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戴上
林经桁本来想带陈雨硝去酒店,她这回意识还清醒,声称不回家就立即跳车。
林经桁便让司机开到了出租房楼下,陈雨硝刚走了两步台阶就开始耍赖,非要林经桁背着上去。
出租房里,猫和狗之前让人带走还没送回来,房子里还是他之前让人布置的样子,冬日天干,满地的花都快成了花干。
陈雨硝喝了酒,一进门习惯性地想光脚走,看见屋子里浪漫的布置,顿了一下换上了拖鞋。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谢谢林经桁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给他道歉又觉得有点突兀,末了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等你过生日,我也给你弄成这样。”
林经桁刚换好鞋,闻言看着她,不太确定地问,“你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小时候每年过生日都是大办,不是他要过生日,而是有人需要他过生日,宴会的主题从来不是他又长大了一岁,而是人脉资源地拓展。
后来进入叛逆期,不喜欢被任何人支配,这项习俗就被他单方面强制取消了。
可能是从小什么都不缺,他对所有节日的仪式感都不太看重,但他觉得陈雨硝也许需要。
“我觉得……”陈雨硝抿嘴,“我让你费心了。”
她心理上认为自己不值得,却被他如此细腻珍视,第一时间产生的不是开心,而是没来由的惶惑不安。
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潜意识里觉得会失去,所以不安,害怕失去,会想着逃避。
她喝了酒,很多真实的想法便很难掩饰,澄净的黑眸定定地看向林经桁,“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么?”
林经桁心尖被她这句话轻轻一撩,带起丝丝难以分辨的情绪。
不知道是她肯向自己走出一步的喜悦,还是再一次为她担心他会变心而没有安全感心疼。
他走过去,将陈雨硝抱进怀中,他动作很轻,然而情意沉重,“会的,我会对你越来越好的。”
林经桁洗完澡出来,看见陈雨硝抱着腿缩在沙发一角,像是在发呆。
他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困了就去睡觉,在这儿悟道呢?”
陈雨硝抬头,把手里的一个首饰盒子递给他。
“这什么?”他将盒子打开,看见里面眼熟的平安扣微微一怔。
奶奶出身苏州医药世家,祖上能追溯到宋朝,老宅里收藏的宝贝博物馆里都见不着,那个一整根两米多长的象牙雕巧夺天工,他小时候见过对它印象最深。
他用一枚价值一套四合院的满绿翡翠手镯和舅爷爷换了那个象牙雕,把上面最具神韵的莲花切了下来,跟着工匠师傅学了一下午,亲手打磨出来的这枚小小的平安扣。
舅爷爷骂他败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只是想这么干而已。
他总觉得金银珠宝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不够诚意,所以连这条红绳都是他跟奶奶学着编的,一颗颗把祈福金玲串了上去。
现在想想,感觉当时的自己好像在咕嘟咕嘟冒傻气。
陈雨硝把左脚脚踝往前伸了伸,直愣愣地命令,像是脑子里只剩了这一件事,“帮我戴上。”
林经桁蹲下来,托起她细白的脚踝,一如两年前那次,仔细地为她戴好平安扣。
带着情意送出去的东西,甚至比照片更能承载当时的心境。
在某个时间段过后,再取出来回味,一般称这种行为为“纪念”。
八颗小金铃悠悠一晃,声音汇成一道,是极细的悦耳轻响。
守一而清,平安喜乐。
林经桁握住她精致漂亮的脚踝,不知道他手长还是她脚踝太细,紧握时拇指能碰到中指的第一个指节。
陈雨硝现在脑子是晕乎乎的,有点稚气,不解地低头看他,微微歪头,“你干嘛?”
林经桁抬起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稍稍用力下压,然后抬头轻轻吻住她。
虔诚的,如信徒触碰神明。
他有仔细想过,陈雨硝一直对他这份存着质疑的感情的源头,也许是由怜生爱,但一定掺了一份见色起意。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突然下大雨的夜晚,以及那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放开她,轻声询问道,“去睡觉?”
陈雨硝还没从这个清浅的吻中回过神来,呆道,“好……”
林经桁抱起她送进卧室,坐在床边等她睡着后,带上外套,小心关好了门,司机一直等在楼下。
他出了简陋的老楼,抬头望向八楼,今天农历是冬月十五,满月皓皓,夜空澄明。
即便月光明亮如练,这人间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
陈雨硝第二天早上是被林经桁的电话叫醒的,她起床气一下子就蹿上来了,林经桁笑说她再不起上班就迟到了,陈雨硝困顿之意惊散一半,看了眼时间立即就爬了起来。
一边收拾一边问他去哪了,林经桁只说公司有事,陈雨硝便没多问。
林经桁一月份真的很忙,半个月来,陈雨硝见到他的面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到月中的一天,陈雨硝查病房的时候突然想到,好像有三天都没看见林经桁了。
他忙归忙,也经常抽空给她发消息,但这几天,他发消息的频率明显降低。
陈雨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的缘故,总感觉林经桁有事瞒着她,隐隐有一丝不安。
晚上他在饭局的间隙给她打了个视频过来,说等他忙完这一阵,领她去S省姜家过年,这点不安才稍稍散了去。
结果第二天晚上十点多,她正在家学习呢,魏匀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林总现在可能需要她,司机已经来接她了。
陈雨硝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给林经桁打电话,提示她手机已经关机。
要不是她对自己的身手有那么点信心,加上来接她的确实是林经桁的司机,她都不可能出这个家门。
眼看着司机在居民区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口。
魏匀此时正站在饭店的路口打电话,陈雨硝下车,他挂了电话迎过来,“陈小姐,很抱歉这么晚叫您过来。”
陈雨硝坐车出来的就没戴围脖,细长的一截脖子露在冬夜空气里,她稍稍缩了缩,“什么事?”
