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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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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晚一家祖籍在仙陆,仙陆鱼米之乡,民风淳朴。

她娘楚凝人长得美,手更是灵巧,只要是她编出来的东西,那是又好看又结实。乡里人都爱来她这儿买,光是看她一眼,都够心情好上一天的。

甚至员外的儿子都向她求过亲,只不过她心气高,不爱财子爱才子,毅然选择了虽清贫却少有才名的施年庆,两人成亲当年,便生下施晚。

施年庆在科举一途上气运尚佳,边干活攒钱边读书赶考,居然也一路顺风顺水考到举人,施晚当时才刚满七岁。

靠着举人的例银和做生意的收入,他们只能在县城勉强买下一间小房子。虽不富裕,过得却很快乐。尤其是对施晚而言。

县城里孩子多,施晚性子好动活泼,人又冰雪可爱机敏聪慧,再加上她有个心灵手巧的娘,做的风筝能飞得又高又远,大家都爱带着她玩。

一日施晚和朋友们放风筝时,风筝线被树枝挂断,一阵大风吹来,失去掌控的风筝悠悠地往远处飞。

孩子们追着风筝,一路跟到了一座道观处,那风筝大头朝下扎进道观内的院子里。

訾朝道教盛行,仙陆又有不少极富盛名的道观,许多达官贵人不远千里赶来参拜。

家家户户教育孩子时,都会告诫他们要对此心存敬意,如果因贪玩随意跑进去,扰人清修,绝对免不了一顿教训。

因此,面对那落进道观的风筝,孩子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施晚。

“阿淮,你娘最好了,就算你被抓到,肯定也不会赏你吃‘板栗’的。”

“就是啊,阿淮,我娘上回抽我的地方还痛着呢,要是又被逮到……”

施晚瞪着这些没义气的家伙,但一想到掉进去的风筝是母亲熬夜给自己做的,她说什么都舍不得丢了。

“好吧,我去拿。”

施晚沿着院子的围墙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个低矮的洞,她利用身形优势从洞里钻了进去。

她在院子里看到了那折了根骨头的风筝,也看见个坐在院子里出神的少年。

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树荫下,阳光星星点点洒在他周身,使他像被笼在温柔的光晕里。

可他本身是冷清锐利的,寒刃般割碎阳光,直挺挺扎在那儿。

施晚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好奇心起,便上去同他说话。这才发现,此人的眼中没有同其他人那样的光彩,那对漂亮的眼睛灰蒙蒙的。

“你离开吧。此处不留外人。”他一开口就是逐客令。

施晚环视四周,这里枯败且冷寂,只有一棵苍老的树;不闻鸟啼虫鸣,不见花红草绿,全无生气。

她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于是,她捡起风筝,却并未朝外走。

“我的风筝坏了。”她用让他帮忙修风筝这样的借口,想多待一会儿陪陪他。施晚知道,见过她的人,无论老少都很喜欢她,见到她都很开心。

她想得天真而烂漫,便是要用她的这个能力,使快乐也感染眼前这个人。

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找的借口太傻了,他看不见东西,怎么给她修风筝?这样的一句话,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

她于是想将风筝背到身后,可那少年快她一步,接过风筝。

难道……他还是能看见的吗?施晚小心翼翼的眼神在他的眼睛和手之间来回打转。

他的手虽不像娘那样灵巧,需要摸索一下,才能判断手上的东西是哪个部位,但最终居然还是真给她修好了风筝。

可这样一来,她便又想玩风筝了。只是……她为难地看着这可怜的好心人,他还没开心起来呢。

施晚想了想,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竹扎蝴蝶掏了出来。这是娘给她编的第一只蝴蝶,她一直随身带着,爱不释手。

但娘也常说,分享是人的美德。她没了蝴蝶还有家人朋友,这只陪伴她许久的蝴蝶还是留给他作伴吧,这样就不用担心他没人陪了。

心里没了负担,她兴高采烈地带着风筝出去找玩伴们。

院子里的事情,她谁也没告诉,可总忍不住会想,那人今天过得如何?也是一个人吗?他喜欢那只蝴蝶吗?

某日她逛集市的时候,看到有商人在卖鸟,这些鸟儿羽毛华美,一看便知是名贵的鸟。

她站在铺子前,将所有的零花钱掏出来数了一遍,可加起来也买不下一根鸟羽。

店老板见她长得冰雪可爱,递给她一只漂亮的鸟蛋:“小姑娘,这个送给你,若是能孵出鸟来,那便是你和它的缘分了。”

施晚仰头好奇的问:“伯伯,这蛋里的鸟儿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呀?”

店主笑着摇了摇头:“说出来不就无趣了么,养鸟最有意思的事情便是看它渐渐长出羽毛,变成漂亮的大鸟。”

施晚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鸟蛋回家,她想把小鸟孵出来,送给那道观里的人作伴。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小鸟孵出来,长了羽毛,绕着她喳喳飞舞,她肯定舍不得把它送出去,还是直接把蛋送他算了。

施晚央求楚凝用稻草给鸟蛋做了一个暖呼呼的巢。

她托着这脆弱精致的小礼物,又来到道观,从墙洞中钻了进去。只是这次,那人不在院子里;她看见的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子。

老头人老,眼睛却很年轻。他乐呵呵地捋着长须:“小姑娘,可知你穿过的这是什么墙?”

