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两战得胜的捷报接连传入麦茨王城,百姓间并不见多欢庆只有贵族争相庆贺。
宫中吟长找到漠南殿所携巫术之物,一枚遗落在主殿梳妆匣内的墨玉戒指,样式古朴加之日久蒙尘,看起来破旧不堪没什么价值,难怪没被宫人搜刮走。
“小姐这是?”若彤取帕将其擦拭干净递给她问道。
“据悉习巫术者都会有一样佐以修炼的衍物这个应该就是。”吟长仔细端详手中玉戒,这般大小只有女子或者少年可戴。
一个猜测在她脑中萌生,难道雪域祭祀殿的势力曾深探入阿定斯,他们目的为何是双方合作还是单方面的潜伏,与几年前阿定斯频频侵扰雪域边境可有联系。
“先把它……。”吟长还没来得及交代若彤将戒指收好,便被一声唱和打断。
“陛下驾到。”殿门前内侍高呼。
紧接着脚步声从远而近来的人似乎不少,吟长将戒指藏纳入掌心出门迎接。
为首的麦茨王带着大王子二王子及众多贵族前来。
“见过陛下。”两人相继行礼。
麦茨王一扫前几日的愁容,形色间含着喜悦与兴奋。
“圣女所言皆应验,真是我阿定斯的福祉你想要什么赏赐。”王在主位上落座笑意盎然,其下众人可见心情都大好。
“陛下,圣女请旨回神殿。”若彤找准时机道。
麦茨王嘴边的笑意不减,本将圣女暂拘宫中就不合时宜,此时想走只要不出王城他都乐于成全。
“准,让大王子亲自送你出宫。”
形式所使九年前他可以在大军前,亲自逼死冒犯君威的上一任圣女,现在也可顺应人心将神殿捧高让王子亲自护送,况且此女能力不俗往后会更有效用。
“谢过陛下。”若彤跪答。
吟长没忘记与大王子的那次交锋,今日他穿着深色长袍礼服站在王前倒是镇定得多,没有因为要屈尊送她出宫有任何不满。
半响麦茨王小坐后带着众人离去。
“你酉时等我来。”大王子在经过吟长身旁时压低声轻蔑的说,玩味态度就像对待等他临幸的女人一般。
随后得意洋洋的离去。
时壶中的沙漏流走过大半,酉时下三刻已至,护送出宫的车架还没出现在漠南殿外,大王子与圣女有过节众所周知,可吟长相信他不会用违抗王命这么愚蠢的方式来报复。
“小姐天黑下来宫门快关了。”若彤望着殿门外道。
“他等的就是天黑。”吟长气定神闲的说。
夜里行凶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倘若要赶在宫门关闭前出去,现在出发就须急行,宫车都有装饰车铃,再加上奔驰赶路的声音可以掩盖住很多事。
果然没多久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漠南殿前,车夫下车行礼催促着两人上车言“大王子因处理公务耽误了出宫时间,必须即刻出发以免宫门落锁。”
从他掀开的车帘可见里头的布置比外面华丽得多,用珍稀兽皮铺陈与其说是车更像床榻。
那脸色阴郁的男子正半卧在内,礼服衣襟敞开,腰上系带松散,单侧披肩早不知扔到何处淫邪至极,还燃着常人不易分辨的催情香。
“圣女请。”怕她不肯上去车夫又道,车旁还多了十余侍卫俨然要压人就范。
“好。”吟长被若彤扶上车,反手压着她肩没让其跟进内去。
厚重的帘子隔绝里外若彤与车夫并排坐下,驱马的鞭子抽响四匹良驹撒腿狂奔。
车内没灯漆黑一片,男人坐在正里的位置,不照明是想造成她的恐慌,却心惊的发现对方完全适应黑暗,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连一丝人气也感受不到。
大王子等着催情香发作,渐渐自己先失去耐心,此药经常用从没见效这么慢,忍不住单臂往前捞去,扑了空。
他身材高大魁梧善重器,灵活性上便差得些,只见其继续向前扑了几次都没碰到人。
如果是在宫外他不介意撩开车帘取光,行当众□□之事,但没出宫门前大王子也只能在车中放肆,来来回回中免不了撞到手脚,他有些后悔没点上灯了。
车夫对身后响动恍若未闻,奇怪的是身旁婢女也无动于衷,看来也不是个忠心的东西幸好圣女是个哑巴,不然哭喊起来怎么都会让守卫起疑。
