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祷念焚香祭酒
太常领着众官员行礼,每下合十,每次跪拜,吟长都做得分外虔诚,这是十年前她欠棺中人的敬奉,如今时虽晚礼不可废。
“换棺。”
随着唱和声响,重若千金的棺盖被六名侍卫合力推开,礼官上前将老赤离王尸首缓缓移入,早前曾听闻何豫王后被葬入王陵,如今馆内情形倒是有所印证,不过上头没有命令他们自然也不会去动墓主。
祭文祷念,焚香祭酒,一切下葬之仪接近尾声,六人再齐心协力推盖定棺,谁也没注意到在玉棺严丝合缝前,一粒小小滚珠弹入棺盖与棺身的夹隙。
己嗣站在最前,墓室之中不通风,此刻燃烧的香烟与纸烬,从祭鼎内飘散呛得他捂嘴咳嗽,当太常念出礼毕二字时便迫不及待的往外走。
大家跟着他们退离,人声鼎沸的王陵墓室重获安静。
吟长急忙奔向玉棺,原本几个男子才能推动的厚重棺盖,有了滚珠助力在若彤与她的手劲下也能缓慢移动,可她们时间并不多,如此速度只怕赶不上前面离开的队伍。
王陵里不会有人把守,但入口处被重兵包围,想要悄无声息盗物,唯有随送葬的官员同进同出,他们人数不少倒是余有行动时间,可现在玉棺难开再耽误下去只怕得铩羽而归。
“让开。”身后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
吟长闻言拉着若彤退离棺边,轩昊初用上全力的一掌瞬间推移开棺盖。
“你怎么来了?”她忙走向玉棺不忘问道。
君王出现在这里确实让人意外,入陵之前自己亲眼见他上车离去。
“先收尸骨。”轩昊初没解释让她先取物。
事关重大吟长往打开的玉棺看去,内里一副是刚刚放下去的老赤离王尸首,□□保存得与刚断气时无二,另一副已经腐化成白骨,胯宽推断是女子,此外尸骨之上遍布断痕,高处坠亡会导致骨骼损坏,有些地方甚至碎成了多片,吟长确定尸骨就要寻之人。
“何姨,我来晚了。”她心焉如割,伸手入棺中捡起散落的肋骨,想当时这些寸断的骨刃插入肺腑,定折磨得人痛入心扉,想着一滴泪落入枯骨,使它惨白的颜色深了几分竟渐渐转变成暗红。
“有毒。”应该说何豫死前就已中毒且侵入骨髓,因泪溶于毒物故而显露。
入骨还不发作便是慢性毒药,能长期给一国王后投毒者,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谁还有机会。
吟长手中收纳尸骨的木盒差点被捏碎,内心愤恨只觉得该千刀万剐了他们。
“小姐,我来吧。”若彤见她悲从中来,接过木盒重新捡拾尸骨。
当玉枕上最后的颅骨被拿动时,棺中煞气凭空聚集,竟渐渐汇成无数实刃,有思想般仅对活人攻击。
若彤忍着锐痛毅然取颅骨,短短时刻手上便横七竖八多了数道刀口,随后紧紧抱着木盒扑倒在棺边躲避。
王族墓室有机关暗器以防盗墓贼并不奇怪,但用聚煞阵护墓主真是闻所未闻,必是大祭司手笔。
陵墓建造之时祭司殿正得圣意,大祭司狼子野心,怎么可能真为赤离王布良穴而息,可彼时若王逝世,主持祭奠之人就是他,因而触发点不能在赤离王尸身所及处,故下在何豫枕后。
他料到日后重启王陵之人必为敌,就是要开棺者与墓主人一并被煞气所噬,万幸方才礼官没有错动到何豫尸骨,不然此时定死伤无数。
“小心。”轩昊初突然向若彤所在喊。
刚跌倒在地的人忍着手伤抬头,紧缩的瞳孔里看到棺中有双枯瘦的手正攀升而出,紧接着老赤离王那破败的身躯摇摇晃晃站起。
“诈尸…”若彤呆在原地,忘了躲避。
“他只是被煞气占据的躯壳,王上引其出棺。”吟长看出破绽,请轩昊初出手帮忙,现在如放它出去了,那新王不恭恶灵为害的言论会喧嚣而起。
轩昊初亦知其中厉害,飞身站到老赤离王身前,对方满身的恶煞似找到了更满意的宿主,疯狂驱使干枯的尸体攻击,煞气所成的刀也争先恐后袭去。