施晚有些心虚,她将鸟巢往怀里藏了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我知道啊,围墙嘛。”

老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那你说说,这还能是什么墙?”

老头笑而不语,只将施晚手里的鸟巢拿起。

“喂,你怎么抢人东西?!”施晚伸手去够那被老头举着的鸟巢。可她铆足了劲也只能摸到老头宽大的袖摆,只能气得跺脚。

他摸了摸她气炸毛的头顶:“放心吧,我会帮你送到他手里的。”

老头目送她离开道观,她一步三回头,半是舍不得那枚蛋,半是想看看那少年在不在。可站在那儿的始终是那个老道士。

她后来又悄悄进去过,可再也没看见过那个少年,也不知道那枚鸟蛋究竟有没有孵出来。

几个月后,父亲考中进士,被分配了任职,他们一家就此搬离仙陆跟父亲去异地上任,她便再未去过那个道观。

她烧得迷迷糊糊,梦里的一切却比她主动回忆时更清晰。

譬如少年卷翘的睫毛,他漂亮指节处的淡淡墨痕;仙陆凉爽的秋风,甘美多汁的果子;鸟蛋漂亮的蓝绿色泽,和冰冰凉凉的手感。

那令她痛苦的高温被清凉甘甜的汁水冲淡些许,她意识混沌,却忍不住汲取更多。

“温度终于下去了。”绘樱摸了摸施晚的额头,如释重负,足足一夜守在床边,总是把烧退了。

还好这药见效是真快,不然可要人担心死。

顾希桢前脚刚走没多久,施晚这小院又迎来一位意外之客。

那人穿着一身鹅黄的少女裙制,举止间带着无法忽视的傲气;但她此时表情乖巧,在院子门口滑稽地探头探脑;因而这傲气并不凌人,只显得她明艳活泼。

小春端着粥出来时,余光瞥见一人在院子门口晃悠。她定睛一看,没想到那位居然是靖西王府唯一的千金——顾曦亭。

“三小姐,您这是……”

顾曦亭轻咳两声:“施嫂嫂在吗?”

小春点头:“少夫人染了风寒,正在屋内躺着呢”

顾曦亭心里咯噔一下:“……可是因为落水着凉了?”

小春疑惑:“三小姐是如何知道的?少夫人昨晚发的高热,今日刚退的烧。”

“唔,退烧了就好。”

“那奴婢先给少夫人送早膳了,您……”小春为难地看着她,院里人手不多,分不出人来招待这以娇纵著称的小姐了。

没想到顾曦亭居然意外的好说话:“快去快去,凉了可不好了。”

小春脚步匆匆往里屋走,怎料,那位千金大小姐居然带着她的丫鬟也跟了上来。

“小姐您这是?”

“你走你的,别管我们。”

她这话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惯有的小姐口气,小春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埋头走着。

顾曦亭一直跟进了里屋。绘樱瞧见人乍看有些陌生,但她很快想起来,这不是宋媛身边的那位女子吗?

她来做什么?

“小姐正病着呢,不好见人?”绘樱硬邦邦地回道。

顾曦亭的贴身侍女茨月自小跟在顾曦亭身边,何曾见过这府中有人以这种语气同她家小姐讲话,面孔一板:“你…”

顾曦亭抬手打断她,语气中破天荒地没那么硬气:“我来找你家小姐,为的是之前池塘边上的事情。”

她歉意地笑了笑,从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

“这盒脂膏据说愈伤除疤效果极好,你家小姐被猫抓伤的地方可以用上。既她在病中,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

主仆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茨月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你这是为何?她将媛小姐的猫丢进水里……你还将媛小姐赠的贵礼转手送她?”

顾曦亭瞟她一眼:“你信了宋媛的说辞?”

茨月一时语噎。

顾曦亭眯了眯眼睛:“她能有那个善心救鸟,还给它费心编个鸟巢,又怎么会狠心到将猫往水里丢?”

“而且,玉珠抱回来的时候前爪上粘了血,她的手上有伤口。若是她抓猫丢进水里,同时被猫抓伤,那猫爪上的血迹经水一洗,应淡到看不清了才是。”

茨月此时也注意到不对了:“可玉珠爪上的血鲜艳得很!”

“所以我推测,真实情况应该是她救那只掉进水里的猫时,被它抓伤的。”

“那岂不是说,媛小姐误会了?”

顾曦亭摇头:“宋媛脾性不好,误会或是诬陷……谁知道呢。等人醒了,问问便清楚了。”

施晚醒的时候,桌上的粥还温着,幽幽米香在屋里飘荡。

她许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顿感神清气爽。

“绘樱……”施晚一张口便觉嘴里有股子挥散不去的苦味,“怎么这么苦?”

“小姐昨夜发烧,姑爷废了不少力气才把药给您灌进去呢。”

施晚面色顿时一僵,居然是他来喂的药吗?她知道自己喝药可烦人了,连娘有时候都拿这事打趣她。

“我没做什么……不对,他没说什么吧?!”万一他因此恼了,变卦不带她去骑马,那可就糟了。

绘樱笑着安抚她:“小姐放心,姑爷昨晚守了您大半夜,今日天亮才走,一句抱怨都没有。”

施晚不仅没放心,还更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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