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尸
房间里,泱泱抱着步炎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晃:“爸爸,我们把杨泱阿姨请回来吧?我喜欢她”。
“爸爸会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阿姨。”
“可是我就喜欢她啊”,泱泱爬到步炎身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杨泱阿姨了呢?是因为唐妈妈回来了吗?”
“步焱泱,你晚上刷牙了吗?”
“刷了!不臭啊?”
小肉手放在嘴上哈了一口气,一点也不臭,“爸爸,你要是能把我的亲妈妈找回来,我谁也不要,在找到我亲妈妈之前,我觉得杨泱阿姨最好”。
“她让你玩躲猫猫的游戏,就最好了?”
“才不是,她还让我吃糖,故事讲得没有唐妈妈好听,但最认真,她的视线随时都在我身上,唐妈妈对我也很好,但是夜里我睡着了踢被子,唐妈妈都不知道,杨泱阿姨就知道,每次都知道,会帮我把被子盖上,虽然我嫌热不想盖被子,但是我喜欢她给我盖被子。”
“这次还是杨泱阿姨找到我的呢,我藏在外面她也能找到。”
步炎把泱泱从心口上抱下来,放进臂弯里,看着他说:“步焱泱,以后不许和任何人玩躲猫猫的游戏,这是个不好的游戏,要是你被坏人抱走,爸爸找不到你了怎么办?没人告诉你不许躲到外面去吗?”
泱泱说:“我也不想躲到外面去的,可是唐妈妈和杨泱阿姨总能找到我,我藏得好隐蔽的,最后她们都能找到,唐妈妈说我藏在这府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她们都能找到,我才想着藏外面去的”。
步炎拧了拧眉,“你不是说杨泱的视线随时都在你身上吗?她是不是知道你去外面了?”
“她找了我那么久,我想她应该不知道吧,爸爸,是不是因为我藏外面去,你们找不到我,所以你把杨泱阿姨赶走了?”
“爸爸说了,这是个不好的游戏,她的工作是照顾你,保证你的安全,她失职了,以后不可以再玩这个游戏,在家里最好也不要。”
“爸爸?”
“嗯?”
“爸爸,其实我知道不能藏外面去的”,泱泱搂着步炎的脖子蹭了蹭,像是做错了事情。
步炎也没答话,等着他自己说。
泱泱又凑到步炎脸上亲了一口,“爸爸,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哦!”
“嗯,爸爸知道。”
“爸爸,杨泱阿姨说过就在府里玩,只是没说不许去外面。”
步炎皱眉,这小子想留下那女人,开始改口风了?
步炎正打算好好教育教育步焱泱,又听他说:“我只是想藏在后院的灌木丛里,但是我听见后头那树林里有人在哭,我就跑过去看看了”。
步炎心里咯噔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泱泱说:“有个老奶奶坐在那山头上哭得好伤心,我问她哭什么,她说她家孙子丢了还没有找到,而她就要死了,她要是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再去找她家孙子”。
“她想她的孙子也许已经死了,这让她快坚持不住了,我问她,她的孙子是谁,我可以请爸爸帮她找,她说她孙子叫阿山,还说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大概已经胸膛多不能急了”。
“那叫凶多吉少,是凶害多,吉利少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她孙子可能已经死了。”
“哦,我就说老奶奶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爸爸,她的孙子还没有死,我跟她说了,她就给我跪下了,好奇怪!”
步炎不自觉地抱紧泱泱,“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说她要回去等着她孙子回来。”
“你怎么说的?”
“我就安慰她,说那你快回去吧,你孙子肯定能找着的。”
泱泱搂住步炎的脖子,“爸爸,你帮帮那个老奶奶吧,你请两个人帮她找找她孙子,你看,你找不着我是不是很难过?那个老奶奶也很难过,我们帮帮她吧?”
“步焱泱?”
“嗯?爸爸。”
“以后不可以一个人乱跑,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爸爸,今天你和爸爸说的话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唐妈妈也不可以,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爸爸。”
步炎心中惊涛骇浪,哄睡了泱泱,立即找来了步管家,“白天让人去找阿山的事,是不是被泱泱听见了?”
