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欢且陶陶
顾蘅知道长公主是好意,这桩亲事本就是命里注定的,无论前路如何,她也勇敢走下去就是了。“多谢长公主提点我,若真能走到那一步自是好的,若走不到,那便也只有‘且陶陶,乐尽天真’了。这些日子我已想明白了,天意如此,我就顺其天意,若有一日齐王殿下有了白首相倾之人,我愿意成全他的,或是清修或是终老后院。”顾蘅垂下眼眸,不使情绪泄出。
宁平长公主涂着丹蔻的玉手指着开得最盛的那朵姚黄牡丹,令宫婢掐下,亲手簪在顾蘅的髻上,退后一步,目带欣赏,“果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铁打得硬汉都得化作绕指柔,我看得出来,阿瑜心中有你。以后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下去了。”
末了又得意地补了一句“这桩婚事是我做过最满意的媒人了,收你两个荷包,两方丝帕不委屈你。”
顾蘅知道知道长公主与她玩笑,这样的贵人自不在乎她送的是什么,在她的心意。却不知尊贵如长公主也有那样鲜活叛逆的青春岁月,史书上有记载,前朝被大周所灭,当时的女年子二十,男子二十五不婚嫁由官府强配,我朝虽宽松些但若一直拖着不婚配亦会被官府斥责。倘若一州一府年度考核中大龄未婚青年人数过多,亦会直接影响官员的升迁。
更何况长公主之尊,为天家表率,不可为百姓做出不婚嫁的举动,国以民为本,倘若不婚配生育,那国家如何繁荣昌盛,又从何处征兵抽税。
一路上听了长公主鼓励顾蘅前途不可限量的言语,顾蘅倒是没能生出一点豪情壮志来。她本也没有啥大志向,所求无非家人平安,有那么一官半职便可以了,只是近一两年来变故横生,推着人不得不往前走。
一时又想起那日求齐王救她之时,他也说过让顾蘅讨他欢心,要什么都可以,或许真如长公主所说齐王……顾蘅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
宁平长公主携着顾蘅的手缓缓往太后用膳的厅堂里走,太后瞧见她鬓上簪着花,亦和蔼笑着夸她,“哀家年轻时也爱簪花,好些品种还是皇帝孝顺,替我找花匠种出来的。名花开在园子无人欣赏也是可惜,堪配美人。”
圣上是先帝庶子,太后亦不是盛宠,牡丹名贵,非皇后太后宫中想来别处也没有,又是一段辛酸往事。这个时令牡丹花期已过,想来是太后极爱此花,圣上让人想法子延迟了花期。
顾蘅向着宋瑜看去,这人跟她目光一对视竟然慌乱之下挪开了,掩饰地端起茶盏浅浅啜着。
来时仅带了一只小箱子,回去时竟是满载而归。太后许是对她家情况了如指掌,赏赐竟十分实用,一双玉璧,头面两副,丝帛锦缎十匹。另有各色宝石珍珠一斛。
午膳过后,宋瑜顾蘅二人便告辞出宫,两人维持来时坐的位置,宋瑜从马车上的暗格里取出一本书递给顾蘅,向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顾蘅来接。
顾蘅嘴角忍不住地翘起,眼里闪烁着亮光,果真是云林山人的《游方小记》,不过不是上次那本皱巴的书了,这本封皮崭新,字迹清晰还有松墨的香味,应是近日誊抄下来的,字迹如同铁画银钩,张牙舞爪,有气势极了,简直是字如其人……
“殿下亲自抄的?”顾蘅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瑜。宋瑜随意地往软枕上一靠,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算是答了。长腿打直伸到顾蘅脚边,他的锦袍不经意间吹落下来,和顾蘅的裙角挨连纠缠在一起,延伸出无边的暧昧。
“多谢殿下啦,我一定视若珍宝。”一双美目神采熠熠,秋波流转,嘴角勾起,一侧脸颊的酒窝微陷,说完便迫不及待翻开书页认真看起来。纤长的脖颈微微埋着,宋瑜视线凝在那抹染了艳色的朱唇上,迟迟不愿挪开。想起上次揉过她的唇,手指摩挲,手心竟微微发烫。
她时不时莞尔一笑,完全投入在另一世界里,丝毫不曾注意到车内气氛压抑,宋瑜目光沉沉,盯着她的眼神像一匹饿狼,终是忍不住伸出大掌,带了两分力道将书从顾蘅手里抽走了。
顾蘅错愕看他,一脸迷茫,拧着黛眉目光闪了闪,猛地扑过去,试图从宋瑜手里再抢走,谁会将送人的礼物又拿回去的,真是可恶又小气。
谁知一把被宋瑜逮住,两只手都被桎梏,只得半蹲着身子,顾蘅嫌丢人,哪个女娘会在人前做这种动作啊,闷闷道,“你放开我。”
宋瑜环着她的腰将她一提坐在自己旁边,两人并肩叠股,宋瑜又将书放到她手里,“这下老实了吧。”顿了顿,“拿回去看,别在我跟前看。”
顾蘅眉开眼笑点点头,“殿下是想与我说话吗?那我陪着殿下。”只要你不嫌我聒噪。
“钦天监择定成婚日子后,你便要随我回封地了,这段时日你可还有要做的事情,尽快安排。遇着难办的事情可去齐王府找奕青传话。”
