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不管有何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如此思虑一番,宋凡之反倒定下心来,也不答她的刚刚的问替,反倒问起她来。
“所以你是为何而来?”
沈玄清耸耸肩,踱着步子走到宋凡之跟前,侧首在宋凡之耳边悄声道。
“我来救你。”
耳侧短短一瞬的温热吐气,让宋凡之脖颈上汗毛一立,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他飞快后撤一步。
宋凡之忍住想要抚上脖颈的右手,一双美目不自知的上挑,一管烟眉微簇,声音里带了真实的疑惑。
“救我?”
沈玄清一歪头,龇着个牙笑道:“我们是好兄弟啊,你如今有难我岂能不管。”
宋凡之一愣。
看着眼前这个小兵模样的少女,心底忽然泛上一丝莫名的情绪,那情绪一下把他拉回幼时。
小时候他也让母亲改过两身铠甲,就像对面少女身上的一样,他们俩每每穿着在云州城迎着其他小孩羡慕的目光跑来跑去,玩些排兵布阵的游戏,那时候,云州城的小孩都喜欢跟他们玩,他俩就当将军,其他人就当士兵。
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父母健在,长公主也还未嫁过来,每日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和沈玄清商量又要去哪里玩闹,那时的一切都美的有如上一世的幻梦。
宋凡之沉默片刻,脸上还是一片死寂。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又何必强求。”
沈玄清听了这话也收起嬉笑。
“若不去求,怎知是何缘何法?”
宋凡之抬头看了着沈玄清,脸色隐约泛上浅浅的笑,最终还是归于寂静。
“徒劳罢了。”
少女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道。
“是不是强求总要试了才知道。”
“这一次,我一定救你出去!你且等着看!”
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沈玄清离开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帐篷里,宋凡之被突如其来的往事勾起了万千思绪。
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幼时的事了,这些年来他在这虎穴狼窟里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刻意不去想那些有人荫蔽呵护的时候,他真怕他一时的脆弱,就没有活着的机会。
直到帐内完全暗下来,宋凡之才缓缓的点上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守着这小小的唯一的昏黄,默默拿起被沈玄清掷在一旁的饼,一口一口细细吃了起来。
之后几日沈玄清再没来找宋凡之,宋凡之也当不知道她藏在队伍里随行。
就这样又行了五日,沈玄清所在的小队队长,终于还是把沈玄清的事上报了上去。
沈玄商见着小兵打扮的沈玄清顿觉头疼,虎着个脸,连骂两声,胡闹。
沈玄清被带进中军帐篷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连连拉着二哥的手撒娇。
“二哥,我的好二哥,你就让我跟着吧。”
“我保证,我就送到边境上,绝不惹事!”
说着竖起三指,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沈玄商。
沈玄商心知自己这个妹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绝没有回头的时候,况且已经走几日,强押着送回去照这她的性子,只怕要闹的人仰马翻,倒不如索性随了她的意,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盯着还放心些。
“被你顶替的兵士呢?”
沈玄清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被我点了哑穴,绑在三叉河边了。”
沈玄清怕挨骂,又赶紧说:“不过你放心,我让小清溪看着,绝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定这时候已经被小清溪哄着到京城了。”
见沈玄商黑着脸不说话,沈玄商一脸讨好的说:“都已经走了这几日了,你不会赶我走了吧。”
沈玄商一听这话,又是无奈又是气恼。
“我赶你走,你就会走?”
沈玄清笑的一脸狗腿的摇摇头,又忙给她二哥斟茶。
沈玄商这才道。
“这几日你就跟着我身边,没事别瞎跑,小心被马公公发现了。”
沈玄清乖巧点头。
“知道,知道。”
沈玄商看她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少往宋凡之那里跑!”
沈玄清眯着眼假笑。
“省的,省的。”
沈玄清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跟着大部队行了几日,既没去找宋凡之,也不作妖,遇到那个甩这拂尘的马公公,就远远的就躲开。
本以为能就这样顺利苟到交接的那日,却不料,行程过半的时候,下面报上来说抓到个景国的奸细。
等人带到,沈玄清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按在地上的人,顿时就傻眼了。
此人不是草上飞又是哪个。
沈玄清站在沈玄商背后,脑子飞转。
草上飞轻功了得,他若想逃,一般人跟都跟不上,别说抓他了。
且两人早就定了碰面的暗号,自己这几日并未收到暗号,只是他怎会如此不小心给捉住,还被当做景国奸细,也不知有没有把自己要去景国的事供出来。
草上飞看着使劲给自己使眼色的沈玄清,真是忍不住无语问苍天。
他实在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自己不过在大部队后面远远坠了两日,本来打算今天晚上给沈玄清发暗号碰面,结果,事有不巧,昨日进城拿这最后一件物什,路过酒坊,被勾起了馋虫,不过多饮了几杯,之后就晕晕乎乎的就被押来了此处。
这时候那押着草上飞的斥候说话了。
“此人鬼鬼祟祟跟了我们一日,今日趁其酒醉,就给绑了回来。”
沈玄商问,怎知是景国奸细?
那斥候又说,身上搜出了天脉山地形图。
沈玄清听的心下一惊,还在飞速思考一会儿如何替这厮脱罪,就听那草上飞道。
“将军请听小人陈情!”