车里几次三番抓不到人,大王子甚至怀疑她究竟还在不在车中,一把撩开窗侧的重帘借着随行侍卫手中的火光,终于看清坐在角落的女子如同鬼魅一般,只要融入黑暗她就消失,有光时又完好的在眼前。
催情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大王子的欲望战胜所有理智,他将藏于柜中的一颗硕大夜明珠砸碎在车内,一下亮堂起来的空间立时又变得微光闪烁,他眼里充斥着嗜血的狂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铁链。
而对面女子依旧裙发整齐不见丝毫怯意,将惯用的红玉匕首拾在手中。
催情香虽然扰乱不了吟长心智,但被恶味熏染着她也不太好受,准备放点人血来替换这香。
当男人再次扑来想用铁链捆绑住人时她俯身躲过,手中灵活的刀划破对方衣襟,胸膛里的伤口很长不致命却足够放血。
突如其来的痛让大王子清醒几分,摸着手中温热黏湿的血,不相信这个女人敢再次伤他,脸上阴狠的表情扭曲。
之前大殿之上她都敢还手还有什么不敢为,是自己以为燃了催情香便疏忽防范。
将铁链扔到一旁直接抽出随身携带的弯刀,既然驯服不了那就毁了,以他臂长握着这锋利的刀,车内哪里还有可躲的空间。
吟长屏气凝神,只见她不慌不忙的在大王子面前轻轻举起食指,隔着面纱冷冷的竖放于唇上,两人心照不宣没出麦茨皇宫前这车驾不能毁。
但这样的暗示对大王子是侮辱,他是阿定斯贵族中生得最魁梧的男人,搞出这么大动静对付不了一个卑贱的女子,以后如何谋取王位镇压王族。
弯刀当头劈来,斩落吟长不及避让的一段青丝,近身作战力量尤为重要这点她显然比不过对方,只能另辟蹊径。
吟长贴着车厢内壁躲闪,倘若大王子全力一击砸过来必定车毁,逼得他只能收着半成力。
他一刀划破吟长袖口,露出纤细手腕。
又一刀裙裾割裂,若隐若现她白皙的脚踝。
大王子被眼前“春色”激得愈攻愈猛,他甚至连面纱下是张什么样的脸都不知,仅凭想要征服一切的本能行动。
阿定斯女子着装奔放,平日裸背露腿的纱丽也见之无数,却都没有此刻这危险又心痒难耐的感觉让人血脉偾张。
以至于没注意到对方只躲不攻,退闪间有意无意用匕首底部撞击他,看起来就像袭击未得手不得已收招。
等到整条手臂全麻连刀也提不起来时大王子才回过味,她一开始目的就是如此,急忙向外呼救喉间刺痛身体也随之瘫软。
这一刻他眸里终于褪去□□,厚重的宫门推移声响在车后,轰隆一声关合而上。
出宫了。
胸前的伤没止血就算圣女什么都不做,等到抵达神殿怕也要去半条性命,他拼尽最后丝力气爬起还没搭上车帘扑通一声栽倒,此后只能发出闷哼声。
车夫听到这声响将车驱得更快。
弯刀掉在软垫上吟长慢慢拾起,缀满宝石的刀柄即便打磨得光滑依然硌手,明明只适合用来做配饰却要开封行凶。
她把刀举过大王子眼前,对方没来得及反应便松手刀落,利器稳稳插在他两腿之间血溅当场。
男人痛到骨子里可喉间什么都喊不出,身体蜷缩冷汗沁透衣衫,在意识抽离前听到让他更加绝望的话。
空灵清澈的声音回荡车中,她言“启幽冥阿毗地狱,献尘寰凶恶之徒,魂魄任厉鬼戕踏,肉身呈罗刹共食。”
此声阴寒刺骨,此言万鬼共鸣。
冥冥梵音,大王子从前只在佛会高僧的诵经唱赞中听闻,从未料想真有因果报应。
阿定斯王室贵子从小习梵语,于是听懂了她决绝的诅咒。
……。
一梦惊醒大王子汗流浃背,马车内依然漆黑,他惊魂未定慌张摸过受伤的胸前伤痕复愈,其它地方也完好无损。
他一声厉喝车夫掀开门帘,那个似神似魔的女子仍坐在面前,神色与上车时一般无二。
可自己被虐杀的场景历历在目,来自灵魂的惧怕使他全身颤抖怯生生的再次看向她,对方平静无波的双目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是嘲讽,是耻笑,是挑衅。
而大王子再也没有应战的勇气,向外喊道“停车,马上让她下去。”
车夫伸手来抓人被后腰抵着的刀刃制止,若彤手中利器藏在袖里,只要身前人再动一分她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
