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集木料
姜二叔和姜二婶对视一眼。
姜柚他们家如今的情况,他俩是再清楚不过了。
姜梨尚小,姜柚又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姜父卧病在床,一家老小的生计便通通落在姜母的身上,如今可以说是穷困潦倒,连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又如何买到制木枕所需的木材?
更别说,他们从未听说过姜父将木匠技艺传给姜柚,这场赌约,可以说他们赢定了。
只是……
看着姜柚气定神闲的模样,姜二叔两人竟一时之间不敢拿下主意。
“不可以!”
忽然,原本在里屋的姜梨哭着跑了出来,一头撞进姜柚的怀里,哭得泪眼模糊。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已经懂事了,能感受到家里的举步维艰,直觉姐姐答应下来的事十分艰难。
“我不要姐姐嫁给顾员外!”姜梨哭得抽抽噎噎的,不停重复,“不可以。”
姜二叔和姜二婶看了眼姜梨,又扫向姜父姜母担忧的脸庞,然后交换一个眼神。
“好!”
姜二叔一口答应下来,像是怕姜柚后悔般:“既然答应的事情,便不得反悔。侄女,立个字据吧。”
姜柚自然恭候照做。
白纸黑字,按捺手印。
姜二叔喜滋滋地拿着手中的字据,仿佛已经看见一座白得的木坊正在向他招手,带着姜二婶得意洋洋地从姜家走了出去。
反观姜父姜母这边,却着急得不行。
姜母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已经开始十分懊悔刚才让姜柚做出这样的决定,思索良久,忽然回屋收拾了几件姜柚的衣物,又将身上所剩无几的钱两全都塞给姜柚。
“阿柚啊,你还是快跑吧,事到如今,木坊给了也就给了,但你决计是不能嫁给那顾员外的!”
此时,姜父也似乎下了个决定,一只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沉声道:“孩他娘,你去找王医师开几副猛药方子,我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把木枕给交上去!”
姜柚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哭笑不得,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两人安抚下来。
大雪覆盖,长街尽头,两个身影从簌簌雪花中走出来。姜柚落水风寒未愈,到木坊的这几里路,走得她浑身发寒,打了好几个喷嚏。
姜母将家中唯一一件布裘裹在她身上,企图能给她遮挡一点寒风。
木坊伫立在街市中央,及脚踝高的大雪堆积在门口,无人清扫。
曾经姜式木坊生意也算红火,只是姜父病后,未曾开张,如今显出几分人走茶凉的萧瑟意味来。
姜柚站在门外,打量着这座深红色的木坊。
木坊是姜父年轻时亲手修葺改造,用的都是上乘木料,形制大气舒展,十分坚实牢固,足见建造者的技艺精湛。这座房子,即便是卖给他人,也能卖不少的价钱,难怪姜二叔这般想要。
“阿柚,你当真能拿出足够的木枕?”
即便姜柚百般保证,姜母依旧半信半疑。毕竟木匠手艺向来传男不传女,因此姜父也从未让他的两个女儿接触木工一事,什么都不懂的姜柚又从哪儿变出这么多木枕呢。
姜柚拍了拍她的手背:“娘,放心吧。”
她刚要踏上台阶,进入木坊,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窃窃私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在闲谈。
“救命啊——又有虫子在咬我的咯吱窝,痒死我了!!”
“吵什么吵!扰人清梦!”
“忍忍吧,小凳子,我的桌腿都已经被虫子蛀空了。唉……也不知道当家的什么时候重操旧业……”
吱呀一声,大门敞开,原本昏暗至极的木坊中天光乍泄。
先前还聊得火热的声音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恍惚方才听到得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姜柚挥开房门上落下的灰尘,眯着眼打量着自家的木坊,因关门太久,四处都结了厚重的蛛网,桌椅茶具等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摸上去,就是一手的灰。
最关键的是,里面并没有人。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在姜柚自我怀疑的时候,刚才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是个清亮的少年音,怯生生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咦——这个人是谁?”
“后面那个妇人我认得,是当家的夫人,之前来给当家的送过饭食,一年不见竟然都憔悴成这样。”
“呼——可算见着阳光了,再呆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姜柚惊讶地发现,她听到的声音竟然都是从周围的家具身上发出来的,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难不成,这些家具竟然会说话!
