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香·拾玖·廿·廿壹
拾玖.
三舍后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藏了一座木屋,藏了一段往事。
傅行和徐晓玲的婚姻和大多数离异夫妻一样,相看两厌,时间琢磨,情浓时的地久天长最后都成了空话。
徐智打小听的最多的话便是:“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
他知道母亲说这话只是想发发牢骚,并没有真的责怪他,但是有些话听多了,会在心里扎根,再也拔不掉。
他时常想,如果他没有存在过,该多好。
在他大三的这一年,父亲婚内出轨的事被学生匿名曝光,一切都被摆上台面,母亲终于不用忍气吞声,如愿离开父亲,分走大半财产,改嫁一个比父亲更厉害的男人。
等尘埃落定,他才发现,原来婚内出轨的不止是父亲,这个家从来都只有他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和睦。当他用拙劣的演技和借口告诉母亲学校事情很多,掩盖父亲与那个女人见面,其实母亲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他多,却从来不告诉他。
母亲和父亲离婚的第五天也是她和李叔叔领证的第一天,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她说:“小智,我一直都是爱你的,你永远是妈妈的第一位。”
在学校碰到父亲,他说:“小智,爸爸考虑你的感受,所以现在还没有和你林阿姨领证,而你妈转头就跟别的男人好上,根本没有想过你该怎么办。”
可那是他的母亲啊,为了他忍气吞声半辈子的母亲啊,他没有资格去指责她,像她指责父亲一样。
他独自背负父亲的背叛,在心底种下一棵愧疚之树,母亲的隐瞒没有两消相抵,愧疚生花结果。
沿街那一撞,果落地,他解脱。
陌白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他和她同届,初识在实验室,两班一起上课,分组时落单的他们自动凑成一组。
“你好,我叫徐智。”
“陌白。”
有传言,说他是靠父亲进的学校,在大一全体需要住宿舍的时候搞特殊,不住六人间学生宿舍,在教师宿舍享受两室一厅,周围的同学在背地编排不少闲话,他们不想和他组队,他也不想耗费精力去维系脆弱不堪的社交关系。
“陌白,可以帮我们看一下切片吗?”
看起来他的同组伙伴在班里的人缘比他好很多,她被他们称作大佬,有很多迷妹迷弟,但是为什么他们不找她组队?
“大佬是共享资源,谁敢抢就是我们全班的公敌!”
他哑然,说不羡慕是假的,但这是他奢求不来的。
“徐智,过来记数据。”
他发呆的时间,陌白已经切完片,取好样,就差一个人来记录观察数据。
次日,系里出现一对组合,大佬和白痴。
陌白是大佬,他是白痴。
“他们都不喜欢我,你不怕被我连累吗?”
实验室合作之后,陌白经常来找徐智,找他打下手。
“听说过慕强心理吗?”
“听过。”
“只要能力足够出众,他们只会羡慕拥有这样能力的我,我的朋友、背景都不重要。”
学校食堂免不了碰到熟人,他们的视线时不时刺在他身上。
“作为这届大一唯二的千禧年生人,你跳级的速度和我不相上下,说明你的能力可以与我旗鼓相当,同样拥有这样能力的你,怕什么?”
他的怕是原生家庭给的自卑,学业受父亲安排,他只负责学,专业入学全部都是父亲做的决定,包括进研发基地。
“我想推荐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向父亲主动提要求,也是最后一次。
沿街的雨很大,一把伞撑在血泊上。
“陌白……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那天我听见你和……和空气说话……我……我可以用我的……魂魄……和你做交换……我不想让她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隔着雨幕,一个女人从店里慌忙跑出来,不顾身边男人的劝阻,冒雨跌撞而来。
“母亲……这一辈子……已经……很苦了……她……好不容易……可以幸福……我不想……拖累她……”
“不悔?”
“不……悔……”
撑伞的她走了,从天而降的雨珠砸在脸上,千疮百孔。
廿.
