比起她来,身在宫外的护国公府可就着急多了,得了消息的宋恒甚至快马加鞭在午膳后不久就赶了回来。
包括宋文远在内,宋家的大人们齐聚一堂、严阵以待,文瑾坐在主位一脸忧心,看到风尘仆仆的宋恒,神情就越加明显了。
“殿下莫忧,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宋恒先安慰了妻子,这才看向宋慎,“大哥,今日早朝情形如何?”
宋慎知他心急,便将已在其他人面前说过的早朝情形再次复述了一遍,末了道:“我观陛下隐怒未发,应是不会同意求娶之事的。”
“这羌族果真野蛮不化,四姐儿才将将十岁,尚是个孩子呢!”姜氏皱眉鄙夷,差点没说“羌族人变态”了。
“羌族茹毛饮血,凡女子普遍十一二岁婚嫁,在他们看来,十岁定亲,等婚事筹备好出嫁也就差不多了。”宋慷在旁普及,他的眉头也紧拧着,“估摸着他们一入关就在打听消息,否则不会提出这般要求,皇家无适龄公主,其他宗女与陛下亲缘都远了,应该是听闻陛下甚为宠爱四姐儿,这才打起了她的主意。”
文瑾听此抿了抿唇,帝王宠爱素来是双刃剑,好处很多,有时候坏处也不少,可她不能拒绝,亲舅舅疼爱外甥女,到哪儿都是没错的,只是她闺女的舅舅身份特殊了点。
“老三,你怎么说?元姐儿是肯定不能去和亲的,这事得想办法推了。”宋文远神情严肃,一改平日散漫的样子,倒让众人颇为不适。
“既然陛下押后再论,那此事便有改变的余地,我会想办法的,父亲、大哥、大嫂、四弟不必过于忧心。”宋恒听完宋慎的描述,心里其实已安了七成,即便最后仍要联姻,但人选必定不会是他的女儿,作为父亲,他或许没有强硬拒绝的本事,可换个人选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说话间,他还暗自拍了拍文瑾,安抚她的情绪:“元元尚在宫中,晚间宴会大家都要出席,咱们先做准备吧,殿下给元元也准备着吧,想来她也会入宴。”
“嗯,我知道。”文瑾理智上也知道,自家皇弟真心疼爱她的女儿,应是不会同意让她嫁去羌族,可心理上却免不了忧心忡忡。
宋恒了解她,让她准备女儿入宴的衣物用品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实际上就算女儿要入宴,住在宫中的她,皇后也会安排妥当的。
宋家人彼此看看,事出突然,一时间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对策,只得各自去准备晚间入宴的事。
申时,仁和殿陆续有入宴的官员女眷进入,这是今日国宴的地点。
仅从举办宴会的地点,便能看出元熙帝对羌族来使的态度,官员们心领神会,自然有样学样,不会太在意他们。
举凡能称得上“国宴”的,地点无不在宫里最大的宫殿---天元殿,可今日却定在仁和殿,有些女眷初听到时甚至以为是消息传错了。
后来又听闻,是今日羌族使臣求亲之后,陛下临时将国宴地点从地始殿更换到了仁和殿,显然是被气坏了。
有些交好的官眷到了仁和殿后,见这里早摆好了几案和果品,连席位也安排好了,说明国宴地点确实在这,不免暗自交换神色,传达些此时不好用语言表达的意思。
而有些人家则心有忧虑,总觉得今日的国宴不会太平静。
酉时正,宴会正式开始,元熙帝神色淡淡坐在上方,皇后陪在旁边,从他往下,殿中两边依次排开,皇室宗亲、官员女眷尽皆在场。
为示礼遇,羌族使臣们的席位就在皇室宗亲对面,而楚霏随父母同坐,恰在这些使臣的对面,两边视线一碰,其他人便忍不住一静。宫中伶人的歌舞成了唯一的宴会之声,就连刚开始本该说些“欢迎到来”这类开场白的元熙帝,都只语气平平说了句“开宴吧”就完了。
在场的大半人都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这场“国宴”真的从开始就诡异极了,好在前半程平平顺顺度过了,直到歌舞结束也没出什么岔子,但众人的心一直提着,并不敢完全放下。
果不其然,一开始祝酒,羌族使臣先敬了元熙帝,说了好一番恭维的话,总算让元熙帝略微多了丝笑容,还给面子地端起酒杯沾了沾唇,本以为气氛能好些,谁知这使臣第二杯竟端着朝长宁郡主去了。
满殿官员女眷心头顿时揪住了,屏息看着这一幕。
“美丽的长宁郡主,我代我王敬您一杯,愿您青春美丽、健康长寿!”大胡子壮汉端着美酒笑盈盈地走到楚霏席前,眼神看起来很和善。
然而,与他这身形一对比,本就有些身量不足的楚霏,被衬得好似稚童。这一瞬,旁边的文瑾也好、宋恒宋瑾玉父子也好,乃至坐在后面些的宋慎、姜氏等人,均暗自捏紧了手,心里担忧得不行。
他们家元元自幼病弱,身子好转也不过大半年,相比起别家女儿来实在养得单纯,怎能应付得来这种场面?
