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黑暗中，伊莎静静地抱膝坐在床头，脑中无端冒出一句歌词：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现在她坐在小小的床边，听克利切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是她从未知晓的，有关她的起源故事。
一切的开头，要从“黑魔王要一个家养小精灵”说起。
那一天，雷古勒斯·布莱克来到厨房，他来特意看望克利切，他说：黑魔王要一个家养小精灵。
于是雷古勒斯将克利切贡献了出来，他觉得非常骄傲，就像是每一个刚入职的年轻人一样，把完成领导额外交付的任务当做一种荣誉——
加班是因为领导信任我，看得起我！
才不是把我当冤种呢！
伊莎：怜悯的眼神.jpg
不过她并没有把心理活动说出来，因为她怕打扰克利切的叙述情绪。
克利切不受影响地继续说了下去。
它去了黑魔王那里，黑魔王把它带到了一间宅子。
宅子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克利切无法分辨用处的工作台，一墙壁的书籍，一口坩埚，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还有一个蜷缩在工作台上，皱皱巴巴、气息微弱的婴儿。
黑暗的角落中，横七竖八地丢弃着数不清数量的婴儿。
“把死的丢掉，给那些还活着的喂点东西，如果死了就也丢掉。”黑魔王如此命令道。
那些婴儿当中不少已经身体冰凉，有一些倒还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它们只能做到呼吸，并保有一些最基本的生理反射。它们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对外界做出回应，就像是一个一个仿生的人偶。
黑魔王很快就离开了。留下来这个空空的房子，还有几个仅仅只是在喘气的婴儿。
克利切遵照命令，它很擅长养孩子，布莱克家的不少孩子都是它养大的。它找来了床褥，将那些婴儿一个一个抱起。死去的被它堆到一个角落，之后会被丢掉。那些还有呼吸的则被裹好尿不湿，然后克利切调配奶粉，喂到婴儿嘴边——但它们做不出吞咽反应，它们甚至没有求生的本能。
但是当它踮起脚尖，艰难地从工作台上把最后一个婴儿抱起时，它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她攥着拳头，浑身发着抖。”克利切说，“克利切把她抱下来的时候，她还用拳头打了克利切一拳，很有力气，就像小天狼星少爷小时候那样有力气，小天狼星少爷在换尿布的时候还踹过克利切呢，好有力的一脚。”
那是所有的婴儿中，唯一一个活到第二天的。
克利切抱着那个女婴，轻轻地拍哄了一夜。而她被包裹上简陋的襁褓，在喝了奶糊之后，吃着手指睡着了……还流了口水到克利切穿的枕巾套上。
“就在这个位置。”克利切还指了指它现在穿的枕巾套的某个地方。
伊莎笑了：“你记得那么牢啊！”
克利切说：“克利切记得所有和小少爷小小姐有关的事。”
伊莎：完了，不会真让它记住自己的什么黑历史了吧！？
第二天，其他婴儿被埋到了花园之中，空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克利切和女婴。
但女婴很快发起了烧。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母乳也没有良好的保育设施，只有一个家养小精灵找来的一些被褥和奶糊，脆弱的女婴开始浑身发烫。
克利切将她仔细地包裹在被褥里，然后回到了布莱克家，向雷古勒斯寻求帮助。
“等一下。”伊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在主动救她？”
克利切点了点头：“发烧的婴儿很快就会死。”
“但是伏地魔给你的命令不是这个。”伊莎说，“他让你给活着的喂点吃的，把死的扔掉，别的并不需要做什么……他早就知道那些孩子会死，他其实只是让你确保那些孩子死。”
克利切浑浊的双眼盯住伊莎。
“她还活着。”克利切说，“她想活下来。”
和那些连吞咽反应都没有的婴儿不同，那个女婴在挣扎。她会微弱地哭闹，会轻轻地挥舞手臂，摇晃脑袋表达不适。
她想活，她是一个有着求生本能的生命，她已经拼尽了她的全力，急促地呼吸着这个世界上每一口空气。