霍云书的速度很快,放饵,收网,和黄家霁联手,因为这次行动的动静不小,黄家霁向上面打了报告,在行动开始前成功拿到批准,没有耽误时间,于昨晚在一座荒山上围堵正在举行月祭仪式的搜魂教,共百余人。
对接的人消失,徐晓玲发觉不对劲,又去联络了一次,依旧了无音讯,转而追问李庆丰。
这几日,李庆丰想的很明白,当对上歇斯底里的妻子,他才彻底悟然,他已经救不了她。
陌白对他的仁慈是没有将徐晓玲的存在告诉七家,把她和那些疯子关在一起,囚禁一生。
“我要见她。”
酒店房间里,徐晓玲坐在茶几旁,紧绷着脸。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李庆丰拒绝。
“不可能,你们李家做她的看门狗做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
“徐晓玲!”
李庆丰不带她去找陌白,她就捶自己的肚子,用孩子要挟李庆丰,水蓝色的裙子背面渐渐染红。
徐晓玲的肚子里究竟是什么,李庆丰比她更清楚,绝不可能让它出生,但是任由徐晓玲这般闹下去会出人命,她的身子骨因为怀孕,已经大大受损。
魂山上,司灵向陌白转达李庆丰的请求。
内室,熏香袅袅,陌白同人在窗边对弈。
“李?”轻快的语调,带着少女的娇憨,“是舅舅那一支的后人吗?”
“不是。”
得到否定的回答,少女沮丧道:“我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吗?”
陌白不答,掷了一棋,离开蒲团,司灵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
“带徐晓玲来竹林见我。”
她已将徐智的三魂从俶回阵中取出,之书吸收搜魂教众的怨气,暂时能维持一段时间。
徐智的样貌停留在三年前,干净清爽的寸头,眼中总是含带郁气。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陌白只回了年岁,尔后给他一筒竹简,让他自己看。
“是谁让母亲恢复记忆的?”
“林蓉,你父亲的遗孀,是搜魂教的人。她以转交你的旧物为由把徐晓玲约出来,给她看了你出车祸时的监控。”
“母亲她……”
“她很聪明,让人曝光傅行婚内出轨,却只曝光了一个,另一个发现傅行除她以外还有别的女人,妒火中烧,想除掉林蓉,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三年前的车祸本是冲林蓉去的,你不幸被搅进一场无妄之灾,她自食其果。徐晓玲从林蓉那里知道所有事情之后想彻底毁掉傅行,如果不是他私生活混乱,根本不会牵扯到你。林蓉告诉她,想要复活你,前提是点离魂香,傅行就是这样成了点香的工具,自取灭亡。”
徐智想问,被陌白沉声打断:“她到了。”
门外,一个血衣女人踉跄走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我要和你做交易。”
“不要!”徐智想都没想,出声阻止。
徐智只是一缕无魄的生魂,徐晓玲吊着一口气,与他无法相见,也听不见他的话。
“我想见见小智,一眼,就一眼!”
徐晓玲手里攥了一件小孩的棉衣,下摆的白签上缝了一个“智”字,这件衣服与她而言是儿子,是救命稻草。
“徐智的魂魄纯净,而你的魂魄肮脏不堪,不配与我交易。”
腹部绞痛,徐晓玲双眼猩红,盯上旁边的实木柱子。
“你死后入不了魂书,会被一身怨念侵蚀,在这世间如同行尸走肉,倘若徐智看到你这副模样,该后悔当初做的决定。”
徐晓玲泄气,跌坐在地上,逐渐无神。
求生无望,求死不能,何其痛苦。
“母亲恢复记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交易作废,所以你把我从那个阵里带出来?”
白痴终于开窍。
“我想救母亲。”徐智尝试移动自己虚幻的身体,慢慢挪动到徐晓玲身边,蹲下身抚摸他儿时的旧衣。
孩子依恋母亲,生时脐带相连,一世相连。
“不悔?”
“不悔。”
廿壹.
相框里的少年啊,终是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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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离魂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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