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
“茜茜,去了江家要好好跟着江爷爷学习。遇见事情不要自己闷着不说,可以找菀菀或者逾白,也可以找哥哥或者爸爸妈妈...... ”
苏岱听着妻子对女儿的谆谆教诲,好笑道:“交代两句就行了,弄得好像要送茜茜初升高一样。”
杨簌闻言,观察了一下苏流光今天的装束,浅咖中袖衬衫外加一条深咖披肩,复古蓝牛仔长裙,一双纯白的帆布鞋,斜挎着一个包包,里面是杨簌刚刚给她塞进去的笔和本子,用来做笔记用的。
杨簌笑出声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脸颊处传来妈妈轻柔的抚摸,苏流光亲昵地蹭蹭她的掌心以示回应。
江家的司机已在外等候多时,苏流光挥别了父母坐上车前往江家。
车影渐渐变小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杨簌靠在苏岱怀里,莫名伤感,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们夫妻俩应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目送女儿上学的机会。
江家,藏茗居。
苏流光站这间藏茗居前,眼前的茶品多到她眼花缭乱,她都不知道先看哪一个。
江钦和蔼地看着冒着傻气的苏流光,带着她到茶桌附近坐下。“喜欢这里吗?”
苏流光目光炯灿,强压着内心的雀跃点点头,她都不敢想象如果这是她的茶室该有多幸福。
果然,没有人会不为江家的藏茗室而倾倒。江钦面上浮现自豪之情,
“咱们今天就在这里上课。”他猛地往后靠住椅背,拔高音量喊了声逾白。
江逾白自橱柜阴影处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本页边泛黄的书,整个人如同破晓时分的青竹,带着千磨万击后的沉稳。
“把《茶经》给你师妹,这是逾白从小读的。”
江逾白正要递书的动作一滞,这个称呼也太......
他知道自己爷爷喜欢看武侠小说,总是幻想自己成立宗派,当上一派掌门,最好再收三俩徒弟,没想到今天还真让他装到了。
听到“师妹”这一称呼的时候,苏流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江爷爷是不古板,但他让人尴尬的本领真是无人能敌。
然而,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流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逾白从小跟着我学茶道,年纪也比你大,以后就是你师兄了,来跟你师兄打个招呼。”
他殷殷地看向苏流光,眼神带着鼓励。苏流光顶着他的目光开口,艰难地像复建练习:“逾白...sh...师兄。”最后两个字苏流光基本是自暴自弃咕哝过去的。
“礼成!”
担心爷爷又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江逾白抢先一步:“爷爷,快开始吧。”
江钦也不再和小辈嬉闹,正了神色开始询问苏流光一些关于茶道的基础知识。“这本陆羽的《茶经》,你之前读过吗?”
苏流光觉得这本书耳熟,却想不起来其中的内容,翻动两页,看着上面的文字,觉得更加陌生,便诚实地摇摇头。
看到她摇头的江逾白忍不住朝她看去,带着探究的意味,能凭观闻辨茶,却没看过《茶经》?
江钦也略微诧异,苏流光理论知识储备不足,实践却很出彩,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对见过的茶过目不忘,要么就是实战经验丰富,甚至形成了条件反射。
江钦有心好好带带苏流光这个天赋兴趣并存的徒弟,少不了要替她补足一些理论知识,可中国茶文化源远流长,系统的学习会花费太长时间且理论大多虚无缥缈,还不如遇到时再旁征博引效果好些,江钦把读《茶经》布置为苏流光的课后作业。
而现在要做的就是测试一下苏流光目前能够辨认出多少种茶。
江逾白将她带到刚刚的橱柜处,用镊子取出些许干茶叶放在她手心,又取了些泡茶。
苏流光捏起一片,只见此茶叶呈翠绿色,芽峰显露,毫毛密小,她心中有了初步判断。江逾白将将泡好茶,叫她来看。
茶叶在150ml的透明玻璃杯中舒展开来,摇曳生姿,遇水之后,鲜活灵动。可以明显看出叶底鲜嫩匀整,品质上佳。再看茶汤,莹亮嫩绿。茶香持久,隐约还带着一股板栗香。
“是径山茶吧?”虽是问句,但苏流光的语气已近乎笃定。
全程旁观的江钦拍手叫好,又让她说对了。
“确实是径山茶,那你知道径山茶的来历吗?”
来历?