元熙帝更是下意识向前倾身,显然也在担心她应对不了。
可此情此景,无论他们谁,都不好施以援手,一切只能全靠她自己。
楚霏不知他人担忧,被人敬酒,她只顿了下,也不起身,而是眼神慢慢从羌族使臣的酒杯向上移到他脸上:“使臣乃是羌族总领事务大臣?丹木?”
大胡子壮汉眼睛微眯,笑容淡了些,除了羌王,已很少有人能直呼他的名字了:“不错,吾名丹木。”
楚霏点点头表示了解,仍旧没有起身或是接受敬酒的意思,她敛袖端坐着,姿态还显得比较闲适:“听闻你代羌王向大祁求娶我?”
“长宁郡主不愿?”
这问题就很难答了,愿与不愿都不对,特别是在当前这种场合。
楚霏深深看了眼这羌族的总领事务大臣,道:“你们羌族确定要求这门亲?据我所知,你们现任的羌王年已四十,而我今年才刚满十周岁。”
丹木笑了笑,以为她是觉得羌王比她大太多,遂道:“正因羌王年长,成婚后才会多多照顾郡主,大祁不是也说,年长的夫君会更爱护年少的妻子吗?”
殿中众人多有愤慨,就算有此说法,那也是夫妻二人年岁相差不超过十岁啊,可这羌王都能做长宁郡主的祖父了,这哪是求亲,糟蹋还差不多!
楚霏摇摇头,回道:“丹木,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提及年龄,是想说你们羌王这年岁,眼看着还能活几年?若大祁愿意向你们允婚,那待我嫁入羌族,等你们羌王逝世,我便会向大祁上书称臣,请大祁派军驻守,再施行移民之策,想必等我三十岁的时候,这世上当无羌族了吧!”
说到最后她语带感叹,还仰头安抚丹木:“你放心,虽然我生来病弱些,可如今已养好了,我也会努力活久些,争取活个四五十年。”
这番话一出,满殿一片寂静,官员们掩饰着情绪打量从前不曾多关注过的这位长宁郡主,女眷们则惊愕于这番直接到相当于挑衅羌族的话,无数人忍不住在心里惊叫:长宁郡主知晓这种场合如此说话有多不妥当吗?
上首的元熙帝反而放松了身体,神色虽未变,可旁边的皇后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宋恒、文瑾不免对视,夫妻俩都有些无言,女儿这番话他们是真的始料未及。
后面的宋慎、羌氏神情略有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这是他们乖巧单纯的小侄女儿说的话。
相比起旁人,丹木就很生气了,脸颊抽动几下,连带着那大胡子都抖了抖,他压低声音,冷意十足道:“我等远道而来,难道长宁郡主就是这般‘礼遇’他国使臣的?大祁素称‘礼仪之邦’,依我看不过是句空话!”
“况且,长宁郡主怎知我羌王不是长寿之主?羌王子嗣繁多,膝下王子七人、公主九人,即便羌王有恙,自有王子接替羌族事务,保羌族平安无虞。”
言下之意是说,人家有继承人,何时轮到一个外嫁来的小王后左右羌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