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姜落用过早食,离开驿栈,在街上买了两包小耳爱吃的点心,往北走过几个街坊,到昨日跟踪信使所至的街坊附近,拦住一位路人打听。
“你说那里?”路人是个爽快妇人,不禁奇怪,“那不就是三司府衙,你一个女儿打听那里做甚?”
姜落躬身谢过,“好奇而已。多谢阿姊!”
已走出几步,听那妇人在背后念叨:“小女子瞎打听,官府衙门有甚好奇?”
太傅府在城东,早年的齐侯府南苑。公孙了曾任少傅,教授姬甫。那时姬甫还是王子,封爵齐侯。姬甫继位后,公孙了仍居候府旧宅,并未迁居别处。
公孙了虽位居太傅,与朝中上下鲜少往来,府中人员也精简。公孙了正妻在家乡事奉婆母,府中无主妇,主家只公孙了与独子公孙少二人。前院一老门侍并两个打杂小侍,内院两个仆妇,后厨两个杂役,还有书房里一个事奉笔墨的小子,算上主家二人,总不过九人。
上午,大约巳时,姜落行至太傅府侧门,向门侍老者出示路牌。府中少有来客,那门侍被主人连日嘱咐,不免对持路牌之人心生好奇。如今姜落就在面前,衣着寒酸,容色暗淡,再打量也不过是个寻常贫苦女子。身背粗布包裹,额头沁汗,就似个来都城投亲的外乡人。
老丈顿失兴致,耷拉着眼皮,往里面高声道:“三曹,出来,领她去内院见秋妇。”
姜落朝门侍躬身道谢,顺半开门缝跨进门里。一小侍从内院踱出来。看模样也就十四五岁,正是半大小子,走路却一步一势,好像脚下坠着大石。
“怎这般拖沓,主人不在,就想偷懒!”
门房不瞒少年作派,出口教训。那少年顿时涨红脸,顿足快走几步,嗔道:“靖伯,你又叫错。我名松香,不是三曹。”
那叫靖伯的门侍却不以为然,走回门房,随口答道:“知道、知道,恁大声。还不是一个人,松香三曹一样、一样。”
姜落迎向松香,躬身道:“劳烦小叔。”
那松香停步,打量她一眼,端正回礼,说道:“女君请随我来。”
姜落微愣,还未说话,门房那边靖伯嘲笑道:“说甚傻话,这女子一眼就知出身低微,怎配女君尊号。若被太傅大人知道,小心他再把你的名字改回三曹。”
姜落已习惯世人指点,不以为意。见松香紧张模样,执手说道:“是我无礼,未自报姓名,令小叔误会。请唤我洛女即可。”
见她落落大方,松香才减了些尴尬,低声说道:“洛女请随我来。”
太傅府无主母掌事,平素府中事物皆由秋妇料理。她四十出头年纪,已在府中十余年,可算半个主人。
她才从后厨安排好餐食采买等事回到内院,就见松香领一位年轻女子进来。今早太傅曾嘱咐今日留意来客,只说是一年轻女子,要她安排暂住事宜。如今乍见这女子如此年幼有些诧异。然不知她来历,并不敢怠慢,紧走几步上前道:“这位可是大人所说的贵客?”这话问的松香。松香点头,侧身让姜落近前,介绍道:“正是,洛女,这位就是秋妇,掌管内院诸事。”
姜落躬身作礼,道:“有劳秋妇,叫我洛女便好。”
秋妇躬身回礼,在前引领姜落入内院中庭,后面一排正屋,中央厅堂门窗紧闭。
“主人今天去宫中授课,午后方归。”秋妇解释道。
姜落点头应答,随秋妇走进最西一间卧房。房中央燃着一盆炭火,开门进去就可闻到淡淡炭灰之气。一扇织锦屏风掩着后面卧榻,屏风前一张小案,上面整齐摆放着茶壶茶杯灯盏等。因接近正午,阳光从半开的纱窗直照进屋中,拉长的窗影落在地板上。
秋妇过去合上纱窗,说道:“洛女来得仓促,我昨日才收拾了房间,久无人住难免阴凉。今早烧炭烘了半日,若夜晚寒凉可再添些炭火。”
姜落躬身道谢:“烦劳秋妇。我睡卧随便,并不讲究。若太傅大人回来,请代我禀告,就说洛女请见公子,请他代为转达。”
秋妇微露诧异,却未再问,答应出去。
晚食过后,公孙了方回府,问过门侍知道姬玉所等之人已至府中住下。姬玉不曾与他详说此女来历,他曾询问至明,知她只是姬玉在游学路上捡的流民,并无特别。姬玉虽端方宽仁,却心性寡淡,不爱与人亲近,如此看重一个女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还带了这女子的外甥回来,送至李夫人处寄养。为她如此大费周章,确实反常,令人不安。
姜落跟随秋妇进入正厅,秋妇躬身退至门口。厅中只公孙了一人,端坐于长案后,背后玲珑书阁上密密匝匝堆满了书简。姜落曾见过冉羽,知公孙了是冉羽旧友。如今乍看公孙了确与冉羽有三分神似,皆容姿端正,堪为人师。不过公孙了入仕多年,鬓白如雪,眉宇锁愁,更添两分威严。
短短打量一眼,姜落便垂首恭敬拜下,道:“落拜见太傅大人。”
公孙了亦在打量姜落,他于□□并不留意,但一眼便断定此女非献媚之流。这女子虽姿色平平,却身姿挺秀,目光澄明,不以位卑自惭,亦无见官的拘谨畏惧,确与寻常女子不同。
“你就是公子在丘水渡捡到的女子。你家住哪里?如何沦为流民?”
姜落微一皱眉,垂眸回道:“太傅大人,落与外甥被西戎所俘,侥幸逃脱沦为流民。”
回答语焉不详,公孙了并不满意,再问道:“如此,你为何独自出行?去了何处?”
“这……”姜落不便实说,只得道:“落去办的乃是家事。太傅大人应无暇细听。”
公孙了接连被拒,心生不满,冷冷道:“洛女无礼,上官问话就当如实回答。你身为女子却不守女德,抛头露面,与外男混居,行止不轨。如今问你出身又推三阻四,可是要拉你去官府才肯说实话?”
姜落抬头,与公孙了对视一瞬,再次垂首,平静回道:“太傅学识广博,为士人楷模,应是通达人情世故之人。我未详说,因知世人有远近亲疏,不可逾越。太傅与我初次见面,男女有别,地位更有天壤之别,属实不便相告。况太傅所思亦不在我。不过担心公子安危,恐他遭人蒙骗。落自知身份卑贱,并无攀附公子之意。待领回外甥小耳,我便会辞去。太傅大可放心。”
一番话不卑不亢,公孙了亦挑不出错处。头一遭被一年轻女子顶撞,虽气愤不甘亦不屑与一女子争辩,遂不悦道:“你最好说到做到。”说罢,叫秋妇进来,吩咐道:“今晚你去取一身松香的衣裳给她。明早我带她入宫。”
这是要她扮作松香。她与松香身形确相仿,此法的确可行。姜落躬身作礼,道:“谢太傅大人!”
公孙了挥手命她退下,“宫规森严,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