步增说:“应该没有吧,这事没当着泱泱的面,也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个吧?”
“这件事你盯紧点”,步炎问:“最近泱泱有没有什么反常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那到没有……”
步增拧了下眉,步炎问:“怎么?”
步增说:“最近这几天是真没有,就中元节那天特别奇怪,这我跟您说过的,您当时说不打紧,让我管好府上的人,不要让任何人乱说话”。
难道小公子又怎么了?
步炎眉头一动,“你再把中元节那天的事仔仔细细说一遍”。
步增把中元节那日,泱泱坐在山丘上自言自语烧纸钱,还叫来杨泱和朱妙一起烧的事,又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了一遍。
步炎听完,问:“除了中元节,别的时候有吗?”
“没有”,步增说:“至少我是没发现的”。
步炎点头,“杨泱和朱妙那里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我以为您请杨小姐来照顾小公子,就有这个原因。”
“她失职了”,步炎说:“泱泱身边不能离人,找两个可靠的人跟着”。
“是。”
步炎回到房间,三岁小娃娃已经睡熟,于是轻手轻脚上了床,帮泱泱拉上踢开的被子。
这是他的孩子,千真万确是他的孩子,那时候他怒火中烧,带着孩子亲自去做的亲子鉴定,是他的孩子没错。
可这孩子怎么会这样呢?莫不是也生病了?
步增的意思,中元节的事情跟他说过的,杨泱也是他自己请的,可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杨泱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听她打电话听来的,否则,当时就让她走了。
那女人接近泱泱,不知道怀了什么样的心思,自己又怎么可能让她来照顾泱泱?
这病,越来越严重了。
***
白生生的盘山公路上,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弯弯绕绕驶向了大山深处,几个小时之后,拐上了进入峡谷的傍山荒路,不多久就消失在丛林里。
摩托车藏在林中隐秘处,车上下来个身材火辣的黑衣女子,女子从车上拿出一套防火服穿上,戴上防火头套,看不清样貌,大概是个木匠,背了大包的东西,一手拎着工具包,一手拿着一把锯子,进入了峡谷高温区。
女子颇费了些心思穿过凤凰林,来到了那个黑洞口,拧亮了探照灯沿着石阶走进了冰室。
那一坑冰块已经完全化成了水,棺材盖还盖着,女子摘了头套,面上戴了一根黑色口罩,遮去了大半个脸,‘嚓’一声,打燃了打火机,点着了一旁的干柴堆。
火光亮起来时,女子伸手探向了小腿上的匕首,“出来吧”。
冰室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个衣衫褴褛的人,像是个流浪乞丐,女子问:“你是谁?”
乞丐歪着脑袋问:“你又是谁?”
女子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乞丐歪着脑袋同问:“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两厢僵持,好大一阵后,那乞丐说:“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乞丐目光纯粹到有些呆滞,歪着脑袋,伸出脏兮兮的手瘫在女子身前。
好像在集市上听人说起过,有个傻子走丢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给你吃的”。
乞丐说:“我叫阿山”。
还真是集市上那些人口中走丢了的傻子。
女子说:“去把手洗了,再来拿吃的”。
“你说话不算数!你说我告诉你名字就给我吃的,我告诉你了,你又让我洗手!”
女子嘴角一抽,“……呃,这个,吃东西前洗手是规矩,规矩不能坏”。
“哦”。
阿山走到水坑边正要洗手,又被女子叫住了:“你先等一下”。
女子捡起地上的小铁铲在旁边另挖了个小坑,引了些水过去,“在这里洗吧,那边的水要用,别弄脏了”。
“这个好玩,我也要玩。”
阿山吃了女子给他的食物,当真拿着铲子到处挖坑,挖完坑又掀些冰块进去,很快这冰室里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坑。
等到阿山累瘫在地上睡过去了,女子脱了身上的防火服盖在他身上,开始干活。
棺材打开,里头的尸骨还是走时那个样子。
探测过后,确定没有毒,女子在棺材旁燃了三炷香,从包里取出一件围裙围在身上,换上了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将尸体一样一样地请出来,放在事先铺好的白色布帛上,从四肢开始清理尸体。
尸体四肢颀长,根根手指白皙修长,如瓷如玉,像是活的一般。
清理干净双手,女子盯着尸体身上滴血的衣衫犯了愁,这个,扒死人的衣服是不是太不敬了些?
