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有固然错有必罚
“过来。”突然冷冷的声音从院内传出,隔日不见吟长居然有点胆怯,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要我出去请吗?”见人不动他冰寒的语声带上威胁。
吟长放弃挣扎现在跑太迟了,以凌瞿生的能力轻轻松松拿人,还是保存些颜面堂堂正正的跨入院中。
“三哥。”她特意抹去易容,袖中藏着那本旧书。
“不是今日大喜吗。”明明时至夏令,他毫无情感的声音还是能冻死人。
大婚没和凌瞿生商量,是因为知道其不会同意,可自己再不想多费时日滞留雪域,如此是对狄家最快最妥善的安置,同时他的处境也不容耽搁。
自知理亏吟长对他的冷待全然接受。
“权宜之计。”她说着走近而去,眼前人虽然冷言冷语,但紧握的五指深陷入掌心。
“真是好计策把自己给嫁了。”他怒如水火说罢转身离去,似乎再不想见她。
珊宁在一旁看得烧心,少爷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人,小姐没来之前他丝毫不显露情绪,是以悲欢喜乐从来只给一人。
“没上喜车,没拜天地,没饮合卺。”吟长对着离去的背影扬声道,如愿看他停下脚步。
吟长只穿了轩昊初的嫁衣,其他所有仪式均未参与。
“我只问这书中末言可还作数?”她从袖中取出异国志,坚定的走到凌瞿生面前,递过去的手再不如十年前稚嫩。
怒意未消的人看了眼,方错愕间,珊宁已慌忙跪下请罪。
“是奴婢自作主张送去给小姐的。”她看到拿出之物便知不妙,不过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所为,此时埋低头不求任何宽恕,擅取少主之物是重罪该当严惩。
“原来如此。”吟长心下了然。
当在桌案上看到异国志时她也大吃一惊,凌瞿生为人从不服软,再苦再难都不吐出口,又怎么会主动送来此书,以他性情恐怕会藏入土。
“去领罚。”如霜的声音严峻,与他一成不变的白衣相应和,冷似数九寒天。
“奴婢遵……。”珊宁伺候多年心中再不舍也得认,但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为何要罚?”吟长单手将异国志收回身后,看着威严不可侵的寰王质问。
无所畏惧的模样落入覃云赫与曹言视线,两人刚从外面回来正赶上剑拔弩张的场面。
覃云赫看这陌生女子敢和殿下叫板,由衷佩服。
曹言眼含笑意,院中顶撞之人只怕才是公子的心意所属。
“叛主行事。”凌瞿生低头看着吟长定断言。
莫大的罪名震得几人胆颤,他能执掌重兵必然有其原则,可治国与治家不同,宅院之事看动机讲人情。
覃云赫终于知道他们所为何事,急忙看向一旁的珊宁,只见其面如土色左右为难,刚想出言替她辩解被曹言一把拽回,书生掌柜平日没看出有这么大力气。
“怎么叛主?”吟长接着言。
“私窃文书不够吗?”凌瞿生继续道。
“文书你指的是这个。”她拿起异国志挥了挥,问得纯良无害。
对面人轻皱眉没有即刻回答,可神情无半点缓和,院中只有他们来来往往的争执。
“这书原就是我的从未赠予他人,要说窃倒也说得通。”她又道。
异国志是怎么从丞相府到的凌瞿生手里,两人心知肚明,吟长就是要混淆是非。
“叶吟长,理有固然,错有必罚。”他沉着应对,唤出的全名使人心惧。
可惜叶吟长何许人也,耍赖不成便转用他法。
“你是主子要打要罚自然有理,我走就是,这会回去还赶得上洞房花烛。”她把书重新收入袖,故作轻松的转身。
“你敢。”
果然身后人比之方才更声色俱厉。
“我有何不敢。”吟长豪言冲撞。