吟长起身下车,此时停的地方不是闹市,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从大王子马车上全身而退的两名女子。
只见车短暂停留后极速离去,仿佛急于摆脱什么。
“小姐,我们去哪。”若彤收起袖刀,检查身边人有没有受伤,随即将披风给她裹上。
吟长看向自己手中握得温热的红玉,方才动用禁咒,现在体内灵力连护体的温度都凝聚不了,手脚冰寒,惟有心头一点灼热,已经过去许多日她不确定那人有没有离开,转身寻着不甚熟悉的道路走去。
“跟我来。”吟长道。
没有催动红玉牵引,她们兜兜转转才终于找到城南的小院,门口没上锁伸手便推开了门。
一进院落,瞧见正房内亮着光,吟长奇怪的张望怎么没见护卫。
她抬步往光亮处去,踏上台阶才有人从夜色里现身。
“小姐,这位姑娘还请在外等候。”一名黑衣男子拦下若彤说。
“能否劳烦带她去休息下。”
“好,这边请。”黑衣男子指着左边的厢房。
吟长点点头,若彤随他离去。
等到周围又安静下来,她站在门外踌躇着进退。
“还不进来。”凌瞿生等了许久不见人推门出声唤道。
门轻轻打开又在她手中合起,室内男子握着卷书坐在案前,他周身清冷连桌上茶水也没了热气,却都不及吟长带入的气息冰寒。
凌瞿生微微拧眉覆掌在身前人交叠的手上,冰凉的感觉分明不正常。
“你从哪里过来。”他眼中怒色汇聚,掌心已催动内力为吟长驱寒。
“麦茨王宫。”手上传递来的温暖让人十分眷恋但她仍坚持推开,这样消耗内力还不如取个火盆来。
“啪。”桌上烛台中的火爆开,一只飞蛾扑闪着火光红艳的翅膀缓缓坠落,吟长鬼使神差的赤手接住它,点点火星烧伤皮肤热辣辣的痛。
她不躲不扔直到手中再无余热,只剩焦黑的灰烬,心中有事不吐不快。
“三哥,那年我原打算认命的。”吟长愣愣盯着手心,这扑火的飞蛾终究逃不脱宿命,即使会赴死也无法抵御光热的吸引。
“心疾发作真的很痛,我没有信心可以撑过去,索性想也许早点解脱更好,也曾怨恨过命运不公。”她另一只手轻抚上胸前感受其下跳动的心脉接着道。
“可是宫宴后你对我说,我们的命其实并无不同,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那时我就想与命运争一争努力的活下去,把未来握于自己手中。”吟长全神贯注的看向他又言。
“所以为了活着,我所作所为并不良善,只是趋利避害的选择,你面前人再不是十年前的叶府幺女,虽然顽劣却秉性纯真。”没错她今夜催动了禁咒只因大王子肮脏龌龊的行事威胁到自己,所以即使对方被杀的幻镜泯灭,惩罚的诅咒会在其身死时应验。
还有亲手送去阿定斯几十万大军,供雪域新君稳固王位。
乃至在雪域对付敌人的手段,桩桩件件说心狠手辣都不为过,这样的自己可还是他心里想找寻之人。
“现在我只知有仇报仇有恩还恩。”吟长袒露心声因为明白迟早骗不过他。
对方的沉默让她黯然,生出想要逃离的念头,将飞蛾的灰烬完全纳入掌心冷到麻木。
吟长站起身还未迈出步,拧紧的手重新被温暖包裹。
“所以呢,又如何。”凌瞿生冷彻骨的眸子里带着怒火,说话生硬手上动作却轻柔,正一指接着一指拨开她紧握的拳,扯过自己白色衣摆小心擦拭。
“我不曾对你说过要隐忍,也不需要温顺纯良之人,你便是你就好。”他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拂拭脏污,声音里没有温度言语所述却万分温暖。
吟长眼眶酸涩积压许久的沉闷似找到发泄口,轻轻摇晃被他牵住的手,哪知对方完全不理睬。
“三哥,你生气了。”她毫不犹豫蹲下身,仰视的角度才能望进他眼里。
凌瞿生坐在原处,闯入视线的俏脸仍然陌生,可易容下的她是自己追寻十年的人,原想从此以后绑在身边就好,未料到自己如此渴望她能共情。
“你在试探什么。”他极力压制冲天的怒火,想起吟长方才的退缩和再次逃离的行径说。
“觉得我识人庸俗,还是认为我意在叶家权势。”将手里柔荑握得更紧,凌瞿生知晓她没有此意仍口不择言。
“你又是如何看我的。”他低头盯着蹲在地上不发一言的人接连质问道。
手上禁锢的力量越来越重,明明是个危险异常还冰冷至极的男人吟长却生不出恐惧,无视手腕上快折断的痛意,她扬起眉目中深切的笑,缓缓张开另一只手,在凌瞿生凶狠的目光中环靠上去,安抚般的轻拍他后背。