“我问过我爹娘了,他们还是觉得等我婚后去冀州,离我和哥哥都近,到时可否跟着殿下兵马到齐地,这样我也放心他们的安全。”
“自然可以,”只要他们能去冀州。宋瑜若有所思地答道。顾青柏官职一事暂不好说,齐王侧妃的母家,圣上怎么也会抬举的,现下还没有旨意,想来定有其他安排。
再加上她哥哥在河西已有军衔,顾青柏生了一双好儿女,提拔是跑不了的,至于把他放在哪个位置上,那就说不准了。
一路将顾蘅送至昌平伯府门口,齐王车架略停留了片刻才掉转马头,车轮划过青石板辘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后面跟着的一辆青帷马车靠边,宫人依次有序地将太后赏赐物品送至二房,方才恭敬辞退回宫。
十匹锦缎给老太爷老太太两匹,大房三房及余下两房庶叔各一匹,尚余四匹。正好可与爹爹娘亲和幼弟各做两身衣服,云氏为着顾蘅要出门交际,今年已经给她做了好几身衣裙了,结果爹娘和弟弟还穿着旧衣,顾蘅自是要匀给他们了。
头面云氏让她自己收着,顾蘅首饰很少,平日里不过一只素钗,家里日子不宽裕,做了衣裳首饰就短缺了,况且订一套首饰少则几十两银子,委实开销太大,索性女儿懂事,云氏心里宽慰又难受。
没有女人不爱珠宝首饰,云氏眼含欣喜,一向温柔的脸此刻盈满笑意,轻柔的在镶着红蓝宝石并嵌着绿松石,猫眼石的扁簪上抚摸,想着这套正适合顾蘅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佩戴。
今日太后赐了两副头面,长公主另赐了一副,一套六小件,拢共就是十八件了,也不是随时都是整套首饰佩戴,三套拆开来戴可以有无数种搭配,云氏倒是比顾蘅还开心。
顾蘅拿着一支赤金莲纹簪插在云氏头上,“这个给娘戴,多好看啊。”云氏凑到铜镜前,两张相似的容貌也在镜子里张望轻笑,只是云氏肌骨更丰润些,笑着拍她,“胡说,这是宫里敕造的,我怎么戴,正好给你留着添妆压箱底。”顾蘅拗不过她,将那斛明珠宝石交给云氏保管,让她也打几件首饰来戴。
第二日却是太后宫里赐了一位教导礼仪的佩兰姑姑,正由大房的丫头秀玉引着过来二房,是一位慈眉和目的中年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身深紫色缎子的平罗衣裙,梳得利落的发髻上簪了几支金簪,举止端庄谈吐不俗,看着倒像是大户人家的简朴的掌事夫人。
云氏带着丫鬟麻利地将幺子顾昂的房间收拾出来,将顾昂暂且挪到他们隔壁的小书房里将就一段时日。
看着简陋窄小的屋子,云氏一脸羞愧地望着佩兰姑姑,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佩兰姑姑解围,“二太太不必顾虑,奴婢看这屋子就很好了,干净敞亮,奴婢未入宫之前,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这样的屋子想都不敢想。如今怎就住不得了?”
她也知道二太太已经非常用心了,桌案上白瓷场颈瓶里还插了一束带着绿叶的茉莉花,“之子方热中,濯濯冰雪花”,既香且雅。
云氏看着佩兰姑姑嘴角笑意不似作伪,遂也放下心来,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收拾屋子,准备晚膳。
不想三太太陈氏来访,顾蘅陪着云氏一起招呼,陈氏一张瘦长脸儿,眼尾微微上扬,珠翠插了半头,性子爽利,也不兜圈子,“蘅姐儿,三婶听说太后娘娘派了教导礼仪的姑姑来,你三姐姐脸皮儿薄,不好意思来扰你,我就自作主张来问问,可否带上你三姐姐一起学学,她性子一向骄纵,现在好些了,我也想着她能更好些。三婶也知道不好贸然提出来,这样吧,你帮我问问佩兰姑姑?”
话说到这份上确实也不好推辞,“行,我问问姑姑,能否稍带上三姐姐四姐姐一块儿。”顾蘅也极爽利。
喜得陈氏眉开眼笑,“咱们府上女孩我打从心眼里喜欢蘅姐儿,自来大方稳重不说,性子也最好,比那些大家闺秀都强上不少。”
云氏陪着她接着说话,顾蘅见小书房轩窗开着,轻轻过去叩门,佩兰向顾蘅福身,顾蘅伸手扶她,“姑姑不要客气,如今我都倚仗姑姑教我,怎好让先生向学生行礼的,”顾蘅容貌绝丽,作此轻嗔,反倒让人心里生出欢喜,佩兰心叹,果真是美色动人心啊。
顾蘅小心地提出这不合情理的要求,生怕被姑姑斥责,谁承想,佩兰姑姑竟一口应了,“太后娘娘特意嘱咐了,除了教学以外,全听五娘子安排。府上女郎们若沉得下心来,便一起跟着学罢,有个伴你们也可互相督促,要学得更好才是。若学不好可是都要惩罚的。”
顾蘅万分感念,佩兰姑姑这样好,纵她板着脸说要罚她们的样子也一点也不严肃。顾蘅又将捷报带给陈氏,还有大伯母那边也要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