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宋眠可疑的沉默了。
出乎她意料的,面对她的迟疑,刘宗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宋眠的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原本已经找好搪塞的理由了,对于这方面,她脑子里一直都是有预案的,因为她怕宋家人发现。
结果她等了半天,刘宗只是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在桌子边给她让出一个位置,让她画来瞧瞧。
宋眠看看桌子上散发着昂贵木香的毛笔,很诚恳的对刘宗说:“我是不用毛笔和墨汁画画的。”
刘宗手下一顿,总算是来了点兴趣,他挑了挑眉,问宋眠:“那用什么画?”
宋眠说:“木炭。”
她的画风很独特,又有一种莫名的写实感,一开始拿给话本铺子里面的胖老板看,老板说奇怪,但是看久了,又有点顺眼,加之用木炭画画的成本很低,所以老板就答应让她试试看了。
宋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那种奇怪的画法的,那东西就好像是天生装在她脑子里一样,就好像胖老板一直纳闷,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的画春宫图。
宋眠自己也答不上来,问就是天生的,她看了些露骨的话本子,就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其中种种。
刘宗不肯罢休,又去叫小厮找工具。
宋眠握着炭条,开始安静认真的画了起来,刘宗抓了把蜜饯,坐在她旁边,一边看她画画,一边悠闲的吃东西,时不时还王宋眠的嘴里送一颗,宋眠也张口都吃了。
这个蜜饯闻起来就很香,吃起来也酸酸甜甜的,宋眠嘴里含着蜜饯,左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刘宗单手托腮,看着看着,目光就不在画上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左边鼓起的脸颊,宋眠这才吞掉了蜜饯,看刘宗。
她手下笔没停,但是看刘宗的眼神带着控诉。
刘宗被她那双冒着小火苗的漂亮眸子看得心痒,立马举起双手无声表示投降,不会再打扰她了。
时间一点点流过,宋眠笔下的场景也终于逐渐完整,刘宗看着看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就停在了脸上。
这张画的视角非常独特,刘宗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明白,宋眠这张画是第一视角,画的是成亲那天晚上,她被揭开红盖头看见的他。
刘宗慢慢坐直了身体,然后将那张画从桌子上拿了起来,细细的欣赏着,半晌笑出声来:“有点意思。”
确实与他见到过的毛笔画不一样。
他在欣赏那幅画的时候,宋眠在看他的表情,刘宗好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就好像他不过是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一朵不一样颜色的花。
刘宗欣赏够了,问她:“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宋眠点点头。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画的就是刘宗,就连纸都是他的。
刘宗好像很高兴,是那种眉宇都舒展开的开心,宋眠很纳闷,就刘家这样的人家,身为少爷的刘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犯得着为一副奇怪的画这么高兴吗?
不过宋眠也只是私底下纳闷,她并没有直白的说出自己的疑惑,刘宗能因为一幅画就开始是好事,这说明他对她是有好感的,反正她是因为对方那张过于好看的脸,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
既然都是要在这里过日子的,夫妻的感情能好一些,那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刘宗叫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叫他把画拿出去裱起来,以后要挂在书房,然后他又笑吟吟的转回头来,拿起毛笔,在黑色的墨汁里面蘸了蘸,说要教宋眠写字。
能学一项新技能,宋眠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她很虚心的认了这个老师。
刘宗是一个非常负责人的老师,他会从最基础的笔法讲起,还会亲手指正宋眠握笔的错误手势,叫她的手腕放松下来。
他的字并不工整,有一种飘逸的潇洒之感,可是宋眠却不像他,哪怕这字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两个人将整个下午都耗在了书房里,练字练累了,刘宗就跟她说刘府内外的大小事,刘府没什么妾室勾心斗角的故事,刘宗给宋眠讲的大多是刘老爷出门在外与那些官商斗智斗勇的故事,宋眠听的津津有味,甚至对刘老爷这个人也起了浓重的好奇心。
一直到被外面候着的小芝提醒了要吃饭,她才惊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而这一回神,她的肚子也委婉的叫了起来。
刘宗的耳朵还挺灵,听见了隐约的声音,低低的笑了出来。
宋眠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刘宗捏了捏她的手,说:“走吧,吃饭。”
两个人相携离开书房,就好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亲你小夫妻。
——她真的嫁了一个难得的好人。
宋眠是这样想的。
回门这天,刘宗准备了足有一辆马车的厚礼,只等着带宋眠回娘家。
宋眠看着那精致的雕花木盒,看着那在太阳光下光泽尽显的绫罗绸缎,真的很想跟刘宗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但是在他们这里,是很重视孝道的,这话她不能说。
她心中隐隐不认同卖掉女儿换回添加彩礼给儿子娶亲这种行为,她也反感任何盲婚哑嫁,但是看看周围,大家好像有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解释不清楚心中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宋眠与刘宗坐在马车里,临走的时候,在府中神出鬼没的管家悄悄叮嘱过她,不能随便将帘子掀起来,少爷病弱,见不得风。
宋眠谨记这个叮嘱,一路都跟刘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任由马车颠簸,慢慢走着不算平坦的路。
一直等到车子停下,她才往外看,看见外面那一大片人群的时候,宋眠差点晕过去。
刘宗从后面扶了她一把,不解的问她怎么了。
宋眠小声跟刘宗说:“这些人为什么全都在我家门口啊?”
