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沈家庄中，此刻已是汇聚了一种江湖好汉，不为其他，只为那半途遗失的割鹿刀。

居于沈飞云左侧的，不是别人，正是以连城璧为首的江湖六君子，此时，六君子之一，柳色青率先发声：“盟主，那萧十一郎实在是欺人太甚，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小子竟敢这般将前辈的脑袋当球耍，实在是不将沈盟主放在眼底，我柳色青愿为盟主身先士卒，好好给那小子一个教训！”

其后，厉刚也起身附和：“盟主，我也愿助一臂之力。”

连城璧盘膝坐于六人之前，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面前与他们对坐的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人，方才那柳色青提及萧十一郎的时候，他看见那三人目光曾有过极其短暂的对视，竟似还有意隐瞒着什么一般。

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连城璧内心淡淡思忖，余光掠过余下五人又转向正座之上的沈飞云，星目微敛，教人难以窥探其内心所想。

“那萧十一郎可是独身前来，亦或是还有□□？”沈飞云抬手止住下头欲起身之人，转而看向那三人，“你们可曾见到？”

那三人再次对视，屠啸天抱拳开口：“实不相瞒，与那萧十一郎一同前来的，还有那风四娘。”

“盟主，我等愿一同前往，剿灭萧贼，夺回割鹿刀。”

沈飞云俯瞰底下一众人士，含笑开口：“此番讨伐萧十一郎之行，有割鹿豪杰相助，相信夺回割鹿刀指日可待。”

待众人散去后，沈飞云却是单独留了连城璧下来谈话。

连城璧抬眼看向依旧坐在正座之上的沈飞云，只一瞬，复又垂眼，纤长的眼睫半垂遮挡住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他的面容恭敬，那双眼中却是一片空明，仿佛世间万般皆难入眼。连城璧薄唇微抿，抬手与人长身一揖，低声开口：“夫人，沈姑娘她……毕竟是初入江湖，江湖危机遍布，城璧担心——”

“你所想不错。”沈飞云微微颔首，眸光中划过满意的光芒，“所以，我原想着，让你趁着这一回外出，将璧君寻回来。”

“夫人说的极是，城璧原也是这么想的。”连城璧低声应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城璧回去稍加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

“去吧。”

前来拜会的人大多已离开沈家庄就近寻了客栈住下，而连城璧则因着连沈两家的联姻之故，被沈飞云留在了沈家庄，特地给他收拾了一件客院出来供他居住。

是夜，月凉如水。

连城璧并未立刻入屋就寝，此时，他正坐在他所居住客院中的石凳上，慢慢地饮着一杯茶，似乎完全不担心夜间会睡不着的问题。

仿佛在等人一般。

又或许，真的是在等人。

颜溪踏着轻功飞上墙沿一路寻至连城璧所在客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温润如玉的少年身着白衫，独身一人坐在空阔的庭院中，淡淡饮着一杯将凉未凉的清茶。清浅的月色自天际倾泻下来，披了他一身月光，在地上绘下他修长挺拔的身影。

仿佛一副绝美的画，静谧而又美好。

颜溪几乎是看痴了，她的脑中不禁又浮现出那日初见时所想到的诗句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忽而，那玉公子动了。

只见那连城璧放下手中的茶盏，却是手执茶壶，又沏了一杯茶。随后，他轻轻将那盏茶推至另一位上，提声开口：“阁下既已来了，不妨便来尝一尝这壶上好的茶？”

颜溪一惊，方才踏出的脚又默默收回，她瞧着下头并未抬头的连城璧，心有疑惑。

他这是……发现自己了？

不应该吧……

抱着几分侥幸心理，颜溪并未出去，依旧藏匿在墙后想着兴许是有其他人也在此地。

连城璧见人久久不动，眉梢微挑几分，眸光中露出几分兴味来：“连某已发觉阁下所在，阁下又何必再藏？”他抬眼，目光不偏不倚看来，正是颜溪所在的方向。

颜溪心里“咯噔”一声，暗骂了一句自家师父不靠谱，一面自墙上显出她的身形来。她四下张望一圈，见无人察觉，方才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地，坐在了连城璧所倒的那杯茶面前。

“素闻连公子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颜溪执盏以敬，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我敬你一杯。”

连城璧目光在颜溪身上轻轻掠过，却已将大体情况摸了个大概，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举杯小啜一口：“哪里，想来阁下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连某了。”他放下茶杯，抬眼与颜溪对视，“那日在关外与三位前辈碰面时，你也在场吧。”

不是问句，而且肯定句。

颜溪看着他笃定的眼神中透出的淡淡笑意，心中无端地生出几分挫败感来。

这个人，太聪明了。

“对啊，是我。”颜溪没有试图解释，直接点头承认了，她索性懒得与连城璧玩儿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了，“我叫颜溪，你可以直接叫我小溪，他们都这么叫我的。”

连城璧看着面前这人方才还一派正经模样，却在转眼之间变成了现在这般无谓的模样，暗暗心疑：“在下连城璧，只是不知颜姑娘前来连某之所，意欲何为？”

“也没什么事儿，”颜溪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提了那茶壶替自己再沏一杯茶，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就是想告诉你几件事儿，再和你交个朋友。”

“几件事？什么事？”连城璧眉心微皱，上身下意识地前倾几分似欲听得更仔细些。

“这儿的茶不错。”颜溪放下手中的茶，咂了咂嘴作出一副回味的模样来，“挺好喝的。”

“……”连城璧一愣，却是瞬间反应过来，轻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这便是你要告知我的事情？”

“自然不是。”颜溪摇着头冲他笑了一笑，嘴角牵起一抹神秘的弧度来，只见她忽的倾身上前凑近至连城璧耳畔，小声地与他说了几句话。

“什么？”连城璧听得一惊，低呼出声，吓得颜溪整个人一个激灵，慌忙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有把人招来，才放下心来。

“颜姑娘此话当真？”连城璧面色一肃，珍重询问，毕竟此事事兹重大，须得认真对待。

“自然是真的，那日我在那龙门驿站亲眼所见。”颜溪点点头，满眼诚挚。

连城璧眯眼细细打量她几分，瞧她举止作态不似作假，却依旧难消他心头疑虑，毕竟他先前从未见过此人，也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颜姑娘此番前往告知连某此事，可是有什么要事相求？”

“你说什么呀？”颜溪瞪大了眼，“我不是说了嘛，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嘛！”

真就只是交个朋友这么简单？

连城璧抬眼与颜溪对视，四目相对，他看着颜溪眼中自己的倒影，最终却只是淡淡移开了视线。

朋友，多么熟悉又生疏的词汇。

他本以为，身为无垢山庄庄主的他，是不应，也不配拥有朋友的。

今日，却有一名姑娘不远万里寻上门来，还告诉他几件重要事件，只为能与他交上朋友？

不得不说，连城璧心动了。

仿佛是什么他原本以为远在天边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如今却就放在他的手边，触手可及，教他不能不心动。

“好。”他凝视着面前颜溪的面庞，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今往后，我们便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