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捌.生病
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沿途客栈,停队休整。
程非晚钻出马车的时候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亦步亦趋的跟在谢无期身后。他好笑的想去牵她的手,她却顾忌人多,红着脸害羞的拒绝,只肯抓住他的衣袖。
谢无期拿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并肩站在一旁,等着随从与客栈中的人交涉。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中的人迟迟未出。
符卿瞥了眼靠着车壁还在小憩的解西,等了会儿却不愿意出声提醒,见他丝毫没有苏醒的架势,轻哼一声自顾自的下了马车。
他们这一行人并不少,加上随从零零总总也有十余人,客栈却没有很大,听着里间人声躁动,恐怕剩下的房间也不多了。
符卿毫不担心,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眼下小厮正在和掌柜交谈,随从中除了幸妍,其余人都是太子的护卫所扮,处理此类事情驾轻就熟,估摸着正在商量着怎么让里面的客人让出几个房间或者包下客栈呢。
她视线偏移,树下的那一男一女正凑在一起小声耳语,脸上笑意盈盈,光天化日下眉来眼去。
念及车里那位,符卿也不顾忌谢无期,一边走过去一边没好气的数落程非晚。
“你这小懒猫可算是醒了,居然睡了整整一天,中午我想叫你起来吃点东西,某人都舍不得吵醒你,现在怕不是给饿醒了?”
这话乍一听,似有护犊子的怨怼之意,但他们二人都知道,她纯粹是关心,至多也不过含些揶揄。
谢无期垂眸瞧着身边的少女,话音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小懒猫难伺候,挑嘴的仅,干粮可咽不下肚。”
这俩人一唱一和,落入程非晚耳里,她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的朝他呲了呲牙,然后寻声挪到符卿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咧了个笑脸,意有所指的说:“白日睡得足,晚上听故事的时候更有精神。”
瞧她一前一后两幅面孔,谢无期轻笑一声,也不生气。
倒是符卿老脸一红,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程非晚下意识的挣扎着往后躲,故作吃痛,以求原谅。
谢无期看出她的小把戏,没有上前阻止,负手站在一旁,安静的注视着嬉闹的少女。
独留在车内的解西大概是听到了外面折腾出来的动静,睡眼惺忪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边走边揉捏眉心,破天荒的没有跟符卿呛声,径直越过她走到了谢无期旁边。
恰好小厮跑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回禀道:“主子,拿了钱的人愿意让出三间房,加上剩余的两间,现在共有五间房可住。”
解西屈指敲了敲自己的眉心,似乎很不舒服,声色疲惫的说:“我跟哥哥一间,她们三个女人一间,剩下的你们分,且凑合一晚。”
谢无期对此并无意见,闲庭散步般,率先迈步进了客栈。
解西终于露出被挡住的眼睛,眼球布满血丝。他低声嘱咐了小厮和幸妍几句,最终将视线移到旁边的两个少女身上,锁定于符卿。
“娘子,嫂嫂,我们该进去了。”他脸上虽无笑意,但语气甚是亲昵,不似平日那般笑里藏刀。
奇怪的是符卿居然也没有甩脸色,甚至听话的应了一声:“好。”
程非晚听得一脸茫然,不待问询,符卿先一步扶着她往里走,边走边小声解释缘由。
“他们俩假扮兄弟,我们俩假扮妯娌,你一上车就睡了,哥哥估计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程非晚“哦”了一声,心下不免咋舌,这几位的入戏速度,可不比她这个专业演员差多少。
他们落后这一会儿的功夫,谢无期已经在楼下找好了座位,此刻正跟身旁的小二说话。
那是靠窗的位置,转头就能看见漫天晚霞,谢无期松松垮垮的坐着,手上端着一杯茶,褪去燥热的晚风轻柔的吹拂起他的墨发。
景美,人亦不逊色。
听完小二的热情推荐,男人颔首道了一句:“谢谢。”
落进程非晚眼底,她突然一怔,心里不免起了困惑:这个男人……当真是一国太子吗?
至少相识的这大半个月以来,她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半点帝王将相的影子,反而有一股浓烈的市井之气,仿佛常年流连于民间。
他爱干净,却从未嫌弃过病患携带污渍,披着大夫的皮就会认真诚恳的救治手底下的患者;对待下人,他也从不打骂责辱,甚至礼貌有加;从刚才的小二身上就能窥见一二。
平日里照顾她时,温柔体贴;在医馆照顾病患时,亦是细致耐心,深得街坊邻里的喜爱。
若这一切都只是蒙蔽人心的假象,如此细微,何其恐怖,遑论他经年累月的扮演。
难道从未出过差错吗?