“不要硬接,能避则避。”吟长见状言。
她咬破指尖以手为笔,雷霆之速在倌盖内绘下繁复图腾,当最后一笔连成时,喷涌而出的灏气震得自己连连后退,没有犹豫拉着若彤远离玉棺。
“把他弄回去。”吟长转头对身手敏捷变化无方之人道。
可惜不管轩昊初如何招引打击,煞气似乎都对他更为感兴趣,无休无止穷追不舍。
她计上心头重新跑向玉棺,两股强大的气息拉扯着都想把人吸纳入其中。
“来。”吟长指向棺盖被打开的入口处,对轩昊初高声唤。
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对方所想,义无反顾冲向棺口,身后的赤离王如影而至,就在要落入棺中的刹那,吟长牢牢握住他手,借着被气拉扯的力道将人拽离原位,轩昊初脚刚落地便听到棺中发出嘭的砸地声,是被煞气所占的尸身紧追他撞入棺中。
没给其再次挣出的机会,轩昊初运力挥向棺盖千金玉石极快闭合,将将夹断一只又想逃出的手掌。
玉棺在三人面前剧烈震动,似有东西在里头垂死挣扎。
“灏气可炼化它。”吟长对他说明,这是旧王陵当然不能留个邪祟作怪。
“走。”轩昊初牵过手上未曾放的柔荑向外去。
但她却率先松开五指,转而接过若彤手里的木盒。
“怎么样?”吟长瞧见了她手上深潜不一的伤口。
“没事。”若彤如今心性又岂是软弱之辈,拿绢帕裹好伤,拉下衣袖掩藏。
三人不约而同快速走出墓室里间,他们所穿皆为普通官员祭服,希望前方送葬队伍未全部离开。
直到交谈声从前方传出,吟长才松弛下来,她将装着尸骨的木盒托在双手,就像礼官们之前捧的祭品。
赶上最后几人脚步行到王陵口,守将已等得不耐烦,要不是这些文官行动太慢,他早就可以放下封墓石,平白在这耽误功夫。
“快走快走。”守将出言催促着。
这些落在最后的人都是身份低等之流,如此他也不怕得罪,语气蛮横态度粗鲁的驱赶着,看最末之人手上还抱着东西,难怪慢慢吞吞便走去推搡了一把,对方连脸都不敢抬起,点头哈腰的加快脚步,突然守卫后背森冷回身望去时一无所获,他又看了看远离视线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三人出了王陵策马直奔狄府,禹之会在哪里等着,若彤也需要疗伤。
“王上请回宫吧。”吟长扶了把坐在身后的人,若彤手里有伤还得抱稳木盒确实吃力。
轩昊初是想送她安全返回狄府,但倘若入王陵之事被察觉,己嗣必会第一时间告上王前,如他不在宫中不仅自身站不住也无法替她们遮掩。
“好。”其声万年不变的和暖,下个路口分道而行。
他走后吟长渐渐放慢马速,自出王陵便尾随的人差不多也该现身了。
“喝。”她拉紧缰绳停马,如果不支开轩昊初,驭马在后者可能会放弃行动,自己不喜欢把危险留下。
不出所料来的正是想杀她之人,他现在身份应该为桑重下属,论长相和身材他都与雪域人格格不入,这个非常时期没有监御史的带领,哪个阿定斯人能混进都铎王城。
吟长向他所在挥挥马鞭,完全不觉危机。
“你是谁?”若彤也淡定凑出头用阿定斯语道,她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
两个女人无惧无畏,甚至言谈嬉戏。
被轻视的感觉钻入男子心中,他不出一言直接举起刀朝前砍去。
吟长快如闪电策马退避,被激怒的人穷追猛打,双刀在手中如虎添翼,这身手要硬扛上谁生谁死还真难说,不过今日她们占了先机。
“追在身后这么久,难道就没闻到点异香。”若彤在其眼前摘下她们马尾上系的荷包,这一路行来口袋里的粉末随马尾摆动洒出去不少。
男子无视该话,正要使出第三招突然意识断线,一头载下马刀也掉落,他挣扎着想起身力气却被迅速抽离。
“寻死的话,桑将军累你牵连只怕也难保性命。”若彤再出言扰乱对方心绪。
