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宋凡之也不卖关子。
“我旧时曾游历到吴怀，记得当地有一种形似牛角的水红果实，当地人叫水红菱，此物壳薄，肉嫩，多汁，鲜甜，生吃可除烦止恼，熟食可开胃健脾。”
孙掌事心下又添几分讶异，他也只不过探出吴贵妃是南边长大的，却并不知道是南方何地。
吴怀，吴怀。
是了，孙掌事想起往日听大太监说起，庆国公祖上是吴地的。
孙掌事看着宋凡之，脸上没了轻视。
“不知世子可有法子能弄到这水红菱。”
宋凡之话锋一转。
“我如今虽说是进宫为质，可实情如何掌事也知，不过是羁押在此罢了。”
这孙掌事闻言脸色一暗，正觉此事难成了，却听宋凡之又道。
“此事然纵有些难处，可我也愿意与掌事于贵妃娘娘结个善缘。”
“明日我就去信一封，让人送些过来，若是途中没有耽误，应当能赶在娘娘寿辰前送到。”
孙掌事面上一喜，正欲答应，却又面露难色。
“掌事不必为难，我这信事先让掌事过了目就是。”，宋凡之已经提他解了难。
东宫已在眼前，宋凡之也不催他，只道。
“孙掌事考虑考虑，若是想好了，可随时来找我。”
这孙掌事也是个有决断的，也不犹豫，当即就答应下来，让宋凡之回去写好了信，明日他自会来取。
孙掌事将两人送到东宫就去跟三皇子复命了。
沈玄清终于忍不住打量起宋凡之，舒朗清俊，霁月清风。
若是宋凡之有心待你之时，确实是如沐春风，如临秋水，不负第一公子的盛名。
沈玄清有点难以将眼前的人和自己印象里的宋凡之联系在一起。
在她印象里幼年的宋凡之是阳光谦和、爱玩爱闹的同伴，在她想象里少年的宋凡之是孤独敏感、年少失怙的好友。
可这两个多月的时间的相处，她慢慢意识到，宋凡之是极有城府的，他心思深沉，敏锐多疑，深谋远虑，自己永远猜不到他在谋划什么，他在衡量什么，又在算计什么。
就像今天，她不知道宋凡之结交孙掌事是为了送一封信出去，还是要通过孙掌事结交吴贵妃。
也许都有，也或许他有更深的谋划。
宋凡之并不简单。
宋凡之似乎知道她想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很意外？”
沈玄清一愣，罕见的沉默了。
很快两人被带到个窗门几净的院子，屋内暖意融融，比之前的冷宫不知要好多少。
宋凡之没有搭理沈玄清，自顾自的向里走去。
沈玄清觉得宋凡之似乎有些生气。
于是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对宋凡之的审视，也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否定。
倘若自己在他的处境，未必做的比他更好。
沈玄清随手把包袱扔到一边，转头就去找宋凡之。
宋凡之见沈玄清跟进了书房，收拾书房的身影一顿，抬头看向沈玄清。
“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
沈玄清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微微低下头挑着眼睛看着自己。
宋凡之一下想起了小时候，每次沈玄清做错事，也总是边道歉边挑着眼见偷看自己的反应。
见宋凡之没有说话，沈玄清又解释道。
“我只是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偶尔看见现在的你会有点陌生，你别生气。”
他不过一时不习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藏了戒备，才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没有生气。”
沈玄清撇了撇嘴嘀咕。
“明明就有。”
宋凡之放在书上的手一下顿住，宋凡之眉头又悄悄的皱了起来，打量沈玄清的视线有几分不可思议。
沈玄清偷偷看着宋凡之，见他眉头皱了起来，忙又补了一句。
“其实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看着怪有安全感的。”
宋凡之发觉自己的某种情绪似乎被一下抚平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那么一瞬确实是有些生气。
他竟然有一瞬因为沈玄清的不理解而气恼。
宋凡之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就沉下脸来。
沈玄清见她越说宋凡之脸越沉，忙解释道。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你这样厉害，多少显的我有点多管闲事。”
宋凡之脸虽然沉着，却还是开口问。
“我被郑业成戏弄时你怎不来道歉？”
沈玄清不解。
“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道歉？”
“是啊，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道歉？”
沈玄清抬眼望着宋凡之。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沈玄清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门口来了人，是刚刚领他们进来的小太监，于是只得心下一叹，闭了嘴。
那小太监长的很秀气，说是叫小桂子。
小桂子说，太子冬猎走时吩咐过，给他们这里配了一个太监两个宫女使唤，两个宫女已经侯在外头了。