很快，神情凝重的雷古勒斯和克利切一起来到宅子。
女婴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当雷古勒斯掀开她的襁褓，查看她的身体时，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手指抓住了雷古勒斯的食指，她的力道很轻，仅仅是蜻蜓点水般本能地一握，很快就松开了。
可雷古勒斯的嘴唇却开始颤抖。
“克利切把黑魔王吩咐的事情都告诉了雷古勒斯少爷，雷古勒斯少爷什么都没有说。他先安顿好了孩子，然后翻遍了整个宅子，又去花园里把克利切埋掉的那些孩子都挖了出来。之后，雷古勒斯少爷搬走了宅子里的书，叫克利切好好照顾那个孩子，他就走了。”
“一个月之后，雷古勒斯少爷回来了。”
他看起来不好，很不好。精神上和身体上的折磨让他有些瘦脱了相。他回到宅子里，站在简陋的摇篮前，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女婴。
她长大了一些，睡得很香，身上裹着的似乎是雷古勒斯小时候穿过的旧睡衣，磨损处有些线头，因为重复使用而洗得都失去了原色。克利切用碎布头做了一个小风铃，挂在她的摇篮前，简陋得就好像是流浪儿的玩具。
听到脚步声后，她醒了。
她转向雷古勒斯的方向，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
婴儿的眼睛其实看不太清什么东西，但她还是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伸出了手，咿咿呀呀地抓了抓，然后露出了无齿的笑容。
“那一天，雷古勒斯少爷告诉克利切，从今天开始，要把这个孩子当做他的亲生女儿对待。克利切必须在这个宅子里好好照顾小小姐，无论雷古勒斯少爷在或不在，都要保护小小姐，让小小姐健康地活着。”
那是雷古勒斯关于这个孩子发出的第一个命令。
黑魔王已经忘记了这个宅子的存在。在他让克利切把那些死掉的婴儿丢掉的夜晚之后，他再没来过这里。
雷古勒斯说，黑魔王觉得这些孩子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而且他也并不认为克利切这个家养小精灵能知晓这些死婴背后的秘密。
他遗忘了克利切，也遗忘了这些婴儿，这些“失败品”。
入冬之后，雷古勒斯就不怎么来了。
他给女婴购买的物品还是源源不断地被送过来，摇篮换了一个新的，旧睡衣换成了柔软的粉红小棉布衣服，床头用碎布做的风铃也丢了，换成了真的能发出响动的玩具，女婴最喜欢扒着栏杆去够那串玩具，咯咯笑着往嘴里塞。
克利切一直在努力照顾这个没有名字的女婴，它管她叫“小小姐”，把她放到铺上了厚厚地毯的地面上，看她“嗖嗖嗖”地往前爬，抓着任何她能抓的东西往嘴里塞，用口水在地板上做平板涂布，傻笑着对克利切伸出手，喊：“叭！”
说实在的，不比照顾小天狼星轻松。
这孩子踹人也挺有劲儿。
雷古勒斯来得少了，但他不是不来。每次他来，都会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小姑娘，然后静静坐着看她在他面前翻滚，吃手，玩他的袍子和扣子。
“就好像真的有了一个女儿一样。”雷古勒斯这样对克利切说，“你看，她的头发也是黑色的呢。”
那是最后一次雷古勒斯来看小姑娘，也是克利切最后一次见到雷古勒斯。
“跟我走一趟吧，克利切。”
雷古勒斯把小姑娘轻轻放回摇篮，离别的时候，他抽出魔杖，对着小姑娘念了很长很长的一串咒语。
小姑娘很喜欢他的魔杖，执着地伸手想要抓，雷古勒斯被迫中断了好几次。
在咒语念诵完毕后，雷古勒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碰了碰她细嫩的脸。
小姑娘对他笑了，口水淌了下来。
“我给她取了个名字。”雷古勒斯说，“伊莎贝拉，这个名字怎么样？”
克利切不知道，克利切只能随声附和：“克利切觉得很好。”
“其实我不该给她取名字的。”
雷古勒斯浅浅地一笑：“就像是救助流浪的小猫一样，明知道明天小猫就会死，何必还要给它取名字呢？以后每次回忆起小猫的名字，都只会觉得难过。”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不会再感觉到难过了。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伊莎贝拉。”