覃云赫看得脑瓜嗡嗡响,上一个敢这么对殿下说话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他挤眉弄眼想暗示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姐赶快识相些,却破天荒的听见寰王被逼得松了口。
“你想干嘛?”凌瞿生被迫压下气性。
“一本旧籍而言,何必大动干戈。”吟长随之柔声安抚。
论起来确实是珊宁私自取了主上之物,但她并无恶意甚至一心为主,就算罚也不至于定下判出的罪名。
“罚一年月钱吧。”吟长提议说,主人无回应便当做默许了。
曹言见事情被重拿轻放的处理,拽起覃云赫往院外离开。
珊宁还跪在地上,吟长悄悄对其晃晃手,对方立刻起身退下。
吟长默默跟随着她的脚步,此刻的凌瞿生定然不好惹,能避则避。
“想去哪?”蓦然响起的话让她心惊,懊恼方才情急下是不是得罪的太狠了,忘记这个人从少时就最记仇。
“洞房花烛,何必舍近求远。”他的话里没有温情却让人面红耳赤。
吟长逃离无望,硬着头皮回身,毕竟才有过肌肤之亲,现在此言听来实在羞人。
“我…。”她的声音被吞噬在另一人唇中。
凌瞿生欺身将人困在院墙下,院中婆娑的树影摇曳,风吹起枝干上的细叶沙沙作响。
惹今日这出事的罪魁祸首,掉在他们脚边,书页随风翻转,想是末页近日被看阅得多,便赫然停于此。
他笔下游龙惊云的字塑了筋骨,磅礴气势述予离情道:
吾心悦子静待汝归,韶华易逝勿贪景致。
许久后凌瞿生拾起掉落的书夹在指尖,末页之言他刻骨铭心,眼前气喘吁吁的人神情倔强,殷红双唇好似渗了血。
“此言永在。”他答的铿锵有力。
承诺响彻耳际,吟长忘了前一刻被欺负的有多惨。
另边都铎王宫瑞阳殿
新娘端坐喜床前,按约定轩辕王今夜是不会宿在瑞阳殿,若彤等着时辰过后便帮禹之卸下一身穿戴。
哪知夜幕刚落,内侍的唱和在殿外响起。
“王上到。”
喜娘女婢立刻跪下迎礼,若彤回头担忧的看向床榻,亦跪在近前。
“都退下吧。”轩辕王声缓言轻。
一众伺候的人面面相觑,盖头未挑合卺未饮不算礼成,喜娘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君王。
“遵命。”前头年长的宫女已经领命起身,她走后大家纷纷退离,只有若彤仍留在原地,内侍适时将门带上隔绝外头众多耳目。
“她去哪了?”等四下无声轩昊初走近前问。
若彤见其一袭降红绣金锦袍,金穗缠坠腰间,手握墨玉生肖像,与喜帐内新娘的穿戴处处呼应,谁见不赞声龙章凤彩,器彩韶澈。
原来他早知小姐的偷梁换柱之计,仍然将人迎入宫送到瑞阳殿。
“小姐在…狄府。”若彤第一次回话感到压抑,白日出府时小姐确实还在府中。
“连做戏都这般不愿吗。”轩昊初把所握之物放入龙凤喜被,坐在床上未掀盖头的禹之浑身僵硬,他是昏了头才会答应阿姐替嫁。
万一轩昊初男女不忌该如何是好,脑中不禁浮想联翩,正要踱步而出时身边已空。
“告诉她后日入旧陵。”不管狄芯予躲到了那里,此事她绝不会错过。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上,若彤与禹之皆松了口气,轩昊初虽喜怒不形于色,但王者君威足以震慑两人。
“王上是要回书房吗?”内侍紧跟轩辕王身后请示道。
前面一身吉祥喜服的人并未出声,快走出瑞阳殿所属地界时,他回头看向夜色茫茫的天际,宫变那日便是在这里望见火凤飞翔。
和与她初遇时一样震惊,随后又觉得理当如此,不凡之子必异其人,因而从不追问过去,只求‘凤’栖于梧桐。
“更衣。”收回远眺的视线,轩昊初断然扯落金穗,离去的身影巍巍。
夜还未完全过去,一副丹青呈到灯火通明的王案前,下面跪着之人正是为渝妃梳头上妆的年长宫女。
“起来吧。”轩昊初道。
内侍即刻走上前亲自扶起对方,她年岁四十气质出尘,曾是轩昊初母亲的闺中好友,当年为避亲事入宫当值,系出名门绘得一手好画,如不是这次迎亲的机会,只怕一生都将困于宫中。