又说，世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沈玄清想了想，脸上已经换上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嘴里说着太子大恩大德，手上已经按住小桂子，让小桂子拿吃的拿用的，不一会儿小桂子竟然都领了来。
沈玄清又拉住小桂子，把什么古琴，围棋，典籍统统要了一遍。
宋凡之见状也不做声，在一旁看着。
小桂子还真是对沈玄清提出来的要求是无有不应，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才把东西凑齐，又恭恭敬敬的一样一样的摆到了屋内。
沈玄清连连道谢，最后要塞一片金叶子给小桂子也被小桂子推拒了。
等到了晚间无人时，沈玄清才跟宋凡之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这东宫实在反常。”
“嗯。”
宋凡之一边听她在床上说话，一边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屋里只有一张床，西暖阁是间书房，没有塌，沈玄清本来提议一人一天睡床，一天睡地，宋凡之嘴上应着，到了晚间不言不语的自己打了地铺。
沈玄清推拒半日无果，只得又给他加了一床褥子才作罢。
“你说这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看看吧。”
“你还记得在镜州那个狗太子是怎么折辱我们的吗？没道理到了东宫，他自己的地盘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啊。”
“嗯。”
“也不知这狗太子有什么后招，得警醒着些。”
沈玄清等了半晌，地上无人应答，就在她以为对方睡了的时候，却听到地上有清冷声音传来。
“你没有多管闲事。”
“嗯？”
沈玄清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探头往地上看去，只见宋凡之仰躺着正望着屋顶出神，见他探出头来，眼神微移，和她对上，神色是罕见的温柔。
“没有你，我或许都没法活着进宫。”
“嗯？”
沈玄清晚间洗过澡的发尾还未干透，轻轻的垂在床边，发丝随着沈玄清疑惑的侧头，垂的更低了，仿佛一条不够强韧的细小藤蔓，垂向未知的深渊。
“会有办法的，早点睡吧。”
宋凡之移开视线，侧身躺过不再看她。
沈玄清想了半日，才记起自己白日里曾说过自己多管闲事的话。
宋凡之这是在告诉她，她并没有拖累他，他需要她。
沈玄清忍不住探头去看脚踏边的宋凡之。
“你不生气了吧。”
宋凡之保持刚刚侧身而睡的姿势微蜷这腿，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应该是睡着了吧。
沈玄清躺下胡思乱想见，听着地上浅浅的呼吸声，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现世安稳的感觉。
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等沈玄清熟睡，宋凡之才坐起来，远远的在黑暗里盯着沈玄清看了半日。
黑夜里想起一声喟叹，兜兜转转，感慨万千。
*
沈玄清仗着面善又俊秀，成日跟在两个宫女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套近乎，两个小宫女每日被沈玄清逗的乐不可支，跟沈玄清很快就熟络起来。
小桂子常常看在眼里，也不加入，但是也不阻止，只是偶尔看向沈玄清的眼神总有些意味深长。
反倒是宋凡之，这几日不知为何，每每见三人笑闹做一团，总要冷着脸把人揪回去。
太子回来那日，沈玄清早早的就起床，可是一直等到夜里，小桂子才过来，说是太子未有召见，此时怕是已经歇下了，让两人不必再等。
沈玄清见夜已深了，碧玉和绿绦已经伺候的宋凡之歇下，于是拉着小桂子到了檐下。
“桂公公也忙了一日，我弄了些好酒，桂公公若是无事，随我去饮一杯如何？”
小桂子面上带笑，迟疑片刻，就从善如流德随沈玄清进了东偏房。
两人推杯换盏的喝了几杯，沈玄清就称兄道弟的套起话来。
“桂公公，不瞒你说，之前在宫里我和世子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如今在咱们东宫吃的好，睡的香，那都是托了太子爷的洪福，也不知何日有幸能面太子一面，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小桂子饮下一杯，笑眯眯的看了沈玄清片刻，竟趁着醉意忽的伸手去摸沈玄清的脸。
沈玄清假意举杯，隔了开。
小桂子也不以为意，只是带了几分醉意道：“玄弟果真是极标致的，也难怪......”
沈玄清正想问难怪什么，就又见小桂子饮下一杯，笑意涟涟道。
“太子殿下自然是顶顶好的，文治武功，人品样貌那都是一等一的，满咱们景国也难寻。”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若是不好，今日陛下又怎会流水似的赏。”
“殿下今日猎了头老虎献给陛下，陛下龙颜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太子有高祖雄风，只这一句，什么赏都比不上。”
这个桂公公果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