不惧男女之嫌,不含情爱私欲,清淡如水又如水温柔,就像十年前他生辰那日般。
“以意合者是知己。”吟长朱唇轻启话语坚定。
腕上的力道蓦然消失,他撤回手紧闭双眼。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既是知己怎会不懂。”凌瞿生强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反问出,他的隐忍压抑让吟长莫名心涩。
她站起身立足在他面前,踟蹰许久寻遍脑中也得不出能辩解的理由,只捕获到一点若隐若现的感受说道“因为害怕。”
听闻此话凌瞿生徐徐睁开双目,眼睑下漆黑的瞳孔似能洞察一切,正不动声色的询问缘由。
“你十年戎马九死一生,而我困于恩情攻于心计,如何看这些经历都能泯灭初心,所以我心有怯意你可能明白。”她平生第一次把所想所思和盘托出,不考虑后果不计较得失。
夜深风起,推拉门窗作响,声声回荡在吟长耳中,她留意所有动静尤其是对面之人。
只见他身形未动唇未启,但眉目中的惊涛怒浪渐趋于平和随后一点一滴消融,最终明亮如往昔少年。
重新注视而来的目光似火,让吟长青丝遮掩下的耳尖染上红霞。
仿佛还嫌她不够窘迫,凌瞿生暮鼓般的音色沉沉稳稳言说道“你怎知我十年戎马九死一生。”
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吟长为掩饰下意识答道“那个…徐漪与我说的。”
“喔,随意泄漏主子过往,这样的暗卫看来是不用留了。”他面色终于放柔只是出口的话凶狠,接着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浅饮。
吟长坚信他言出必行,急忙道。
“三哥,我好像记错了是在商会时覃公子说的。”她捧起的笑脸义正严辞,瞬间改口连时间地点都详尽。
徐漪好歹也为她办过些事,不能无缘无故坑害人家,而覃少主看起来就不怕被坑。
“是吗。”凌瞿生问。
“嗯嗯。”吟长点点头答,怡然的在凳上落座。
方才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转瞬荡然无存,当前一个老谋深算,一个聪慧过人,旗鼓相当,知己知彼。
“覃云赫确实言行莽撞欠沉着,本王一直想寻个人管管他,瞧着你二姐不错。”他将茶盏轻击桌面轻松随意,墨发在脑后粗略绑束,丝丝缕缕垂落鬓角与白衣相衬泼墨写意自成风雅。
成年男子身形不似少年时单薄,但暗使诡计的神情一般无二,出口的话正击吟长痛处。
“三哥可知蓬瀛栖地也有专事情报的机构。”她不慌不忙循循改口。
“与我何干。”他的话让人无从置喙。
吟长却置若罔闻接着言“这天下卓尔不群者蓬瀛栖地都会有册记载,仔细想了想覃公子他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军中主帅之事哪能透露原是我自己读到的。”
理直气壮的编造,她将胡说八道展现得淋漓尽致,言外之意覃云赫深明大义实在无需着人管束。
“那便作罢只是……。”凌瞿生话未讲完,门扉被推开,侍卫端进热茶后悄无声息的又退下。
“只是蓬瀛有名人册那雪域这三年呢。”他将热茶斟入杯含着笑说。
吟长眼明手快端过他的茶送入口,谁叫这桌上就一只盏不懂上茶的侍卫如何想的,却不知侍卫从没见过有人能与寰王同桌共饮,他们未踏足雪域商会,不晓得世上还有人能得那般优待。
茶水下肚隐隐察觉不对劲,猛然抬头才发现他嘴边不再藏起的笑,雪域这三年她当然不可能借助蓬瀛的情报。
且不说此行目的,蓬瀛栖地不可能在诸国间周旋更不会专为何方效劳,出世者一旦踏出山便再得不到任何助力,凌瞿生肯定明白这点才会有此一问。
“那个…禹之平日很是景仰你所以会时时与我说些你的功绩。”吟长直视对方目光自然得没有半分闪躲,就是不承认这些年有意无意对他的关注。
真真假假凌瞿生终是不再追究,可眼中笑意只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