女子犹豫着伸手搭上尸体的衣襟,突觉背后一凉,袭来一股阴风,女子转身,一拳砸过去,在逼近那张懵懂的脸时停下。
阿山问:“你在干什么?”
女子收了拳头,“我听人说这样的埋葬方法很不好,想把他擦干净,给他换个地方”。
阿山问:“你认识他吗?”
女子摇摇头,“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了,正好我闲着,又正好可以做些事。”
“哦,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阿木吧。”
阿山说:“阿木,我是男的,可以帮你”。
阿木站起身,“你不怕吗?”
“阿木不怕,我不怕”。
“那行吧,害怕就把那块白布给他盖上,在这里等着我,顺便看着点他,别让野兽进来叼走了。”
阿木脱下橡胶手套递给阿山,拿着锯子出了冰室。
等到阿木拖着一捆手臂粗细的木头回来时,阿山才把尸体的下半身收拾好。
阿木第二趟回来时,尸体的上半身还没弄好。
等到阿木第三趟回来——遗体已经着火了!阿山就躺在火堆旁,阿木再晚一会儿回来,阿山连自己也给烧了。
阿木慌忙把阿山挪开,拍醒了他:“你干嘛把他烧了啊?”
看火势,尸体已经没得挽救了。
阿山傻笑着指了指火堆,“火化,香木,烧,烧掉……”
熊熊烈火之中,燃烧着的,正是阿木头两趟弄回来的木头。
阿木蹲在火堆旁,撑着额头有些悲伤,“我锯这些树回来,是要做棺材的,不是要烧他啊!你有见过断得这么长,这么整齐的柴禾吗?”
那木头阿木叫不出名字来,只因为它笔直又芳香,阿木想,用来做棺材最好不过了,却没想到被阿山当成柴火烧了原本她想好好安葬的尸体。
阿山缩了缩,有些心虚,“你没说,我快,你夸我……”
“……”
他这是在说,这一趟他手脚快,不仅把尸体清理干净了,还烧上了,以为阿木回来会夸他。
阿木突然心口疼,疼得话都说不了,疼过之后感觉整个心脏都在燃烧,没多会儿,人就昏死过去了。
阿木被痛醒的时候,还在冰室里,阿山正在专心致志地用她的匕首扎她的手指头,见人醒了,高兴得很:“有用!有用!阿木醒了……”
十个指头,无一幸免,全都被扎了一遍。
照理说,扎第一根手指的时候,她就该醒。
阿木挣坐起来,心口传来阵阵疼痛,低头一看,瞬间炸了,指着自己的心口:“你扎这了!你想杀我?”
阿山蹲在地上,后退几步,“我错了,错了,别杀我!”
伤口包扎过了,阿木撩开衣服下的纱布一看,还好伤口不深,“为什么又没下手?”
阿山丢了匕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阵瑟缩,“错了,弄错了,指头,指头就可以,阿木别生气”。
阿木眉头一动,“可以什么?”
“醒,让你醒来”。
阿木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记住,匕首是很危险的东西,不可以往人身上扎,更不可以扎进心口,会死的。”
“嗯,阿山记住了。”
灰烬里骨灰都不知道是哪一撮,阿木拿棍子刨了一阵,放弃了,“棺材也是你烧的?”
“嗯”,阿山在阿木的目光下又缩了缩,“阿木说这是不好的葬法,要给他换个地方,我就把它烧了”。
你倒是也不傻。
阿木掏出手机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昏了多久?”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不知道”,阿山可怜兮兮地,“阿木,我饿了”。
阿木从背包里翻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阿山,“你知道在包里找纱布,就没找过吃的?”
阿山摇摇头,“乱翻别人东西是不对的,找纱布是因为阿木在流血”。
“......”
你还挺有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