他缩回手，叫住克利切：
“走吧。”
雷古勒斯带着克利切去了一个地方，一个海边的岩洞。
“等一下，等等。”伊莎举起手，“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不是你带他去的吗？”
“不是。”克利切摇头，“雷古勒斯少爷知道那个地方，克利切从来没有去过。雷古勒斯少爷说，这是他从黑魔王留下的笔记上看到的。黑魔王在宅子里留下了很多书，雷古勒斯少爷都看过了。”
伊莎：伏地魔你还真喜欢记东西啊，这下给自己记没了吧！
之后的故事，就和伊莎知晓的一样了。
雷古勒斯自愿赴死，他喝下了毒药，取出了挂坠盒，将假的替换了进去，然后被阴尸拖下了湖。
死之前，他对克利切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不要管我。”他说，“拿着这个挂坠盒回去，把它毁掉，不许把这些事告诉妈妈……不许告诉布莱克家的任何人。”
“继续照顾伊莎贝拉，她太小了，我要她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你要把她当做我的女儿去照顾……然后有一天，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了，我已经放出了信号……黑魔王会回来的。他会回来找她，找伊莎贝拉。他来了之后，你要把自己藏起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黑魔王对伊莎贝拉做了什么，你都不许插手。”
话说完，药喝干，雷古勒斯被拖了下去。
克利切带着挂坠盒回到空荡的宅子，它重新抱起一无所知的孩子，脸颊上残留着尚未风干的泪水。
孩子伸出手，懵懂地替它擦拭。
很快，的确很快，黑魔王回来了。
他走进了这间自己已经遗忘了一年的宅子，然后在房间的正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摇篮。
摇篮里，黑发的小姑娘扒拉着栏杆站了起来，对着他笑。
伏地魔抱起孩子，他的心因为激动而战栗。
他回想起了自己上过的那一节变形术课，那是他上的第一节变形术课。他最讨厌的教授邓布利多站在讲台上，用他一以贯之温柔又目中无人的态度，向他们讲述何为“灵魂”。
“魔法永远创造不出一个新的灵魂”，邓布利多是这么说的。
伏地魔并不相信，于是他尝试了。
他用自己的骨血制造了许许多多的婴孩，但它们全都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一团会呼吸的肉。
最后，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但是现在，他竟然找到了这个被他遗忘的孩子，这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孩子，流淌着他的血，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孩子，一个灵魂完整，会对着他笑的孩子。
那节变形术课上，邓布利多说：
世界上肯定会存在一些不经父母孕育就出现的灵魂，他们非常稀少，我们称这些本不该出现的灵魂为：
“奇迹。”
他把小小的孩子抱了起来，那张和他幼年时酷似的脸正对着他苍白扭曲的面容。
不，但是他不能留着这个孩子。她是预言中那个“拥有征服黑魔头能量”的孩子，是他遍寻不得，却在眼皮子底下失而复得的女儿。
他不想杀死这个独属于他的奇迹，但他可以让奇迹沉睡，睡到他的地位无可撼动的那一天。
“睡吧……”
“睡吧……我小小的意外……我的甜心，我的骨血……”
“我会给你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所以睡吧……”
“千百年后，山变成了海，天变成了地，在那人类变成了神明之时……我会再唤醒你……”
“……我们将重逢在时间与生死的尽头。”
魔杖对准孩子的额头，伏地魔喃喃念出了咒语。
血亲保护咒发动。顷刻间，灰飞烟灭。
说到这里，克利切停住了。
伊莎托着腮，她伸出手，展开手掌，“叮”地从掌心抛出一只被细细的链子拴起来的挂坠盒。
“还给你。”她平静地说，“它已经被破坏了。雷古勒斯交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全部完成了，克利切。”
“一年内，我会把雷古勒斯从那里带回来的，我保证。”