沈玄商一抬手,那斥候松开了草上飞的胳膊,草上飞直起上半身忙道。
“将军,小人江湖人称草上飞,此番听闻右将军之子要入景为质,所以才特意前来,右将军曾有恩于小人,于是小人便设法寻了这天脉山的地形图,本想趁夜悄悄放在世子案头,却不想,将军治军严明,小人跟了一日也没找到机会,心内郁郁,这才入城借酒消愁。”
“将军,试问,哪个景国奸细会随身带着天脉山地图到咱们陈国腹地?这岂非自投虎口!”
沈玄商细听下来,也觉此人说的有理,又见此人举止轻浮,身形松散,不似军人,已是信了五分。
却又担心是哪方派来的探子,于是,让人压下去好好看管。
自己则摊开收缴上来的天脉山地形图细细看了起来。
站在后面沈玄清见状,也上前蹲下跟着沈玄商细看起来,沈玄商竟似习以为常,也不阻拦。
就这样,兄妹两人不语,各自细看起来。
这天脉山横亘在陈国和景国之间,地势北高南低,靠近景国的北面地势奇险,易守难攻,却终年苦寒,常年积雪,极为难行。靠近陈国的南边山势平缓,日照充足,水系丰沛,牧草茵茵,既有良田也有牧场。
陈国靠着这天然的山脉,既挡住了西北的寒风,又挡住了景国的铁蹄,更养活了陈国边境上无数子民。
景国疆域虽广适合耕种的良田却并不算多,又常年气候寒凉,庄稼只能出一茬,时常要闹饥荒。
因此,陈景两国世代为争夺这天脉山下的良田牧场战乱不休,景国渴望将国界线推进把天脉山以南,将这上好的肥沃土地囊括进自己的领土,陈国未了天脉山下的上等牧场和上等好马,却也不肯轻易退缩。
于是,渐渐的这天脉山上就有了传说,天脉山上有神灵,谁人占住谁人兴。
去年景国庆帝抓住陈国内斗党争的机会,寻衅发动战争,景国太子韩峥带领前锋一万人,顶着酷寒,率军绕过天门关,奇袭夹子关,不到一月,连下两关,兵临云州城。
右将军沈望山与这景国太子云州城对峙数月不落下风,眼看深冬时节景国粮草难支,不出一月陈国可胜,却不想,值此关键时刻,右将军沈望山被京城连发八道谕令,急调回京。
沈望山还在回京路上,王相国一力保举的虎威将军郑业明已经到任,此人乃前京都大营统帅、现兵部尚书郑启德之子,四年前皇上围猎时救驾有功,被皇上从京都大营直调入京,接手了大内禁军,实乃圣上心腹。
这郑家,自郑业明担任禁军统领以后,声望就水涨船高,出了个京都大营统帅的爹,又来了个帝王心腹的儿子。
上京城的防卫不能说皆在郑家,却也是十之有七。
再说这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郑启德其人,右将军宋居寒在世时,此人乃右将军左膀右臂,右将军离世以后,此人在错综复杂的右军里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犹如一味不可或缺的万金油,时常在右军里为一众旧友说和,右军众部将说起其人皆是称赞有加。
这么多年来郑启德对宋凡之更是照顾多多,在朝堂内外多有声望。
按理说这样一个扎根左军多年的武将实非相党,却在去岁王相国保举其长子郑业明为虎威将军的时候迅速和宋凡之划清界限,倒戈相像,自此,相国一党有了武将助力在朝堂上的声望更上一层。
去岁郑业明被提拔成虎威将军之后,一门两将军,郑家在上京那可真是一时风头无两。
即便是后来兵败问责,虎威将军郑业明也被轻拿轻放,依旧去统领他的禁军,郑启德更是未受半分牵连,反而更进一步,去了兵部当起了尚书,反倒是力挽狂澜的左将军被架空起来,接受调询。
于是就有人猜测,郑家要起来了,右将军离世多年,影响力渐弱,左将军战败幽居在家,郑家异军突起,说不定要把势如水火的左右两军都握在手。
再说回这虎威将军郑业明,此人去岁领兵云州,此前没有任何大战经验,初初与这景国太子韩峥交手尚能靠对方不知其用兵之法,以新以奇取胜。
可惜,不出一月就那景国太子就探出了他的行兵路数,再之后简直有如郑业明腹内蛔虫,知其所思,知其所想。
这郑业明到底年轻经验少,连着几次败战之后,彻底乱了阵脚,又一月,虎威将军节节败退,云州失守。
这下朝廷内外才知大事不妙,于是,再次临阵换帅,唤回幽居在家的右将军沈望山,等沈望山到了之后,陈国军队已是被景国军队按着打了两个月,士气全失,有如那被拔了牙的老虎,被景国大军打怕了,再难有神威。
好在,右将军经验老道,连弃三城后,踞云台山死守,把景军战线拉长到了极限。
战线一长,景国大军弊端骤显。
景军为防被断尾,陈国弃城皆派人驻守,占的城多了,前线的兵就少,战况难以持久。
再有就是战线太长,景国大军首尾难顾,又加之粮草不足,若是一直按左将军的法子拖下去,陈国未必不能反败为胜,收复失地。
可就在左将军顶住压力坚持的时候,朝堂内相党已经派出使者,要和景国议和。
最终结果就是陈景议和,左将军弃城不守受诏回京,接受调查。
这一场国战从去年冬天,一直打到今年夏天,耗费了陈景两国数不清的人力物力。
最终以陈国战败收场,其内里的党争和权争之错综复杂,实不能为外人道也。
沈玄商边回想着去岁大战,边研究着这天脉山地图,看到细处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