“卉姨,可是要归家?”年幼时轩昊初经常唤这个称呼,现今仍不觉陌生。
卉霓闻声惊慌失措,又要跪下被内侍稳稳扶住,只能请罪道。
“王上,奴婢万万当不起。”她在轩家落难之时一点忙都未曾帮上,愧对昔日姐妹情谊,怎么受得起君王这声尊称。
“可想好去处。”轩昊初并不强迫,继续温声言。
卉家早已落败,回去也只剩下个空壳,只怕她后半生还得继续操劳。
“奴婢想去寒水村。”卉霓毫不犹豫言。
这个选择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为什么?”他疑惑道。
寒水村是轩昊初母族所在,当年嫡系被轩氏所累遇难,如今还在那生活的都是旁系之后。
“此生已过半只想寻着往昔回忆渡余生。” 卉霓言语欢愉,仿佛对以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光景充满向往。
“好。”君王一诺应承。
拜离御前时她久久看向那幅还未展开的丹青,其实新娘从狄府房中出来时,自己就知道换了人,宫内伺候妆容衣饰多年,她亲手穿戴之物即便复原得再像,也能一眼认出。
要不是王上早有交代,狄芯予是不会这么轻易躲过的,君王能容忍到这般用情至真,沉思熟虑后她开口言。
“奴婢见狄小姐手臂上有朵微不可见的花印,想是秘药所致”。卉霓斟酌着言辞想表达得委婉些,可惜在场都是男子无人能明白。
花印的痕迹很淡要不是曾今得见过,自己肯定也不会注意到。
“是何秘药?”内侍与她离得近,先开口问。
“中原仕族会给家中女儿服食此药,以致臂间留印似花,唯……房室事则灭。”卉霓将所知一一说出。
这种秘药的价格昂贵,非普通百姓可得,因而女子的花印也是一种身份象征。
“中原。”
“仕族。”轩昊初听了她的话后低语。
在场无人敢应答,倘若狄芯予的真实身份为中原仕族之后,那在都铎王城的种种便是欺君。
内侍慢慢移目看向上首,桌案前的轩辕王竟然毫无怒色,须臾间他的神情从漠然转至轻愉,都说君心难测可事关心仪之人,也会有这般抑不住的欣喜。
轩昊初的手缓缓抚上未展开的画轴,因何豫之事雪域只怕被蓬瀛栖地立为了禁忌。
从前房勒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他们不可能再向蓬瀛求娶一位王后,倘若不顾后果行事,会造成冰炭不相容的境况,在时机尚未成熟前,两相其害并不明智。
如今所有顾虑迎刃而解,她本就是生活在王权下的女子,不是蓬瀛内不允许与外界通婚的族人。
他站起身扯落画轴的束带,一挥手将整幅丹青展于案上,宣纸胜雪,红衣似火,青丝如漆,卷内所绘之人娉婷而立,周身钗环华贵却裹不住傲骨铮铮,眼中的不羁桀骜如斯,安肯花开并沒百花丛。
轩昊初一眼乱了心弦,久久回不过神,今之得见卿卿颜色,余生已远清寂。
“收起来。”一副丹青不知不觉伴他天明,直到晨光熹微才命人前来收拾。
内侍小心翼翼卷过画轴,然后收纳入锦盒,默默赞叹卉霓的画技高绝,真真把狄小姐那不为人知的心性绘于笔下。
卷中这女子任谁也无法困住,除非能得其倾心,所以放她暂离雪域是王上不得不做的选择。
以其气度风采,摆脱了狄芯予这个身份,不知会引多少人追逐。
“王上一夜未眠要不要先传早膳。”正常膳食是安排在朝会后,可自从昨日“渝妃”入宫门,君主便没有进过滴水。
“无需。”轩昊初正准备更衣上朝,出言拒之。
“谷蒂殿可有动静?”他接着道。
那夜拓格自戕不成被幽禁入此,轩昊初知晓她再无力掀起风浪,此后只是被鲜于一族所弃的棋子,但老赤离王下葬前不能丢了性命,以周全轩辕仁义之名。
“轩路命人看守着。”内侍拿起朝服一边帮王上穿戴一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