人都是她熟悉的人,是村子里的相亲,这些人跟看杂耍似的在宋家的房子外面围了一大圈,正喜气洋洋的说着恭喜。
宋眠受不了人这么多的场面,她真的快晕过去了。
一直被人围在中间高傲仰着头的宋游的罗安见宋眠不舒服,这才驱散了看热闹的乡亲们,把宋眠给迎进了屋子里。
宋眠被她娘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她娘对她热情得像是被人掉了包一样。
“二妹呀,饿不饿,渴不渴?娘一大早就起来给你做好吃的了,你不知道,你出嫁这几天,阿诚天天在家说想姐姐呢!”
刚上了学堂的小弟应声而来,堆了一脸的笑,宋眠与他对望,这个成天在外头偷偷花钱吃独食的小崽子,连她出嫁那天都没来送她的小弟,会说想她?
宋眠想,刘宗给的,果然还是太多了。
一群人叙了旧就开始吃饭,宋眠在宋家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热情中吃完了一顿丰盛的饭,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与家人告别,然后打算与刘宗一起离开。
但是离开之前,她想去看看阿樱。
她在这个村子的朋友就只有阿樱一个人,出嫁之前,她还在为她担心。
刘宗脸上的笑意小了一些,他伸手捻起宋眠垂落在鬓边的发丝捻了捻,然后问她:“很好的朋友?”
宋眠点点头。
刘宗沉默了一下,还是体贴的放了手,他说:“让小芝把人请到家里来吧。”
宋眠想了想,点头。
因为两家挨着,所以,阿樱很快就来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脸上常挂着的笑浅淡了不少。
宋眠和阿樱两个人在房间中,手拉着手坐在床边。
阿樱没有立马紧张的捏着她的手问她过得好不好,而是歆羡的看着她说:“眠眠,你身上穿的衣服真好看,你丈夫是不是对你很好?”
宋眠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她婚后与刘宗是怎么相处的。
她说:“刘宗教我写字,让我看他书房里的书,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阿樱点点头,说:“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宋眠很关心的问:“那你呢?”
阿樱耸耸肩,说:“我还是老样子,平时在家里干干活,然后等着嫁人。”
宋眠看着她,直到把对方看得很奇怪,才终于开口:“等嫁人?”
“是啊,”阿樱说,“如果运气好,嫁一个像刘少爷这么好的人,跟你一样幸福,就更好了。”
宋眠握着阿樱的手,忽然开始想不通。
她思考的时候,本能的低下头去,目光触及阿樱放在膝头的手。
宋眠僵住了。
那双手白皙,不算细腻,但是却不私一双常在家中干活的手。
她伸手,握住了阿樱的手。
阿樱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赞扬着她与刘宗的缘分,忽然停了口,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没事,”宋眠不露声色的翻开了她的手,没有在掌心找到那颗熟悉的红痣。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四周漆黑的夜瞬间将这座小屋吞没。
阿樱将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开来,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你也早些与丈夫回去吧。”
宋眠心不在焉的应声,藏在袖间的手一点点变凉。
他们在门口送别阿樱,华丽的马车随着消失的人影一点点走到她的面前,站在她身旁的刘宗笑着握起她的手,轻声说。
“眠眠,咱们也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