可是怎么可能呢?
哪怕她靠演戏吃饭,也不会每一场戏都完美无缺。
若这是真实的他,原西山中逼吃人肉、龙吟寨外致命一箭,也不是她的臆想。
谢无期,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觅儿?觅儿?”
一声声呼唤将程非晚拉回现实,她怔然收回目光,眼前符卿正一脸疑惑的盯着她。
“想什么呢?”
程非晚摇摇头,挽着她的胳膊浅笑解释:“没什么,睡的太久,刚起来还有点懵。”
符卿没好气的道:“你昨天晚上不会一宿没睡吧?”
“没有啊,我昨晚睡的很好。”程非晚怕她追问下去,立马转移话题,“好香啊。”
解西早已在谢无期身边坐好,正等着小二上菜,她们俩磨磨蹭蹭走过去,符卿扶着程非晚在凳子上坐下,然后坐在她旁边。
四人各自捧着一杯茶,倒是难得的相对无言。
解西胳膊肘抵着桌面,双眸紧闭,指尖用力揉着额头,符卿注意到他的动作,忍不住询问:“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用你操心。”解西头也没抬,嗓音相较平日略显低沉,说这话时不难听出语气中的冷漠。
符卿气噎:“你……”
程非晚正走神呢,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禁有些无奈,这俩人的关系,好像更僵了。
她向左摸索着拽住谢无期的衣袖,轻轻拉了拉,然后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谢无期不得不充当起和事佬,抬起一只手抓住解西的胳膊,另一只手并拢三指搭在他的腕间把脉,半晌拧了拧眉,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门,轻斥道:“逞什么能?”
对上他,解西老老实实,没敢吭声。
符卿瞧见这举动,也顾不得斗气,担忧的问:“发热了?”
“嗯。”谢无期点了点头,一边收回手拎起茶壶给他添茶,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午后开始的。”
果然,一听这话,符卿立马瞪着解西,咬牙切齿的说:“夫君,你就算还在和我闹别扭,也大可不用拿自己的身体同我置气吧?”
他们俩共乘一辆马车,他生了病却不跟她这个大夫说,愣是憋了一下午,这是有多不想和她说话?
解西毫不心虚,淡定的反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符卿:“……”
他问的是“你”而不是“娘子”,并没有扮演此刻的角色,她却故作不懂,扬起一抹假笑,轻声反击:“我怕当寡妇。”
解西嗤笑,饮了口茶,嘴硬道:“那你且安心,我这人命硬,小灾小病死不了。”
符卿再次气噎:“你……”
程非晚默默扶额,颇有些无奈。
她跟解西接触不多,仅有的了解来看,这家伙吃软不吃硬,特别是在符卿面前。她要是哭,他决计招架不住,但她要是和她吵架,他三言两语就能将她气的炸毛。
毕竟是大反派的左膀右臂,也算是个小反派了,符卿太过单纯善良,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是他对她有情,舍不得用计谋罢了。
程非晚第二次悄咪咪的拽了拽谢无期的衣袖,这次对方不再是单纯的照做,还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提醒。
“我记得医馆里有一种治疗热病的药,粉末沏入茶中,味极苦,但是效果很不错,来的时候好像带了一些。”
符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瞥了解西一眼,附和道:“带了,在马车里,我去拿。”
话落,她起身离开。
解西愣愣的看着,颇有些不知所措,却又阻拦不得,他偏头望向谢无期,无奈的唤道:“哥哥!”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这意思也很明显:咱俩才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要帮她欺负我?
谢无期似笑非笑,语气戏谑:“嘴硬是病,得治。”
解西:“……”
他默默低头,趴在了桌子上。
符卿速度很快,不过店中小二也不慢,她回来的时候菜肴已经上的差不多了,谢无期喂着程非晚吃的正欢,解西则跟死猪一样趴着一动不动。
那些上楼收拾东西的随从们也都下来了,在他们旁边围坐了两桌,正吩咐小二点菜。
这会儿天光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吃饭的除了他们这群刚来的人,只有对面稀稀拉拉的坐了两桌,时不时朝他们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符卿谁也没管,兀自走过去,打开手中的纸包将药粉倒入茶杯中,添了热水用筷子搅拌均匀,然后轻轻拍了拍解西的肩膀,故作温柔的道:“夫君,该吃药了。”
解西抬起头来,露出紧绷着的一张脸,他余光瞥了眼黑乎乎的药,隔老远都能闻见苦气。
“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这药就不用……”
话未说完,就被符卿假笑着打断:“不行,药已经沏了不能浪费,而且夫君要是半夜病的更严重,还得劳累人起来照顾你。”
解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