她先是靠外观锁定范围,然后靠着径山茶独有的栗香才判断出这是径山茶。她的大脑空空,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来历。
苏流光又一次摇头,有些挫败,她好像懂茶,实则不懂,或者说她对茶的了解是功利的,是实用的,她只知道怎么用茶,泡茶,甄别茶,却对茶背后的缘起和文化一问三不知。
江逾白立于她身侧,用温润的嗓音将径山茶的来历娓娓道来:“径山茶属不发酵绿茶,性寒,发源于唐朝,产自杭州余杭径山,以凌霄峰所产品质最佳,四壁坞次之。被誉为‘东南禅林之冠’的景山万寿禅寺坐落于此。径山寺的饮茶之风在僧侣中盛行并成为日常的‘茶礼’,后加以提炼宴请上宾,就演变为闻名遐迩的‘径山茶宴。日本高僧曾于南宋时研究佛学,并将茶籽及茶宴礼仪带回了日本。一茶悟禅,一径观山,径山不仅是茶圣陆羽的著经之地,也是日本的茶道之源。”
苏流光认真地听着他讲述径山茶的历史,结束时恍惚觉得自己听完了一个人的前半生,好似茶香一般余味悠长,让人意犹未尽。
“可惜,现在的人喝茶,只在意这径山茶是明前的谷雨的,是一叶一芽还是二叶一芽,是不是头采,盲目追求极致的标准,却忘记了径山茶盛名背后的文化和人生态度。径山茶是禅茶文化传播和延续的符号,品径山茶更多的是一种修行和悟道,在品茶中领悟静心、专注、内敛和平和。”
江钦的话像是一滴冰水滴在脑门,一阵激灵后醍醐灌顶,她会品茶,辨茶,也自认为爱茶,可今天听了这一席话,她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一个门外汉,她所触碰的、所掌握的不过是毛毛血肉,她离实为躯骨精髓的茶文化实际相差甚远。
苏流光开悟的神情令江钦欣慰不已,他早看出苏流光是可塑之才。并非是天赋可塑,而是茶道心可塑。目前看来,苏流光的辨茶技能算得上百发百中,不论是天赋还是后天经验他都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江逾白接着刚才的试炼,苏流光从思想的震荡中回过神来,细看,轻嗅,浅尝,缓慢且坚定的回答。
武阳春雨、洞庭碧螺春、阳羡雪芽、金坛雀舌、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
一上午过去苏流光大约辨别了二十种茶叶,辨错两种。江逾白经受过爷爷近二十年的千锤百炼才能做到如今的万无一失,而苏流光未接受过专门训练,能达成百分之八十的正确率着实令人咂舌。
江钦年逾七十,虽心态不老,但身体机能老化带来的易疲却是不可抗拒的,一上午引经据典的指导,即使苏流光再恋恋不舍,也只好止步于此,下次再约。
三人结束时正值中午,江菀菀像一个提前下课到隔壁班等着好友放学的高中生一样守在藏茗室门口,一见到苏流光就热情邀她共进午餐。
餐厅已摆好了满满一桌菜,苏家郊区的园子离江家大约一小时的车程,往返就是两小时,苏流光看了眼随时待命的赵叔,暗叹打工人的命也是命,最终选择留下并客气地说声叨扰了。
虽说桌上有十六道菜,可苏流光只锁定门口的一亩三分地,手臂自始至终都没伸直过。
江菀菀看出了好友的拘束,主动为她夹菜,什么橙香鸡翅、清炒虾仁、红烧肉一股脑地堆在她碗里。江钦和江逾白的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她小声地说了句可以了,江菀菀才安心地大快朵颐。
苏流光如坐针毡,胡思乱想。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很上不得台面,吃个饭都不敢去夹自己想吃的菜。
内耗中的苏流光像个无情的干饭机器只低头扒着饭,碗里有什么吃什么,江菀菀后续夹的菜她也照单全收。
正当她准备把孜然味很浓的肉片放进嘴里的时候,却突然被一声清冽嗓音叫停。
接着立马来人给她新盛了一碗饭。苏流光欲哭无泪,她上碗还没吃完呢,怎么又来一碗。
苏流光不解地朝江逾白望去,清澈的眼神满是不解。
江逾白直视她的目光,淡淡开口:“刚刚那碗夹进去一片孜然羊肉。”
苏流光恍然大悟,还好换的及时,不然吃进肚里轻则全身发痒,重则休克进医院。
这件事她没和菀菀提过,她不知道很正常,可为什么江逾白会知道?
江菀菀一方面感谢哥哥的心细如发,让她好心没有酿成大祸,令一方面又鄙夷哥哥一些令人费解的癖好,比如为什么要盯着客人看她吃下每一口饭菜。
吃过饭后,苏流光拜别了江钦和江逾白,跟好朋友江菀菀依依不舍地分开,坐上那辆迈巴赫回了家。
吃饱了的苏流光倚着车窗,看着飞速后退的街景,想起来今天差点吃到的羊肉心有余悸。
上次吃了几口羊肉就直接进了医院,失去意识前她似乎被谁接住了,再醒来时父母哥哥就在身边,而那天吃饭哥哥也在场,所以她下意识就以为接住她的人是哥哥。
现在回溯事情的时间线,她才记起哥哥那时去了卫生间,根本不在包间。
还有当时若隐若无的茶香,所以当时的那个怀抱是......江逾白?!
怪不得中午的时候他叫住了自己,原来那次火锅过后他就知道了,而她是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羊肉过敏,这样算起来,江逾白岂不是比她还先知道自己对羊肉过敏?
苏流光:没用的知识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