行暗杀之事就会有任务失败的风险,他们自身便藏有毒一旦被活抓即刻赴死。
眼下她的话显然起了效用,男子一时犹豫便错过了送药入口的机会。
“你们…下毒。”他终于愤恨开口。
“你还不是使暗器伤人。”若彤对他嗤之以鼻。
恶人逻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作为。
“她有邪力不用非常手段怎能诛杀。”粗犷的话从男子口中吼出,现在身体除了能说话其他部位完全没知觉。
“荒唐,不为你们所用便是邪力。”若彤啐骂。
“还记得当初金殿上跪求神谕的也是你们,是邪是神都任尔定断了。”她不给人回答的机会接着又言。
吟长很少见若彤这么激愤,即便听不懂他们对话也能猜到,男子应是说了些辱骂之言,而若彤这边因他三番五次的加害心怀恨意,所以一改常态不再温柔待人。
躺地上的男子被讥讽得瞋目裂眦,因全身无法动弹憋涨得面色赤红,口鼻中发出嘶鸣如受伤的猛兽。
吟长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下马,刚靠近抬手劈向他颈侧,扭着身的青蛇还想窜入衣服里躲藏,却被先一步打在七寸动不了了。
她扯开对方衣襟,脖子上两点泛红的咬印一目了然。
“若彤解毒丸。”吟长立刻道,咬在主脉处动作慢些人就没了。
一个小瓷瓶扔过来她伸手接住,倾倒出两颗药丸想给男子服下,对方咬紧牙关求死。
“死了更好,让桑将军和阿定斯陪葬吧。”若彤难得生气这次真动了脾气。
陪葬之言不完全是吓唬,现在的阿定斯对雪域来说十分不稳定,朝中不信任新晋监御史的也大有人在,若他属下在都铎城内暗杀王妃,谁都会觉得是受主命令行事,以报灭国之仇。
本就没建立起来的信赖即刻毁灭,到时没了桑重来做两头制衡,阿定斯各城主与轩昊初之间势必还会起战事。
“喏。”吟长用神色开解他,接着将药丸递到男子嘴里。
一人赴死不难,牵连整个家国族人再受战火摧残,想必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不然赛马场那颗火雷早炸得自己魂飞魄散。
“徐漪。”随后她试着唤道。
“属下在。”神出鬼没的人突然现身,几日前被小姐差去办事刚回来。
“把他带回狄府。”吟长再言。
想让男子开口交待所有事并不容易,除非轩辕王,桑重与她三方均在场。
“驾。”
回府的路赶得更快,进狄府时若彤面色苍白。
“去拿药箱。”吟长对等在房内的禹之说。
她小心揭开鲜红的绢帕,伤口有些仍在往外淌血,要先施针止住才能用药。
“阿姐,来了。”禹之熟练无比展开药箱,将里头所需之物一一排开,前些年打下手的事做了不计其数。
“按住她。”没有时间熬制止痛药,十指连心直接下针若彤肯定要受苦,这时候再痛也乱动不得。
“啊……。”房内痛苦的声音不断传出,徐漪道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从未如此慌乱无措。
一个时辰后,吟长看着床上昏睡之人轻手轻脚的出门去。
“小姐,若彤姑娘可还好?”他第一个迎上前问,莫不是一直等着。
“性命无忧但……。”吟长偷眼打量徐漪反应,表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果然这小子随旧主,面上不泄露丝毫情绪,只是楞头呆脑的模样,与平时那个行事沉稳机敏的人截然不同,原来他偷偷摸摸生了这个心思。
“但…这些时日不能碰水了。”吟长窃笑着把话讲完。
他方醒悟被捉弄,可听到关心之人无大碍,又生不出一点气。
“属下告退。”徐漪板着脸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