这要不是什么大事她今天非得骂死他。
魏匀欲言又止,“您先跟我来吧。”
陈雨硝跟着他往巷子里走,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家像是夜总会的地方。
魏匀领着她进去,从碧丽堂皇地大厅进去,走电梯直上三楼。
陈雨硝看着数字变化,警惕性也跟着拉高,不动声色地给手机开了录音后放进兜里,“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魏匀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不不不,这我哪儿敢,您多虑了。”
他年纪其实比陈雨硝还要小一点,孤儿院出身,老院长死前把他托付给了赵家,他不是读书的料子,林经桁奶奶见他心思细腻有耐性,问他愿不愿意给林经桁当生活助理,于是他十六岁就在林经桁身边处理生活事务。
这些年下来,他就没见这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害他心尖上的宝贝啊。
就是今晚这事儿……
魏匀带着她沿着三楼长廊一直往里走,最后一间休息室门口停下,让过身看着她,像是有点担忧,“林总就在里面,要敲门么?”
陈雨硝心中疑惑,这个助理之前都是带着标准笑容,有条不紊地办事,头一次见他这么犹犹豫豫。
她抱起胳膊,“他在这儿招/妓了?”
“……”
魏匀神色僵了那么一秒,“没有……”
“那敲门吧,我看看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
魏匀立即动手敲门,夜总会的休息室隔音自然做到最好,陈雨硝没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就被拉开了,里面昏黄朦胧的灯光泻了出来。
开门的女生很显然没想到陈雨硝会来,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就要关门,陈雨硝一脚踹了上去。
孟今琳被突然撞来的门带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陈雨硝抬脚走了进去,说是休息室,其实和酒店豪华间差不多。
孟今琳裹着这里的宽大浴袍,挡在她身前,脸色泛白,惊乱不已,“你怎么来了?!”
陈雨硝的视线越过她,落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
那里坐了个纯黑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身形凌厉,外衣敞开,没打领带,黑色衬衫松松散散地解了两个扣,露出一片白得扎眼的锁骨。
他两条长腿敞着,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支着脸,光线昏昧,那一截锋利瘦削的腕骨格外清晰。
“啧。”陈雨硝视线移回孟今琳身上,语气很冷淡,但全是嘲讽之意,“我是他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不该来么?”
她小一点的时候其实特别记仇,被别人说一句至少要骂三句回去。
上大学后学会了无所谓,不痛不痒的事情就随便吧,不爱计较,但都记得。
孟今琳那句“他跟我赌气,才去找你结的婚”她可一个字都没记错。
孟今琳听她这么说,嘴唇抖了抖,回头看了一眼林经桁,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要殊死一搏似的,“这是我和阿桁哥哥的事情,你不过是他为了遗产娶回来的外人,管不着。”
陈雨硝觉得林经桁不太对劲,从她进来就一句话没说,姿态冷倦地半靠在沙发上,但光线实在是不好,她看不太清。
“这回不说是因为跟你赌气了啊。”陈雨硝比孟今琳高一点,冷睨着她,“我没不打女人的毛病,不想挨揍就滚开。”
孟今琳是听过孟听汐说过她是乡下来的野蛮人,会打架,四个女生加一起都打不过她。
最后权衡了一下,一咬牙开始放狠话,“你别得意,反正你们肯定是要离婚的!”
然后从旁边跑了出去,魏匀站在门外,进来也不是,好像关上门也不是。
陈雨硝朝林经桁走过去,语气不太好,“你坐这儿当二维码,等人来扫你呢?”
林经桁没接话,撩起眼皮盯着她,眉头微拧,压着浓浓的冷躁,下颌绷紧,似乎在抑制着什么。
陈雨硝站在她面前了,他才开口,嗓音低哑得不正常,又沉又烫,“你怎么来了?”
陈雨硝蹙眉,“又感冒了?”
她本来想说“我来是不是坏你事了”,说出口还是变成了关心,并伸手摸他的额头,刚碰上就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喉结滚了滚,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你别碰我。”
他攥得有些紧,力道大的像是要给她手腕捏碎,陈雨硝有点疼,立即恼道,“你又抽什么疯!放手,我要回家!”
林经桁没放手,抬起眼,沉暗冷郁的眸子盯着她,像是野兽盯着猎物。
陈雨硝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黑沉沉的眼底似有浓稠的欲/望在翻腾,即将突破屏障溢出来一般。
仔细看才发现,他脖子上漫着异样的红,抓着她的手上,青筋在皮肤下凸起得厉害,手上的肌肤也泛着红晕,和青筋对比下几乎透明。
“你怎么了?”陈雨硝语气一下子就变成了担心,“你别吓我,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停了两秒,林经桁勉强垂下眼,僵硬地慢慢松开她的手腕,嗓音像裹了层最粗的砂纸,“晚上喝了带东西的酒……”
陈雨硝茫然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