思及此,姜柚试探性地走到桌子旁,用手捏了捏那根布满灰尘的桌腿,发现里面果然中空,一捏之下,木头便成了粉末簌簌往下掉。
“这些木头都用不了了。”姜柚直起身,拍了拍手。
她本来想着,若是木坊里的木头还能用,便能节省下一大笔木料钱,现在看来,还是得另想办法。
姜母闻言,眼中涌上了一抹担忧:“那可如何是好?若是这样,岂不是连需要用的木头都凑不齐?”
如今家中本就不富裕,再加上“姜柚”前段日子想不开,家里为给她看病积蓄花掉大半。
姜母思来想去,只能想到:“看样子,娘只能去问问街坊邻居,看看能不能借到点钱来,你爹之前时常帮助乡里乡亲,想来他们也会帮忙的。”
姜柚笑笑,她并不认为姜母能借来钱。
姜父卧床不起,姜家的产业一蹶不振,偿还债款的能力堪忧,有哪个街坊邻居原意做这个冤大头,在这个时候把钱借给他们?那不相当于打水漂吗?
“母亲,您听说过鲁班枕吗?”
姜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姜柚解释道:“鲁班枕,俗名瞎掰,不需要一钉一铆,用一块木料就可以制成的木枕,不仅好用,而且好玩,保证哪怕是朝廷亲王,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还有这样神奇的物件?”姜母听着稀奇,可是很快,又皱起眉头,眼里染上疑惑:“阿柚,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姜柚干笑一声,随口瞎编道:“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就对这些挺感兴趣的,便暗地里学了一点。”
手艺人家里出生的孩子,似乎总是天生就对这门手艺具有独特的天赋和兴趣,这在民间很常见,姜母闻言也没有质疑。
姜柚细细观察着姜母的神色,见她眉宇间消散了疑惑,就知道是暂时蒙混过关了。
周围的家具们知晓了她的身份,早已经叽叽喳喳地八卦起来了。
“不过……这木材在哪里买,才能物美价廉呢……?”姜柚低着头,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事实上,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姜母听的,而是说给在场的桌椅们听的,毕竟,有谁比它们更清楚谁家的木料更货真价实、更实惠呢?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之后,家具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开了。
“买木材当然得去城头的木市,料子又多又便宜,不过也有黑心店铺,尤其是外来的老板。”
“听说状元桥附近的张家铺子不错,价格公道。”
“嘁,他家价格便宜是便宜,可木料都是贴了皮的次货,用老料冒充新料,味道还大得很。”
“我知道有一家,料子都是从南浔那边运过来的……”
……
姜柚听得津津有味,将家具们推荐的木商铺子在心中一一记下,便决定去一趟城头的木料交易市场,走之前还贴心地将“小凳子”搬到了阳光充沛一点的地方。
防虫。
姜父姜母听说姜柚准备去木市买木料,将身上所有的文钱都掏了出来,连准备给姜父买下一副药材的钱都没落下。
姜柚眼眶泛热,手中的那贯文钱硌得手心生疼。
她心知这不仅仅是文钱,更是姜父姜母对她的信任和寄予的厚望,就算是为了这份信任,她也必须赢得赌约,还要将姜二叔他们过去吃进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姜梨也倒腾着两条短腿,从里屋跑出来,怀里抱着一只木质的小盒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叮叮咚咚作响。
姜梨仰着头,将木盒子递给姜柚,声音清脆:“姐姐,这是我攒下的钱,都给你。”
姜柚露出了微讶的神情,将木盒子打开,只见其中孤零零躺着几块铜板。
虽然不多,但是照姜家的境遇,定然也是姜梨攒了许久,才攒下来的。
姜柚并未拂了妹妹的好意,将铜板收了起来,捏了捏姜梨的脸,笑道:“谢谢阿梨,等着姐姐挣十倍还给你。”
午饭过后,姜柚一个人出了门。
天空放晴,人们趁着雪停的空当,纷纷走出家门。街道两边店铺酒肆林立,街边小贩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等交汇在一起。
姜柚进了一间家具们赞不绝口的杨氏木商铺子,老板正坐在制作台边,用雕刻刀在木料上细细雕刻纹样,四周和墙上皆是排列整齐的木头料子样品,温暖而苍白的阳光倾泻一地。
“三百钱就想买二十根木材?,还是上好的罗木?你是来做买卖的还是来戏耍我的,走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